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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史·后妃傳》曰:「妃以帝眇一目,每知帝將至,必為半面妝以俟,帝見則大怒而出。」
又曰:「妃性嗜酒,多洪醉,帝還房,必吐衣中。」
帝仍未棄之不顧,民間議論紛紛,百姓皆贊元帝重情仁厚。
1
天監十六年十二月,信武將軍徐緄之女徐昭佩嫁給湘東王蕭繹,封為湘東王妃,是日滿城紅妝,湘東大喜。
約莫唯一不喜的,便只有徐昭佩了。
任憑洞房外觥籌交錯賓客往來,徐昭佩咬牙切齒地在洞房裡團團轉,不光把那榻上的桂圓和蓮子都掃到地上用腳尖碾碎了,還把喜帕塞到了合巹酒裡。
紅珠守在門外,聽著屋內噼裡啪啦的動靜有點兒愁得直哆嗦。
這叫什麼事兒呢?
徐昭佩有些委屈,又怒又覺得還有點可笑,甚至還覺得可憐——可憐誰呢?自己,蕭綱,還是蕭繹?
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她憤憤地拿起酒杯就要往地下擲去,可門口有腳步聲有遠及近而來,她自幼便習武,耳力極佳,很快就聽出了門口這人氣息沉重、步伐略亂,想來便是她的夫君——湘東王蕭繹了。
盤算好推門的時間,徐昭佩捏緊手心的酒杯,蕭繹剛剛推開房門,一個小小的酒杯便被直直擊在他的額角,杯沿划過的地方霎時破了個不大也不小的口子,鮮血順著臉頰蜿蜒而下,酒杯則被他順勢接住了,沒有在地下炸出一朵白瓷花。
傷勢在意料之外,徐昭佩不自然地後退一步,心裡說不清是後悔多一點還是內疚多一點,手帕被她攥在手裡,猶猶豫豫地不知該不該遞出去。
「棠……姐姐,你這是幹什麼?」蕭繹長了一副極文雅清秀的模樣,白皙的麵皮,微微上挑的丹鳳眼,唇角和眉梢總掛著淡淡的笑意,說話也溫潤的,只是左眼長久地纏著一條一指寬的綢帶,從不摘下。
「棠」是徐昭佩的閨字。
「你還知道我是你的姐姐,蕭繹!」徐昭佩擰著眉,原本的抱歉之心頃刻就被衝淡了,她被蕭繹的那句「姐姐」激起了滔天的怒意,「你知道的!我明明,明明……」
「是啊,我知道,可是……」蕭繹走了進來,反手關上了門,也將膽戰心驚的紅珠關在了門外,他右眼飛快地掃視了一眼凌亂的喜房,並未表示出任何的怒意,且用一種十分無辜的語氣對她說道,「可是我喜歡你啊,棠姐姐,父皇一定要為我賜婚,我也不能抗旨啊?」
徐昭佩有一瞬間的愕然,她道:「這,這怎麼可能?」頓了頓,徐昭佩又接著說了下去,「可你明明知道我與你三哥早就私定終身了的!」
蕭繹對她十分無奈地攤了攤手,「這有什麼不可能的?」
「反正……反正就是不可能!」徐昭佩咬著牙,「我只當你是弟弟。」
「現在不是了。」蕭繹認真地看著她,抬手拭了拭臉上的血痕,因為不小心觸到傷口「嘶」地倒吸了一口涼氣,「棠姐姐,我們已經是夫妻了。」
徐昭佩沉默片刻,走近了幾步,將帕子輕輕按在蕭繹的額角,為他止血,蕭繹的臉上還未展開一個完整的笑容,又聽她說:「阿繹,和離吧。」
蕭繹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
他眼眨也不眨地盯著徐昭佩,直到她有些愧疚地扭過頭去,他才很輕地開口:「棠姐姐,你明明知道,御賜的親事不能和離的。」
「我是知道,可皇上向來偏疼你一些……」徐昭佩垂著眸,聲音裡帶著說不出的內疚,「我是真心把你當弟弟的,阿繹。」
蕭繹嘆了口氣,「那你還是想要嫁去我三皇兄的府裡嗎?」
徐昭佩遲疑了片刻,最後還是點點頭。
「哪怕當個側妃或者……貴妾?」蕭繹握住徐昭佩的手腕,「你都不在意嗎?」
徐昭佩怔住了,片刻後驚疑相加地問他:「阿繹,你這是什麼意思?」
「昨日早朝時三皇兄在朝上求娶大都督長女為妻,仲春完婚。」
2
中大通三年十二月。
南梁的皇城門口停著一輛做工和刺繡都極為精美的馬車,原本石榴紅的車廂外被覆上了一層縞素,待馬車停穩之後,一個長相極為俊雅的年輕男子率先掀開車簾出來,而後又湊到馬車跟前,對著車簾小心翼翼地伸出一隻手。
片刻之後,馬車內也伸出了一隻手,「啪」的一聲打掉了那名年輕男子的手,長長的護甲划過他的手心留下幾道淡紅色的紅痕,他也不惱,依舊好聲好氣的說著:「棠兒,不要任性了,注意身子。」
「你煩不煩?」徐昭佩從馬車裡伸出大半個身子,又伸出了手臂搡著他,「躲開,我要下來了。」
趁著蕭繹被他搡開,徐昭佩便從不足腰高的馬車上一躍而下,長長的披帛隨著風飄到了蕭繹的臉上,素白的衣袂帶風,隨著主人穩穩地落在地上,眉眼俏麗的女子英氣勃勃,為了表示自己沒事兒,還原地轉了幾個圈。
蕭繹又趕緊驚慌失措地圍了上去,拉過她的手將她上上下下仔細地打量了個遍,「棠兒!你……哎,腳疼嗎?肚子難受嗎?這段時間你就不要任性了好不好?」
徐昭佩伸手摸摸微隆的小腹,嘆了一口氣,「知道了知道了,蕭嬤嬤。」
侍立在兩人周圍的丫鬟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
自從徐昭佩有身孕之後這種場景每天都要在湘東王府上演好幾遍,蕭繹卻不惱,眼裡蘊著縱容的笑意,「知道就好,快回皇子殿吧,地龍早就燒好了,你先去休息,我去見父皇。」
徐昭佩點點頭,低聲對他說道:「好好勸勸父皇。」
因為太子蕭統早逝,各個皇子才從封地返回前來弔唁,但是蕭繹長居湘東,與太子的交集並不多,因此也並無太多的哀傷之意,倒是蕭綱與太子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關係自是非比尋常,怕是除了皇后與皇上,打擊是最大的。
徐昭佩不知想起了什麼,幽幽地嘆了一口氣,蕭繹抬手為她拉拉披風,笑道:「再忍忍,一會兒就不冷了。」
徐昭佩隨口應了一聲,她沒有抬頭,自然也沒看到蕭繹唇瓣邊那抹僵住的微笑。
蕭繹扶著她慢慢前行,徐昭佩原本想讓蕭繹直接去見武帝,可是蕭繹非要先把她送到皇子殿才放心,徐昭佩翹了翹唇角,也就隨著他去了。
兩人成親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內都在冷戰,蕭繹睡了很久的書房。
徐昭佩性嗜酒,尤其是遇到有煩心事兒的時候更為嚴重,以往在家中還有徐母管著她,如今徐昭佩遠在湘東,身邊親近的也不過一個紅珠而已,卻管不了她,蕭繹更是對她有應必求,還專門在湘東府裡為她建了一個酒庫。
也只有在她喝醉了的時候,才會對著蕭繹笑一笑。
徐昭佩大部分喝酒的時候都會喝醉,昏昏沉沉的,連人都認不清,蕭繹這時候便會親自來照料他,常常被吐一身汙漬,紅珠每每看著都有些膽戰心驚,想幫忙也會被蕭繹拒絕,她怕的是蕭繹會從此厭煩王妃。
人心都是肉長的,說不掙扎是不可能的。她怨恨這場婚姻,雖然知道蕭繹並沒有做錯什麼,可又總會忍不住遷怒於他,將他的一片真心視作空氣。她也忘不了蕭綱,即使知道了他主動求取了大都督的長女為妻,仲春便會成親。
徐昭佩在蕭綱成婚前夕曾託人偷偷給蕭綱送去一盆芙蓉花和一盆蘭草。
很久之後,紅珠收拾倉庫時,翻出了這麼一本書,紅珠隨手翻開,有一頁被折了角,那頁是一首五言詩。
涉江採芙蓉,蘭澤多芳草。
可是時光匆匆而過,沒有什麼是不會變的。季節會變,花草會變,人心,更為善變。
那日之後徐昭佩再沒有收到任何來自於蕭綱的回信,冬天來到的時候她站在院子裡,望著漫天紛紛揚揚的大雪,心想:現在是只有我自己站在原地了嗎?
蕭繹就是這個時候拿著衣服過來的,他把手中的披風披在徐昭佩的肩上,又把她手裡已經有些涼了的手捂換成新的,默不作聲地做完了這些,轉身就要走。
「阿繹。」徐昭佩望著他的背影突然開口,聲音帶著少見的遲疑,她問,「娶我你後不後悔?」
蕭繹驀地止住了腳步,他笑著回頭,臉上是一貫的溫柔,「至死不悔。」
於是徐昭佩對他露出了他們成親至今的第一個微笑。
然後直到如今。
3
太子早逝,武帝哀痛不已,命國喪三月,春初葬安寧陵。
蕭繹對此並無太多哀傷之意,可蕭綱與蕭統乃一母所生,關係十分親密,因此太子之死對他打擊頗大,長跪於靈堂數日不起,亦水米未進。
女眷是暫時不用前去弔唁的,而且徐昭佩有孕才三月,正是危險的時候,蕭繹便請旨為她免去了跪拜和守靈,因此靈堂的情況她也並不知情,蕭繹也沒打算讓她知道——千算萬算,他也沒料到蕭綱的正妃會親自來求徐昭佩去勸蕭綱。
還是專門挑了他不在的時候。
彼時徐昭佩正趁著蕭繹去面聖,偷偷地在院子裡練劍,忽然聽到大門「吱呀」一響,嚇得霎時一個哆嗦,轉頭卻發現來者竟是蕭綱的正妃,李氏,「是你?」
「……是我」李氏有些為難地看著她,頓了頓,竟是利落地朝著她跪下了,哀聲道,「三爺已經好幾天水米未進了,我怕他出事,可他又一貫不聽我的,還希望您念著舊情能……」
「三王妃!」徐昭佩一臉愕然,還未出聲,紅珠就一把打斷了李氏的話,語帶警告,「皇城裡,您可要注意禮法和規矩!」
李氏頓時住了嘴,見徐昭佩一臉為難,又抓著她的裙擺苦苦哀求,「我知道您為難,可是我也是沒有辦法了呀!現在靈堂沒有一個人,您就過去勸他一句也是好的!求您了!」
「三王妃……」紅珠還想再說話,卻被徐昭佩攔住了。
「好,我去。」徐昭佩扶起跪在她腳邊的李氏,嘆息一聲,「有些話既然當初沒說出口,現在說,也是不晚的。」
靈堂。
琉璃燒制的磚面一塵不染,上面擺滿了數十張蒲團,兩側的房梁上掛上了層層疊疊的白紗,這個時候果然沒有人前來守靈,只有蕭綱一個人守在裡面。昭明太子的靈柩被擺放在最前面,偌大的靈堂空空蕩蕩,滿眼都是素白一片。
李氏等在門口,徐昭佩勸她不動,便自己進去了,細碎的腳步聲在空闊的大殿分外清楚。
「李妍,出去!」蕭綱聽見腳步聲,頭還未回就厲聲喝道,嗓子因長久未飲水十分的喑啞難聽,身後的腳步聲依舊未停,蕭綱面帶怒意地回首,又因震驚愣住了。
徐昭佩面無表情地看向蕭綱,「三王爺,對待自己的正妃一向這麼無禮嗎?」
「棠兒……」蕭綱似乎沒想到看見的是她,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徐昭佩嘆了一口氣,面露哀色。她仔細地看著這個她少女時代愛慕的對象:依舊是那樣英俊而瀟灑,只不過經過數年時光的洗禮而更加成熟,與他在她心目中的模樣沒有太大的出入,可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也早就無話可說了。
在他決定放棄她的那一刻,他們就沒什麼話好說了。
「妾身如今已是七王妃,還請王爺注意禮數。」徐昭佩對他略行了一禮,「本王妃受三王妃所託前來看望王爺,還請王爺不要太過悲傷,注意身子才好。」
說完,徐昭佩抬腿就要走,蕭綱攔住了她,目光痛苦地看了一眼她略略鼓起來的小腹,道:「棠兒……你現在,過得好嗎?」
徐昭佩漠然地看著他,「好極了。」
「那就好……」蕭綱喃喃自語,「那就好。」
「呵。」徐昭佩不屑地輕哼了一聲,「早知道你如此懦弱,當年何必浪費我一片心意?如今王爺在這裡惺惺作態,大可不必了!」
「我沒有!」蕭綱道,「當初我不是沒……」
「夠了王爺!」徐昭佩最見不得這種無用的狡辯,「從今往後,我與王爺不再有任何瓜葛,當初我送王爺的芙蓉與蘭草,王爺也扔了罷!」
蕭綱面露驚訝,「什麼……」
話還未完,便聽得一聲十分輕快柔和的聲音從靈堂外傳來,蕭繹著一身素白孝衣,眉眼溫和地笑著說道:「今日這靈堂好生熱鬧!我可錯過什麼沒有?」
徐昭佩此刻心裡一團亂麻又心虛得緊,不知道他又聽到了多少,轉念一想她也沒說什麼對不起他的話,又理直氣壯起來,結果剛抬起頭看向蕭繹,卻又收到了他警告的眼神——他果然生氣了,又蔫蔫地垂下頭去。
如此,她便沒有看到蕭繹噙著笑意的臉龐下,對蕭綱拋去了一個充滿威脅意味的眼神。
蕭綱沉默地望著蕭繹,雙手緊握。
「三哥,您還是回去休息吧,您這樣糟踐自己,到底是緬懷太子呢?還是一出苦肉計呢?」蕭繹的語氣很親和,聽起來像是兄弟間的玩笑話一樣,可是蕭綱和徐昭佩都聽出了他語氣裡的嘲諷,徐昭佩見狀偷偷在他的腰窩擰了一把,蕭繹頓時倒抽了一口涼氣,語氣卻不變,「三王妃如今在門口等了您良久了,棠兒也有身孕在,不宜多費心神,我們就先告辭了。」
頓了頓,他又道:「您這副樣子,要是讓皇上和丁貴嬪知道了,也十分不好看,不是麼?」
「丁貴嬪」這三個字他加重了語氣。徐昭佩並沒有察覺出不妥來,正好蕭繹摟著她轉身,所以她並沒有看到蕭綱面上那抹難堪的怒意來。
待到走出了靈堂好一段路,蕭繹還是不言不語,冷著一張臉,徐昭佩自知理虧,眼珠一轉,停下步子彎著腰「哎呦哎呦」地叫了起來。
「阿繹,我的肚子有點疼……」徐昭佩皺著眉,一手捂著小腹,面上全然一副痛苦之色。
蕭繹登時嚇了一跳,連忙停住了步子半跪在她的面前摸著她的小腹問她:「哪裡疼?這裡?是剛剛我走得太快了嗎?我們先去旁邊的亭子裡,再去喊太醫好不好?」
「不……」徐昭佩止住了蕭繹打算抱她去那個亭子的打算,看著蕭繹那張似天快塌下來的焦急樣子,猶豫了半晌才說出口,「你對我笑一笑……說不定就不疼了……」
「徐、昭、佩!」蕭繹氣極反笑,一副簡直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才好的樣子,說也說不得,罵也罵不得,只好一字一頓咬牙切齒地念出她的名字,看著她那副委屈得不得了的模樣,道,「你還委屈了?先是偷偷地練劍,再是頂著七王妃的身份偷偷摸摸地去見我皇兄,最後還裝肚子疼,嗯?」
最後一個「嗯」字尾音突然上挑,按照徐昭佩對他的了解,這個語氣一出,他八成是要開始翻她舊帳準備生氣了,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她也有的是辦法治他,見此她還是忍不住糾正他的一個錯誤。
「我沒偷偷摸摸去見蕭綱,真的,是李妍光明正大帶我去的。」
「你……」蕭繹聞言忍無可忍地閉了閉眼,一手按著太陽穴——這是他準備生氣慣用的動作,徐昭佩卻一點也不擔心,她平時都不怕她,更別說她現在還有孕在身。
果然蕭繹醞釀了半晌,還是睜開眸子無奈地對著她苦笑道:「我該拿你怎麼辦……」
徐昭佩聞言對他挑了挑眉,笑得分外燦爛,她原本就生得很好看,是不同於江南女子的婉約柔順,而是武將之女的美豔明麗,她原本就如火焰般熱烈妖嬈,揚眉熱烈間就有灼傷人的風險。
揚州的隆冬並不是很寒冷,臘梅卻點點盛放得濃烈,徐昭佩對他粲然一笑,整個毫無生機的花園一下子都明亮起來,鮮豔的緋紅的臘梅都不及她動人的眉眼,蕭繹一下子什麼脾氣都沒了。徐昭佩見四下無人,一把摟住了蕭繹的脖子,狠狠地吻了上去,蕭繹見她主動地湊了上來,立馬反客為主,逐漸加深了這個帶著一絲討好的吻,直到徐昭佩面色眉梢都帶上了緋紅,身子軟軟地靠上了他的,他這才放開那片柔軟的唇瓣。
他看著徐昭佩豔麗熾冶的面色,面上又掛起了那副常用的、溫和的笑意,一把將她攔腰抱起,慢慢朝皇子殿走去。
他的動作是那樣輕柔,腳步也十分穩重,仿佛抱著一件稀世而又名貴的珍寶,讓人不禁心生愛意。
4
「娘娘,王爺今日要來鴛閣,您還是不要再氣他了罷!」紅珠看著徐昭佩愣怔在銅鏡前準備帶簪花卻停滯了半晌,猶豫了片刻,才小聲地勸她。
徐昭佩這才收回紛飛的思緒,看到熟悉的宮殿和梳妝檯,又想起她今日做了什麼,才淡聲說道:「不必,不就是因為死了個賤妾嘛,他若能讓我為她償命,我也算了卻一樁心願了。」
「娘娘……」紅珠看著徐昭佩這些年來總是一臉了無生趣的表情,不禁哽咽道,「奴婢雖然不知道當初您為什麼與王爺決裂,可是王爺一直待您如珠如寶依舊,奴婢……奴婢是看在眼裡的!」
是啊,一個丫鬟都能感覺出來他對自己如何,她自己當然也知道,只不過,只不過在她聽到那番話之前,也是做好了要與他恩愛一生的準備的。
——那是丁貴嬪去世後的第五天,因為是當今太子生母,所以諸皇子依舊都要趕去奔喪,那時候徐昭佩坐在馬車裡不禁嘆息一聲:為什麼每次見蕭綱,都是在這種情況下呢?
第一次是他死了哥哥,這次是他沒了母親。
用了午膳之後徐昭佩便去午睡了,醒來後卻尋不到蕭繹的人,紅珠說王爺是去御膳房為她尋西域新供的牛乳酥去了,剛剛去了沒多久。反正也是無事,徐昭佩便換了身衣裳,準備自己去尋他。
直到走到御花園的假山後,她聽到了蕭繹與蕭綱爭執的聲音。
她聽到蕭綱怒氣衝衝的聲音,「蕭繹!我母妃身體一向康健,為何去得這麼突然?」
「太子殿下,這我怎麼會知道呢?」蕭繹的聲音依然是明快柔和,此刻還略帶驚訝,「我又不是太醫呀。」
徐昭佩一驚,停下了腳步,仔細地聽著。
「收起你那噁心兮兮的笑吧,蕭繹。」蕭綱厭惡地說道,「你是什麼人,我還不知道麼?」
蕭繹依舊是那種輕快柔和的聲音,「我能是什麼人呢,皇兄?欠債還錢,殺人償命,難道不對麼?」
「你!」蕭綱怒極,他反問蕭繹,「可是你明明都答應我了!棠兒、荊州的地、九州的軍事都督……我都給你了,你還不滿足麼?」
「哎呀。」蕭繹笑吟吟地說,「什麼叫『都是你給的』?這些明明都是我應該得到的。」
「放屁!」蕭綱吼道,「現在我母妃已經死了,那些證據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從現在開始……我已經不需要忍讓你了!」
「哎呀呀,我好怕啊。」蕭繹說,口氣卻是很輕鬆,「你覺得父皇如果知道了你母妃是個什麼樣子的人?你這太子的位子還會做得穩嗎?嘖……謀害妃子,私通侍……」
「你放屁,不可能!」蕭綱目泛赤紅,全然一副暴怒的神色,「你這個樣子!你看看你這個噁心的樣子!真的是……真的是一副沒娘養的狗東西的模樣!」
「……」蕭繹似乎是沉默了半晌,徐昭佩聽不過去了,剛想出去,又聽蕭繹慢悠悠道,「是嗎?三皇妃……李妍也肯定見過你這副醜惡的嘴臉吧?哦……你還不知道,她在那之前一直喜歡的是我吧?你也一點都沒想過,為什麼你們的孩子,長得一點也不像你嗎?哈哈哈——」
「混帳!」蕭綱暴怒的聲音傳來,接著是一陣骨肉相撞的悶響,蕭繹那帶著輕快笑意的聲音依舊不緊不慢地傳來,「怎麼樣?知道這個消息你肯定很不痛快吧。要不要我再告訴你一個更不痛快的?你那個早死的親妹子,在番邦過得有多慘?嫁給一個七八十還喜歡施虐的老頭子……嘖,要不因為我,大梁還不知道要浪費多少兵馬去打仗——結果靠一個女人就好了,多棒。
「你也肯定不知道,棠兒曾經在你大婚時送過你一盆芙蓉和蘭花——你不知道吧?那就對了,因為我從來就不想讓你知道。當然,這一切也都多虧了你當初酒後失態,以為你睡了李妍,不然,我也沒有——」
話音在這裡戛然而止,因為蕭綱再也忍不住一掌打在他的臉上,兩個人隨即在地上廝打起來,還夾雜著不堪入耳的汙言穢語,雖然同樣在皇家的騎射司練武,可明顯蕭綱的體格更好一點,可他暴怒之下破綻到處都是,反倒給蕭繹鑽了不少空子。
徐昭佩在原地靜默許久,眼神儘是空洞和茫然。
廝打的聲音是什麼時候沒有的徐昭佩不知道,天是什麼時候黑的徐昭佩也不知道,只知道她一步一步走回皇子殿的時候蕭繹不在,只有紅珠擔憂的聲音在她耳邊不住地絮絮叨叨,「您這是去哪兒了?三爺回來的時候沒看到您,擔心得不得了,左等右等您沒來便領著人出去尋您——您怎麼了?」
徐昭佩臉色蒼白,額角儘是冷汗。
殺了丁貴嬪,私通三王妃,謀害公主,機關盡算……這人真的是她從小相識到大的蕭繹嗎?
那個她從小就認識,待她如珠如寶的文雅俊逸的青年,她,真的了解嗎?
又或者,求聖上賜婚,與她成親,只是為了報復蕭綱?
可……
正巧這時蕭繹的聲線從屋子外傳來。進來時,他的臉色還帶著傷痕,只不過,她已經沒有心思去關注了。
「棠兒,你去哪裡了?我很擔心你——」蕭繹快步地走到徐昭佩的身邊,仔細地打量著她蒼白狼狽的神色。
聞言,徐昭佩側過頭,淡淡地對著紅珠道:「紅珠,關上門,我和王爺有事要談。」
蕭繹看她神色不對,便訕訕地噤了聲,敏銳的直覺告訴他,接下來發生的事一定不會很愉快。
果然,待紅珠走後,徐昭佩便冷聲道:「擔心我?怎麼,你和李妍私通的時候沒有擔心過我嗎?謀害公主的時候沒有擔心過我嗎?扔掉我——蕭繹,你真是讓我佩服啊。」
每說一句,徐昭佩便看見蕭繹的臉色白上那麼一分,直到最後一句說完,他原本就白皙的臉龐便像白紙一般,一絲血色也無。
半晌,蕭繹才低聲說道:「棠兒……你聽我解釋。」
徐昭佩只是定定地望著他,道:「我問你答。第一,丁貴嬪的死是不是與你有關?」
「是她先害死……」蕭繹咬牙,看著徐昭佩冷淡的神色,恨聲道,「……是。」
徐昭佩定了定神,繼續問道:「第二,九公主去和親,是不是因為你設計?」
蕭繹斂了嘴角,猶豫了片刻,又方低低地說了句「是」。
「最後一個,李妍的孩子,是不是你的?」說這句話的時候,徐昭佩原本端坐著的身子霎時晃了那麼一晃,蕭繹下意識地想去扶她,卻被徐昭佩躲開了。
問完最後一個問題,徐昭佩深吸了一口氣,眼裡幾乎帶了一絲乞求之意地望向他。
蕭繹見狀不自覺地後退一步,低垂著眼睫,囁嚅出聲:「……是。」
「哈哈,好啊!」徐昭佩輕笑起來,笑得眼角都淌出了淚水,她的手藏在袖子裡,尖利的護甲刺進掌心,浸紅了衣衫,她說,「原來我一直都不認識你,自幼相識,十年夫妻……蕭繹啊蕭繹,你真的,很讓我噁心。」
「棠兒……」蕭繹艱難地出聲道,「我真的……你聽我解釋,李妍的孩子……我、我……我這就命人把他處理了,你別這樣,我很擔心你……」
「哦,處理?」徐昭佩眼裡全是冷漠和厭惡,「處理到亂葬崗去?你娶我不就是為了膈應蕭綱麼?如今我都知道了,你何必再惺惺作態?何不乾脆一併處理了我!」
「我對你是真心的!」蕭繹皺眉,「棠兒,你信我!」
「……」徐昭佩看著他,「蕭繹,和離吧。」
蕭繹斷然拒絕,「不可能,我不答應。」
他看著徐昭佩決絕的臉色,又輕輕地開口:「棠兒,就算你不為自己想想,也要徐家想想啊。」
這分明就是另一種威脅,徐昭佩驟然抬眸,憤怒地看著他一步步往門口走去,吩咐著紅珠去喊來太醫為她包紮手上的傷口。
一如往常那般體貼。
5
想到這裡,徐昭佩掛上了這幾年她除了面無表情之外常用的笑——譏笑。
她譏笑地看著紅珠,道:「是啊,紅珠,連你都指責起我來了。」
紅珠一驚,跪在徐昭佩的腳邊匆忙道:「娘娘,紅珠錯了。紅珠不該亂說話的。」
「算了。」徐昭佩轉過頭去看鏡子裡面無表情的自己,說道,「起來吧,這麼緊張幹什麼?」
紅珠便起身繼續為她梳發,正巧,蕭繹也來了。
她在白日毫無理由地杖斃了蕭繹一個舞姬,不用想,晚上他肯定會來。
徐昭佩素著一張面無表情的臉冷冷地看著蕭繹,道:「三王爺萬福。不知今日前來有何見教?」
蕭繹早已習慣她這不陰不陽的語氣了,也不惱,只是看著她討好地笑了笑,道:「你願意杖殺幾個賤婢就殺,我不管。這是父王賜下來的,我就聽了幾回歌舞而已,如果你不願意看見她們,我就送走好不好?」
徐昭佩聞言連眉毛都沒動,繼續道:「不敢。既然王爺不是來賜死妾身的,那就不送了。」
蕭繹仿佛聽不懂她的逐客令一般,自顧自地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對她道:「近日侯景叛亂,父皇已經帶人前去平亂了,荊州最近好像也不大太平,你不要隨意出門。」
徐昭佩定定地看著他,不做聲,片刻之後轉身又坐到了銅鏡下,開始一點一點地拆髮髻。
頓了片刻,他又道:「有人說你好像對暨季江青睞有加,不知是不是真的?」
徐昭佩聞言冷哼了一聲,停下拆髮髻的手,從鏡子裡看他,「怎麼了,宮裡傳暨季江與妾身有染?」
蕭繹笑容未變,道:「只要棠兒說沒有,我就信。」
「那我要說有呢。」徐昭佩垂眼,拿著梳子一下一下地梳著頭髮。
「你要喜歡,那我就把他調過來當你侍衛。」蕭繹看著她梳妝的背影,故作輕快地說道,「好不好?」
沉默了片刻,徐昭佩才冷冷地出聲,「蕭繹,你真讓我噁心。」
說罷,轉身進了內室。
蕭繹坐在原地,依舊眉梢眼角掛著笑意,只是嘴角一點一點地抿成了一條直線。
……
太清三年時,侯景之亂越發嚴重,武帝被囚台州。
同年武帝身死,蕭綱即位於揚州。
蕭繹則先發兵攻滅河東王蕭譽與哥哥邵陵王蕭綸,並擊退襄陽都督蕭詧的來犯,又命王辯僧率軍東下消滅侯景。
大寶二年,蕭綱為侯景所害。
大寶三年,蕭繹大敗侯景,即帝位於江陵。群臣中有人建議返回舊都建康,蕭繹未同意。
稱帝當晚,蕭繹帶著鳳印去找了徐昭佩。
自太清三年春初蕭方等死於討伐河東王蕭譽的途中之後,徐昭佩就棄了她最愛的榴花紅,日日只著一身素衣。
她就那樣冷冷地坐在窗前,聽見身後的腳步聲連眼皮都不抬,依舊是那副了無生趣的表情。
「棠兒,你會是大梁唯一的皇后,含貞也會大梁最尊貴的長公主。」蕭繹停在她身後三步開外的位置,笑吟吟道。
即使徐昭佩從不回他,他也能自顧自地與她講上一兩個時辰。
他繼續道:「徐家我不會打壓,徐老將軍我是一貫都放心的。」
頓了頓,他又道:「……方等、方等我也會追封他為……」
「滾!」徐昭佩突然轉過頭來,幾乎是惡狠狠地盯著蕭繹,伸出一隻手來指著他的鼻尖,罵道,「你閉嘴!你不配提方等的名字!追封有什麼用,能把我的兒子還給我嗎?」
徐昭佩啞著嗓子,崩潰地喊道:「那是我的兒子啊!」
那時,大梁剛剛經過侯景之戰,元氣大傷,又逢河東王不安分,蕭方等主動請命出徵,想為蕭繹分憂,蕭繹便給了他兩萬精兵,準他去了。
他想,等方等回來,就封他為太子,他便逐漸放權,帶著徐昭佩去週遊這大好山河。
直到蕭方等的死訊傳來,他想,他這輩子怕是等不到徐昭佩原諒自己的那天了。
蕭繹的嘴唇動了動,終究是什麼都沒說,離開了。
那塊鳳印在胸口被捂得熱乎乎的,最終也沒有給出去。
6
徐昭佩開始日日酗酒。
蕭繹雖然擔憂也無可奈何,比起日日總是一副行將就木了無生趣的樣子這樣好歹還多了一絲人氣,大不了,就多讓太醫多去看看,送一些養身的藥過去。
又一次醉酒的徐昭佩把皇后專用的鳳印丟進池塘蕭繹也不氣,只是命人撈上來,擦乾淨再為她送回去。
前堂的詭譎紛爭徐昭佩自然不知,徐昭佩還化起了半面妝——正好嘲笑蕭繹只有一隻眼睛。
蕭繹知道了也不氣,只是笑著隨她去。
西魏對梁虎視眈眈,益州又落入敵手,蕭繹在前朝忙得一塌糊塗,他心裡有數,梁國大概也要在他的手裡斷送了,左右,也不過這幾年了。
他大概真的等不到徐昭佩原諒他的那一天了。
太清三年秋初的時候,王嬪因難產去世了。
也是時候了。
蕭繹在寢殿裡從白天坐到深夜,最後,他命近侍上前,道:「傳我命令,徐妃投毒殘害皇嗣,賜毒酒一杯。」
那近侍也不過十五六的年紀,此刻聞言驚訝地張大了嘴,小心翼翼地看著蕭繹道:「皇上,王嬪的孩子,沒死啊……」
蕭繹冷冷地看著那名小近侍,小近侍會意,擦了擦額上的冷汗便準備告退,蕭繹又把他叫至身邊,低聲吩咐了幾句。
小近侍聞言眼睛越瞪越大,最後恭敬地斂了神色,彎腰走了出去。
蕭繹帶著近侍到鴛閣的時候,徐昭佩早已盛裝打扮完等候他多時了。
難得的,她這次沒有化成半面的妝容。她還是穿著她最喜歡的石榴紅的羅裙,珠翠瓔珞叮噹作響。
她看向蕭繹來,規規矩矩地行了個大禮,道:「皇上萬歲。」
蕭繹的眼眶微紅,語氣還是如往常一般,「起。」
「臣妾謝皇上賜死之恩。」徐昭佩慢慢地起身,姿容儀態端莊大方,挑不出一絲錯處,看著那杯毒酒,語氣裡儘是釋然,「您終於想通了。」
「……」蕭繹聞言使勁地捏了捏拳頭,死死地盯著她,沒有作聲。
「最後一面了,蕭繹,不要這麼緊張,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被迫的呢。」徐昭佩罕見地對蕭繹微微笑了起來,聲線平和,只是話還是那樣不好聽。
「糾纏這麼多年了,終於有個盡頭了,這很好。」徐昭佩看著蕭繹通紅的眼睛,神色有點恍惚,似懷念,又似追憶,「我時常想起我們剛成親不久後的那段日子,和剛剛生下等兒和含貞的時候,那時候,現在想想,簡直像是在夢裡——噓,蕭繹,你不要出聲。」
頓了頓她又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可我不想聽。犯下的錯,造的孽,總要人去還,你說我不了解你的處境,可你又何嘗明白過我的心思?你罔顧人倫,弒兄殺弟,現在蕭家的人你幾乎都殺光了,你——可曾睡過一天安穩覺?你難道不覺得噁心,不覺得害怕嗎?」
不待蕭繹回答,她自己回答道:「自從我聽到當年你和蕭綱說的那些話後從未睡過一天安穩覺。我覺得很嚇人。我原本信賴的、愛慕的夫君,雖然看起來天天與我如膠似漆地待在一塊,可是在我毫不知覺的時候,他……私通了自己的嫂嫂,設計了自己的妹妹,將她送到了吃人的番邦,又不知不覺地害死了遠在皇宮裡的貴嬪。他布下這麼大的局,就是為了復仇、為了這個位子。
「嚇人嗎,阿繹?」徐昭佩笑得很溫柔,眼角落下輕輕一滴淚來,「我徐昭佩這一生千錯萬錯,最大的錯,就是遇到你。
「出去吧蕭繹,我死的時候,不想要別人看見。」冷聲說完這一句,徐昭佩轉過身去不再看他,閉上眼,肩膀微微顫抖,無聲而洶湧地流著淚。
蕭繹面色極為痛苦,他想說些什麼,卻什麼都沒有說出來,猶豫了片刻,終於轉身離去,走到了門外。
蕭繹抬頭望著天上那輪皎皎的圓月,臉色怔然,他低聲地問著旁邊的近侍:「我們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呢?」
語罷,他又低聲地笑了起來,半晌,才嘆出一口氣,疑問道:「我真的做錯了嗎?」
語氣悽然而又哀切,近侍恨不得沒長那一雙耳朵,只好嚅囁著喊了一句「皇上」。
如果當初他忘記仇恨,放下對權力的渴望,他和徐昭佩,會不會還是一對恩愛的夫妻?兒女雙全,生活恣意而富足,他們會一同撫養孩子慢慢長大成人,等到孩子長大了,他們便可以一起遊歷著大梁的大好山水,死後再共葬一處陵墓。
蕭繹眼眶微紅,半晌,他道:「罷了,快一炷香了,你進去看看她罷。」
「是。」那小近侍聽了簡直是如釋重負,連忙進去查看情況,蕭繹呆呆地站在原地望著月亮,一滴淚水突然順著眼眶落在下巴,又隱入了衣襟轉瞬不見。
片刻後,近侍驚慌的聲音從內室傳來,「……皇上!皇上!不好了,徐妃,徐妃自戕了!」
「什麼?」蕭繹抬腳就往內室跑去,徐昭佩就躺在那張榴花紅的貴妃榻上,鮮血蜿蜒一地,眉眼卻平和,嘴角還帶著淡淡的笑容,蕭繹看見地上那把她自幼不離身的軟劍,駭得心神俱碎。
「皇上……那瓶放了假死藥的毒酒,徐妃沒喝啊!」小近侍哭喪著一張臉跪在地上,看著這位青年帝王的神色,驚懼得無以言表。
「太醫!宣太醫啊!」蕭繹踉踉蹌蹌地跑過去,抱住了徐昭佩已經開始僵硬的身體,她的嘴角還含著笑,似乎睡著了一般,蕭繹把她緊緊地摟在懷裡,跪在地上嘶吼道,「去啊!」
皇上賜心上人假死酒想送她離宮,不料侍衛跑來「她真薨了」。
小近侍看著徐昭佩已經慢慢變得青白的臉頰,跌跌撞撞地往門外跑去。
片刻之後,那位青年的帝王如野獸一般在最愛的那個女人的屍體旁大聲痛哭嘶吼起來,仿佛被人斬斷了血肉手腳那般哀痛狂躁。
小近侍停頓了片刻,轉身向著宮門口走去,那裡等著一個叫紅珠的丫鬟和一個船夫。而那艘準備渡往東瀛的船,大概是永遠都不會再起航了。
大寶五年,魏梁元帝崩,終身無後。南梁滅。
此後,再無南梁。(作品名:《殊途錄:半面妝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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