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有一天,老豬在一聲嗷嗷大叫之後,把頭擱在門檻上,再也沒有醒過來。沈阿婆失聲痛哭,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三天後,她喜氣洋洋地又買了一隻小豬回來,似乎又燃起了希望。但一天天過去,沈阿婆眼中希望的光日漸黯淡,小豬養到第七年時,沈阿婆去世了,彌留之際,她仍然望著空空的門口,那裡未曾出現兒子的身影。
一道海峽,幾百對夫妻天各一方五十年
丈夫們被國民黨軍抓壯丁強行帶走後,在銅缽村等待守活寡的女人們的,是往後更加艱難的日子。
家裡沒有壯勞力,直接影響到日常勞作模式的改變。「寡婦村「地處海島邊緣,淡水稀少,村民取得淡水的辦法就是,用戽鬥來把池塘裡的水灌進田裡。這需要兩個人的通力合作——兩個人分站池塘兩岸,各自抓住桶繩,把戽桶蕩入水中,再一起用力,將桶裡的水提上岸倒進水渠。
但是由於男人的缺失,家裡能幹活的壯年,就只剩下婦女一人,「寡婦村」的女人們只好發明「單人戽桶」。其實,這「單人戽桶」也不過是用扁擔來代替丈夫——她們將一根扁擔牢牢插在對岸,將繩子系在扁擔上,自己則拉起另外一端的繩子,利用一個人的力量戽起一桶桶水來。其實,扁擔不會用力,怎麼可能代替得了丈夫。寡婦們不僅要將一人之力將沉重的農活承擔起來,往往還身懷六甲或背上背著小孩。
吳阿銀獨自拉扯著三個孩子,一家子的重擔全都落在她一個人的身上。五個月後老三出生,是個男孩,這讓吳阿銀又重新看到了希望,對丈夫的思念也愈發強烈,她想像著丈夫看到兒子的欣喜,淚眼闌珊。但好景不長,兒子出生18天就不幸夭折了。吳阿銀的希望徹底破滅了,夜夜流淚幾乎把眼睛哭瞎。從此以後,她只是整天地推磨和杵臼,整天不說話,勞作到天亮。吳阿銀用過的這幅石磨和石臼,如今擺放在「寡婦村」的展覽館裡。
村民沈錦菊,自從丈夫被抓了壯丁後,每年中秋節,她都要在飯桌上為丈夫擺好一副碗筷。
村民林金全被抓到臺灣後,想盡辦法輾轉給家裡寄來一封家信和十幾元錢。信中說,一定尋機會還鄉團圓。正是這句話,給了老母親沈阿婆餘生的希望。沈阿婆接到信後,不停地掉眼淚,又哭又笑。她用兒子寄來的錢買了一頭小豬崽,準備在兒子回來的那天用它來拜謝天公。
「寡婦村」展覽館內,林招玉與黃韻奇夫妻的照片
轉眼十年過去了,小豬已老的走不動路,鄉親們都勸說把它宰了。但沈阿婆像個寶貝一樣把這隻年邁的豬緊緊護住,對於她來說,這隻豬的存在就代表著或許明天,她就可以在門口看到兒子的身影。終於有一天,老豬在一聲嗷嗷大叫之後,把頭擱在門檻上,再也沒有醒過來。沈阿婆失聲痛哭,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三天後,她喜氣洋洋地又買了一隻小豬回來,似乎又燃起了希望。但一天天過去,沈阿婆眼中希望的光日漸黯淡,小豬養到第七年時,沈阿婆去世了,彌留之際,她仍然望著空空的門口,那裡未曾出現兒子的身影。
寡婦村有一種特殊的氛圍,那就是被生離永不得見的絕望折磨著。黃鎮國說,他從記事起,就一直生活在這種絕望氛圍之中。兩岸的對峙局勢愈演愈烈,村民越來越強烈地感覺到,與親人「後會無期」。
黃阿松被抓走時,家裡還有老母親和兩歲的兒子,全都指望他29歲的妻子陳巧雲照顧,年輕的陳巧雲毅然決然撐起整個家,40年如一日,沒有再嫁。全村91個婦女,只有個別改嫁。林定泗說,這中間有觀念、經濟現實和家庭因素的影響,也和銅砵村附近男丁缺乏有關。
統計數據顯示,從1949年到1950年5月11日,東山島共有3945人被國民黨軍抓壯丁去臺,受傷最深的銅缽村,全村298戶、1334人,其中青壯年285人,而一夜之間被抓147人年紀最小者17歲,最長者55歲,91人已婚,是東山縣人均被抓壯丁最多的村落。
「虛設的碗筷」。很多年裡,每當逢年過節,寡婦村很多家庭都會擺上這樣一副碗筷。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