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上靖時代小說《風 雲 城》中譯連載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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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期 新戰場（三）

鬼頭太瞪大了的眼睛放出光。無論怎麼看，此刻被押的這個叫作設樂貞通的敵軍武將，就是左近八郎啊。

他來不及思考，趕忙向前三兩步，但此時那人已經只剩背影。

「八郎！左近八郎！」

鬼頭太大喊著，但喊聲立刻被周圍密密麻麻醉酒武士們的聲音掩埋，只剩下騷動與混亂。

「喂！小心點！」

鬼頭太也不知道撞了一下誰。

「抱歉。」

他踩著酒杓，撥開人群。「小心點！」「好痛！」之類的怒罵聲一路響起，鬼頭太不斷說著「抱歉，抱歉！」但臉上絲毫沒有抱歉的意思。他大力搖著肩膀，扒拉著水洩不通的人群。

如果真是左近八郎的話，鬼頭太有事情必須要問那傢伙。雖然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但他有一定要從那傢伙口中打聽的事。左近八郎和俵三藏一樣，都是兩年前武田軍攻下長筱城時，不屑屈服於武田方，從長筱城逃出的武士中的一人。

「八郎！左近八郎！」

鬼頭太撞開幾個武士，分開人群，像中了邪一樣朝著城門方向追去，終於在快到城門之時追上了那群人。

「讓我見見八郎！我有事情要問左近八郎！」

「八郎是誰？」

隊伍中的一人轉頭問道。是個滿臉刀疤的年輕武士。

「就……就是那傢伙！」

鬼頭太指著被他們圍得嚴嚴實實的人喊道。

「你這混帳醉鬼，這是設樂備中守貞通。快滾！」

對方怒吼道。果然是這樣啊！鬼頭太回過神，看著那被押的武士背影。盔甲走樣，又被倒背兩臂捆綁著，雖然是一副悽慘模樣，但從穿著打扮看確實是一方武將。

「設樂貞通……果然是這樣嗎？」

鬼頭太自言自語，但他還沒放棄，跟在武士團後靠近了城門。

城門兩側站著幾位負責警備的武士，但誰也沒有阻攔緊隨武士團的鬼頭太，他就這樣順利進了城。

城內也全是喝醉酒的粗魯武士。

進城後，鬼頭太仍一步不離地跟著押送設樂貞通的那群人。目光所及之處都是醉得一塌糊塗的武士。所到之處，全是篝火、喊叫聲和怒罵聲，還有讓人聽不慣的歌聲，恐怕是甲斐本土的歌謠。一切都雜亂無章雜，混亂成一團。

穿過人群往前走並不容易。鬼頭太想要到前面去，至少讓他再看一眼那個設樂貞通的正臉。但是，繞到十幾個武士們的前面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不知不覺，眼前又是一扇門。進去後，周圍立刻安靜了下來，終於又到了明亮的地方。這裡也是酒宴，也和外面一樣點著篝火，但卻有一種秩序井然之感。

鬼頭太停住了腳步，因為走在前面的武士們也突然停了下來。

「已經將設樂貞通帶來了。」

鬼頭太這才反應過來這裡是武田軍首腦部隊的酒宴。雖然有數十名武士拿著酒杓，但周圍卻異常安靜。因為太安靜了，鬼頭太能清楚地聽到平伏在地上的武士的聲音。他趕忙躲到酒宴附近的樹蔭裡。

設樂貞通被帶到由武士包圍著的中央空地上。他高昂著頭，離他兩間遠的地方燃燒著篝火，篝火的光亮將他的側臉照得一清二楚。設樂貞通面對著的應該就是武田本營的武將們所在的方向。當然，鬼頭太並不知道誰是誰。

「果然是八郎！左近八郎！」鬼頭太心想著。

這時，有聲音傳來。

「設樂貞通，抵抗了這麼長時間，真是讓我們費了不少事。砍了你的腦袋很容易，但你這場仗打得確實漂亮！你可有願意加入武田陣營？若是有的話，就說出來。」

這聲音威嚴凌然。

鬼頭太環視場上，想要知道是誰在說話，但完全無法判斷。被詢問的一方抬著頭直視前方，往地上一坐。

「果然是八郎！」鬼頭太又一次心想。

「你沒有任何想說的嗎？」

又是那個凌然的聲音。但中央空地上的人依然沒有回答，微微閉著眼睛端坐著，完全是一副高傲武士的模樣。他甩了一下頭，將凌亂的頭髮甩到背後。這時，樹蔭裡的鬼頭太再次覺得這人就是八郎！就在這時，一個仿佛確認鬼頭太猜想的聲音突然響起。

「這個武士並非設樂貞通！」聲音是從左手邊並排而坐的武士中傳出的，「設樂貞通我見過，不是這個年輕武士。」

與此同時，在場所有人都渾身一震，場面開始嘈雜起來。

「你說什麼？他不是設樂貞通？」

「我知道山家三方的家中應該也有人見過設樂，還請仔細確認一下。」

立刻有三四個武士從末座上站起，朝著篝火照不到的黑暗處而去。黑暗中，好像又有幾個武士也過去了。

「報告！」山名鬼頭太坐在黑暗中的地面上，低下頭，他那異常大的聲音傳遍了場上每個角落。但是，席上的人並不能看到他，「我不認識設樂備中守，但是我認識現在在那裡的武士。」鬼頭太說。

「不必避諱，要近處來。」

聽到這聲音，鬼頭太才從黑暗中現身，來到宴席的末座處坐下。

「你認識這個武士？」

「是的。」

「說說看！」

「他叫左近八郎，完全是在假冒設樂貞通。」鬼頭太說道。

「我從不說謊，而且我也不記得說過自己就是設樂備中守大人。只是今早不知怎的就被抓了，現在又被押來了這裡。」

並非設樂貞通，而是左近八郎以巍然不動的姿態說著，接著又稍微停頓了一會兒，「是山名鬼頭太嗎？好久不見了。」

「一點都不久，我有話要問你！你把她藏到哪裡去了？老實交代！」鬼頭太一下站了起來。

「坐下！」有聲音傳來，鬼頭太又坐了下來。

「行了，你退下吧！」

再次有聲音傳來，鬼頭太這才確定這兩此的話都是對自己說的，他施了一禮，極不情願地站起身來，從席上退下。鬼頭太剛走了四五步，突然又停下了。

「哈哈哈哈哈。」

他完全想不到，竟然有女人的笑聲從宴席的主座附近傳來。這樣的酒席上居然有女人，還真是意外！這聲音如同玉石滾落一般，和此時的場合格格不入。這時，笑聲戛然而止。

「呀，真是可笑，是個冒牌貨嗎？」極為旁若無人卻悅耳的聲音。

鬼頭太站在黑暗中朝宴席方向看去，這一看整個人都僵住了，連眼珠子都快從眼眶中蹦出來。

廣場中央的篝火的光暈中，站著一個女人。這女人到底是何時、從何處出現的？鬼頭太居然完全沒有察覺到，只覺得是與那依然縈繞在他耳邊的旁若無人的笑聲一起，突然從天而降，出現在地面上的。莫非是因為篝火的細小火星在她周身飛散嗎？鬼頭太總覺得這女人的身姿有種莫名悽愴感。

啊！鬼頭太情不自禁地呢喃著，身體顫抖得厲害。這世上，居然還有這麼美麗的女人啊！

女人站立著，她的手伸向左近八郎的下巴，將他的臉往上抬起，又放下。

「果然是個冒牌貨。我與設樂貞通也有過一面之緣。」

接著，她又笑了起來，這次的笑聲很短，聲音卻比方才更大。鬼頭太仿佛覺得在這野田城的深處，唯有這笑聲是有生氣的。

（未完待續 前文請翻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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