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勇出來打工已經整整十年了。
他十六歲就出來了,剛開始在一個建築工地做小工,後來逮著機會跳到工廠去,先後進了三個工廠,在現在的這家工廠就沒再挪過窩。他從基層做起,做到拉長,再到組長,最後到主管,工資也成倍往上翻。他和所有打工仔一樣,在夜深人靜時會想家。
他的家鄉在四川一個偏僻的小山村裡,家中只有一個老母親。父母在他四十多歲才生下他,視他如掌上明珠,那個時候,家裡生活拮据,但一家人生活得很快樂很幸福。然而,不幸的事情從天而降,父親在他七歲那年上山採藥從懸崖上摔下,命喪黃泉。從此,他和母親相依為命,日子過得非常艱難。母親為了他,沒再改嫁。但是孤兒寡母的,難免會被一些人欺負,母親硬挺了過來。那個時候,母親為了給他湊學費,種了十畝田,還養兔、養豬,把自己累成了駝背。白天,母親在莊稼地裡揮汗如雨。晚上,母親還要在燈下縫衣補褲。很多時候,他半夜醒來,看見母親還在切第二天要下地的發了芽的土豆,在砍豬草。母親為了他,沒喊過一聲苦一聲累。
不願看到母親太辛苦,成績在班上一直名列前茅的阿勇在中考時故意答錯卷,結果如他所願,沒有考上高中。
從離家的那天起,阿勇就發誓,十年之內,一定要掙夠錢,在縣城為母親買一套房子,讓她安享晚年。
在做建築小工時,阿勇的手上磨起了血泡,火辣辣地疼,收工的時候,他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想起母親,他便忘記了一切疼痛。進了工廠後,工作沒那麼累了,他想起母親的教誨,勤勤懇懇、踏踏實實,工作態度得到全廠上上下下一致好評。母親就是黑夜中那盞燈,指引著他抵達光明。
十年來,他沒有回過一次家。他只想,早一年早一月早一日湊夠錢,完成自己的理想。多少次,母親說想他,他差點兒就忍不住回家見母親了,可是想到來去要花不少錢,那樣自己的理想就要推遲實現,他就拼命忍住了。母親從沒要求他一定要回家見她,她總是持理解的態度,讓他安心工作。每個月,他都會按時給母親寄去兩百塊錢和一張照片。無論是夏天還是冬天,都會買衣服給母親寄去。更重要的一點,他幾乎每個星期都會打個電話給母親問候一聲。母親每一年也會託人給他寄照片,寄他愛吃的臘肉,還有母親為他做的布鞋。
每一次和母親通電話,他都要母親等一等,他掙夠了錢,就可以回去侍候她老人家了,讓她過過城裡人的癮,還要給她娶個賢惠的媳婦,生個可愛的孫子或孫女,享受天倫之樂。每一次母親聽他說著,都咯咯咯笑個不停,仿佛他描繪的那一幕是真實存在的。
十年的時間彈指而過,阿勇攢下了十一萬塊錢,這筆錢,足夠他在縣城買一套房子了。他終於向廠裡遞交了辭工單,離職理由上寫的是:回家孝敬母親。老闆和經理都捨不得他,但是,阿勇的一片孝心感動了他們,使他們熱淚盈眶。老闆拿工資給他時,還額外塞給他五千塊錢。
搭上回家的列車,阿勇如沐春風。母親啊母親,他親愛的母親,他沒有告訴她,他即將到家。想必母親見到他,一定很驚喜吧!母親一定還會把他當個孩子,把他樓在懷裡。想起母親,他的心裡湧動著憐惜、溫暖的情懷。
站在自家的木板房門前,阿勇身上的每一個細胞每一根神經都在笑。他拍打著門,說:「娘,孩兒回來了。」門敲了半天,一點反應都沒有。
這時,隔壁的春花來了,她是平時母子倆聯繫的紐帶。「阿勇,你怎麼才回來呀?!」
阿勇預感到了不妙:「我娘呢?她去哪裡了?」
「你娘她,三個月前去世了。」
去世了?阿勇手裡的包掉落在地。「她怎麼去世的?你怎麼不告訴我?」
「是你娘的意思,她怕影響你的工作。」
「我娘她,葬在哪兒?」
「我帶你去,就在那座山上。」
來到母親的墳前,阿勇雙腿一軟,跪了下去。無論如何,他也想不到是這種情形,竟然連見母親最後一面的機會都沒有。他以為他還可以摸摸母親的手,替她洗洗腳,以為做什麼都來得及,可是,什麼都來不及了!
「你娘她,經常看著你的照片一看就是半天,老念叨著你,說想讓你回來,還說,誰誰都有媳婦了,有孫子抱了,說你也應該娶妻生子了。」
「這些,我娘都沒跟我說。」
「你娘,她在生病時,特別希望你在她身邊,逢年過節也是。你不知道她一個人在家過得多悽慘,有好幾次,我看不下去了,想要跟你說,她都阻止了,說如果我跟你說,她就不理我了。就連她去世前,也是她交代過的,不要告訴你,她拿出一筆積蓄,讓我找人幫她做了一副棺材,在她去世後,再找人把她安葬。她說,她不怪你沒有陪在她身邊,她知道你是個孝順的兒子就夠了。」
阿勇的眼中早已蓄滿淚水,他撕扯著自己的頭髮,不斷磕頭。直到此刻,他才明白,母親不需要做城裡人,任何物質的享受對她來說都不重要,她需要的是自己的孩子陪在自己身邊,能陪她說說話,幫她刷刷筷子洗洗碗,就已足夠。只可惜,他明白得太遲了。沒了母親,這十年的奮鬥,又有何意義?這十年,母子倆沒有相聚,母子情相當於一片空白,悔恨晚矣!母親去了,永遠不再回來了,他所想像的美好都將成為泡影。
阿勇在母親的墳前長跪不起,淚如飛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