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還沒亮,他也睜不開眼睛,迷迷糊糊地往身邊摸,結果,沒有軟玉溫香,反倒被「啪」地打了一下,他嚇得激靈一下就徹底醒了,睜開眼一看,她已經穿戴整齊,仿佛準備要走了。
他呼了一口氣,鬆懈下來,對著她耍賴,別那麼早走啊,天都沒亮,咱們再躺一會吧。
地上的女子卻不領情,歪著頭啐他一口,你渾身的肥肉壓死我,再也不理你了!說罷了扭頭就走,真是乾脆利落,竟是一點留戀也沒有似的。
他生氣起來,一翻身臉朝裡面繼續睡,可怎麼也睡不著,鼻尖都是她的胭脂香,腦海裡都是她的芙蓉面,咳,果真妖孽,害人不淺!你這個小狐狸精!
2、
是的,他一早就知道她是個小狐狸精,心甘情願醉死在她的溫柔鄉裡,誰讓她是真美啊!
他畢怡庵,自詡風流雅士的人,一向是有點痴念頭。
尤其蒲松齡的《聊齋志異》在讀書人中間傳開了之後,裡面一章《青鳳》總是讓他心思神往,他覺得自己的人才不是比不過耿去病,怎麼就不能遇到個溫柔可人的青鳳呢?
可巧他有個叔叔,有一處荒了許久的舊宅子,他便也如法炮製,在舊宅子裡等起了狐仙兒來,不過,去坐了半日一無所獲,書友們都笑他太痴,打趣他,就算是狐仙來了,你這二百斤的龐然大物,人家也消受不起。
他一聽到這個話,就惱怒起來,要與那人絕交,不肯承認自己就是沒有那麼俊,不但身寬體胖,還一臉鬍子,怎麼看也不像是女孩家喜歡的那種男子。
不過,可能是感念到了他的痴,狐仙還真的就找到了他。
3、
這一日在書房中,只有他一人,他看了會書,覺得有點困,又懶得上床去睡,只趴在桌上小憩,沒一會,就感覺有人拍他的肩膀。
他起身一看,身邊站著一個女人,穿著青色綢緞做的衣裳,淡妝素裹身量窈窕,雖然不是青春年少,但是卻擔得起風姿綽約,他心裡突突地跳,半晌說不出話來。
那婦人見他的狼狽樣,只笑起來,笑聲悅耳清脆,把他的神給拉了回來,他問道,娘子是……,那婦人回到,你猜對了,我就是狐仙,聽聞你惦記我很久了呢,今天現身出來讓你看看。
他一喜,便無形無狀起來,只拉著她的手上下打量道,果真是美啊!真美!那婦人被他唐突了也不生氣,只嗔怪著拒絕他的輕薄,說道,我這個年紀了,不願意與你們胡鬧,不過,我有個女兒,倒是想長長見識,你今晚左右不要有人,我送她過來與你相識。
這狐族真是族風開放啊,他聽得張口結舌,不過,這等好事沒有拒絕的道理,他說不出話來,只對著那婦人作揖,深深拜謝。
那婦人掩口一笑,轉身便不見了。
小狐狸就是從那天晚上開始,日日與他來相會。
這小狐不知道多少年歲,看模樣就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女,與她母親容貌極為相似,都是十分妖冶的那種面相,看了就覺得深入心中不能自拔。
傳說中,狐族的媚術最為厲害,其實,都是人心自迷,不過,他心甘情願被她迷就對了。
小狐總是神出鬼沒,讓他捉不到蹤影,說來便來,說走……像早晨那樣,留也留不住。
而且,這小妮子嘴上功夫厲害,他總是說不過也辯不過,下棋也贏不過,感覺萬事都壓他一頭,可是,她越這樣,他越放她不下。
小狐狸雖然總是拿他打趣兒,但是也喜歡他的好脾氣,於是二人的情意也日漸深厚起來。
4、
這一天,小狐狸又早早起來要走,每次他都有些哀怨地看著她,那表情襯著他肥碩的身軀和他滿臉的鬍子,畫面極為不相稱,她看著他就又發笑起來,他見她笑了,更加氣苦。
她穿戴好止住了笑,到他身邊來,撫著他的胖臉,哄他,別生氣啦,今晚上你早點穿戴好,我帶你去見我的幾個姐妹,她們都想看看你,她看他聽了果然高興,才笑盈盈地轉身「咻——」地不見了。
在感情中掌握著主動權的那一個總是這麼任性妄為嗎?他搖頭嘆息,自己真沒出息。
到了夜裡,他穿戴整齊正襟危坐等她來。可是左等右等她就是不來,他坐不住,不住地朝她來的方向看,他來回走,仿佛這樣時間能過得快一點,可是她終究沒來,他抵不住睏倦,可剛一閉眼,她竟然從門口進來了,對他招招手,他就跟著去了。
剛到她的身旁,她牽了他的手,腳下沒動,眼前的景致就變幻了,二人轉眼間就到了一所高門大院,朱紅色的大門前。
5、
他還在怔忡,不知道眼前發生了什麼事情,小狐卻燦笑著,把他拉到大門中。
院內燈火通明,亮如白晝,經過長長的迴廊,到了一個大屋子,酒席早就擺好了,一個二十許的麗人在旁等候仿佛已經良久,小狐說道,這是大姐,他上前便拜道,大姐,沒一會,二姐也到了。
她們姐妹幾個容貌相差無幾,只是,大姐年長些多了幾許風情和含蓄,對畢怡庵也是客氣。
二姐就厲害了,性子直爽潑辣,一張嘴就臊的人面紅耳赤,她剛一看到畢怡庵,就打趣他,這麼多鬍子,是不是把三妹的小嘴都扎破了,說完了自己就笑得停不下來,惹得小狐瞪她好幾眼,她跟沒看到似的。
等到她笑夠了,小狐早就噘嘴生氣半天了,她又忙過來哄她,哎呀,都嫁人了,臉皮子這麼薄做什麼,以前咱們在一塊,我腰腹這裡怕癢,你打趣我以後找個小矮人做丈夫,我都沒與你計較。小狐哼一聲也不理她。
大姐打圓場道,別鬧了,新姑爺頭一回上門怎麼這麼沒形狀,讓人笑話了去,於是,大家都規規矩矩地列席吃酒,一派和氣。
6、
酒吃了一半,又來了一個小妹,是小狐的四妹,這個小丫頭人還小,身量也就是一般十一二歲的孩童,可是那模樣雖然初長成,也是勾人射魄,畢怡庵在心中驚嘆著,這模樣以後又是個紅顏禍水。
小妹子懷裡抱著個貓兒,席上並沒有給這個小妹子設座位,大姐先是抱了她一會,給她拿些果子吃,可是一會就覺得吃不消,說道,這孩子又長胖了,我抱她不住,你抱一會,就往二姐懷裡塞。
二姐說道,留著個健壯男人不用,用咱們抱著做什麼,走過來就把小妹往畢怡庵懷裡一放,自己笑嘻嘻地回去坐下。
畢怡庵抱著那小妹,覺得懷中像是抱著一團雲朵一般輕盈,小妹子笑得天真無邪,可是他總覺得要受她的蠱惑,心裡慌慌的,只一手抱著她坐穩,一手拿起酒杯喝酒,誰知道,她竟就著他的手喝他杯中的酒,把他臉都弄得紅通通的,幾個姐姐見了這個情形,也不過是說道,別給小孩子喝太多酒啦,他是坐立不安有苦難言。
7、
酒至半酣,幾個姐妹都不再端著,愈發地沒有大小起來。
先是小妹手中的貓忽地叫了一聲,大姐說道,還不放下呢,一會爬到身上跳蚤,二姐卻對小妹眨眨眼,說道,不如以貓叫做令,到誰那裡誰喝酒啊!眾人都說好,誰會聽畢怡庵說什麼。
一根筷子做信,在幾個人中傳送,一到畢怡庵的手裡,那貓兒便叫,幾次下來都是如此,畢怡庵初始沒有識破,幾杯酒下肚,人就有些昏沉,這才明白過來,是他懷中的小妹故意著了那貓兒叫,就為了捉弄他,他看著那張臉,只能失笑,竟是怪罪不起來。
二姐在一邊鼓譟道,小妹快回去吧,一會三姐要打你屁股了,小妹看著他笑笑,就從他的腿上跳下來,抱著貓兒跑了。
可是走了一個,還有剩下這三個不知道要怎麼戲弄他,他昏昏沉沉,痴痴醉醉。
大姐拔了一個頭飾,倒了酒敬他,他不敢推卻,只好接了過來,見那小小一個,也裝不得幾口,以為沒多少,結果,竟是光喝不盡,有數鬥之多,好半天才喝盡了,拿到眼前一看,竟是一片荷葉。
二姐看他喝了,也要過來敬酒,他哪裡還敢答應,忙推卻道,姐姐饒了我吧。那二姐看他求饒,也不多為難,只從袖中掏了個口脂盒兒,倒了酒讓他喝,他也只能接過來,可是那小盒兒雖只能盛一口酒,卻是百口也喝不盡,他心裡叫苦,又上了當了。
身邊那個日日與他相處的小狐,仿佛為他抱不平,用手中一個蓮花小杯換了他那個口脂盒,往桌上一放,是個鬥大海碗,一邊換了一邊還說,別信她們,都壞著呢!
他心中剛感激了一下,把那小杯的酒喝乾了,忽然覺得手中的杯子變得滑軟起來,低頭一看,是一隻羅襪,上面繡著花兒葉兒的,十分精巧,二姐忽然就怒了,劈手過來奪了那襪子就往屋裡跑,一邊跑一邊還說,賤婢子,我說我的腳怎麼一陣冰涼呢,原來你在搞鬼!
他無語了,連枕邊人都參了一腳!
夜深了,他喝得迷迷糊糊,小狐在他耳邊說道,該回去啦,他便起身跟著走,跟來時一樣,她只牽著他的手,一轉身眼前的景物就變化了,又是他的書齋。
他醉得厲害,搖搖晃晃地奔著屋裡來。
醒的時候,以為自己是做了一場夢,可是,嘴裡又都是酒氣,讓他疑惑不已。
第二天,小狐又來了,來了便先下嘴為強地打趣他,說道,我真怕昨晚醉死了你,趕緊把你送回來了,他說,回來時候,只以為是夢一場呢,原來卻是真的,小狐只是吃吃地笑。
8、
情到濃處情轉薄,或許就是愛情的宿命。
小狐在他身邊久了,他以為她總是不會去的,隱隱地有幾分得意,遇到人也不知道避諱,幾次三番地說漏了嘴,小狐的故事,便在眾人口中傳遞起來。
小狐知道了,跟他便翻了臉,發了好大的脾氣,即便他對她賠禮,她來得也少了,後來幾個月都不見,他以為二人的緣分盡了,著實傷感了好久。
不過,小狐後來倒是又來了一次,那是與他訣別,說是與當初坐在他懷中喝過酒的小妹一起,要去為西王母做花鳥使,仙凡有別,再無相見的機會了。
臨別時,小狐囑咐道,讓他也找了蒲松齡先生給自己列個小傳,因為到底不知道她的小字是什麼,這一章只叫做《狐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