襲人是賈府公認的溫柔賢惠的「好人」,沒什麼壞心眼,對誰都很好。晴雯是那個飛揚跋扈的「壞人」,賈府很多人都討厭她。有意思的是,作者安排「好人」給「壞人」勸架,勸的那叫一個精彩!
晴雯因失手跌折了扇子,恰逢寶玉心情不好,寶玉就說:傻瓜呀,傻瓜!這麼沒用,以後怎麼辦?以後你自己結婚生子,當家立事了,也和現在這樣,顧前不顧後的?
晴雯是什麼人?心比天高,眼裡容不得沙子,伶牙俐齒,掐尖要強,豈能受這樣的窩囊氣。
於是晴雯冷笑道:二爺這段時間脾氣上去了,大的很,動不動就擺出一副不可一世的難看嘴臉給人看。前兒連襲人都打了,我又算個啥?剛找完襲人的事又來找我們的事,你要踢要打隨便你,沒必要必須找出理由來!再說你找的這是什麼狗屁不通的理由!原來比這貴的多的玻璃缸,瑪瑙碗打爛了多少也沒見你發多大脾氣,這會子為了一把破扇子就發神經似的裝型弄款!這是何苦來,有必要這樣煞費苦心的繞個大圈子唄,要是嫌棄我們這些人了,就光明正大的打發我們走了,你再挑好的使喚。好聚好散多好,摔桌子打碗的弄這一套是真沒什麼意思!
晴雯冷笑道:「二爺近來氣大的很,行動就給臉子瞧。前兒連襲人都打了,今兒又來尋我們的不是。要踢要打憑爺去。就是跌了扇子,也是平常的事。先時連那麼樣的玻璃缸、瑪瑙碗,不知弄壞了多少,也沒見個大氣兒。這會子一把扇子就這麼著了!何苦來!要嫌我們,就打發我們,再挑好的使。好離好散的倒不好。」
寶玉本來心情差,聽了這些話氣的亂戰,說:你不用忙,將來有散的日子。意思是你急啥,早晚你得走!
溫柔賢惠的襲人就來勸架了。
襲人在那邊早已聽見,忙趕過來向寶玉道:「好好的,又怎麼了?可是我說的,一時我不到,就有事故兒。」
襲人剛被寶玉踢了一腳,心情也不好。說這話也是有情緒的,意思是本來好好的,又找什麼事?就不能讓我閒一會唄是?煩人!給我的感覺,她不是來勸架的,是來吵架的。襲人和晴雯都是丫鬟,職責都是服侍寶玉。襲人說,一時我不到,就有事故兒。這意思是什麼?我一會不在崗,你就出漏子,你是怎麼幹工作的?服侍寶玉不是我一個人的工作,我一時一刻都不能離開嗎?要你晴雯是幹什麼吃的?
晴雯本來就氣,聽到這話就更氣了。
晴雯聽了,冷笑道:「姐姐既會說,就該早來,也省了爺生氣。自古以來,就是你一個人伏侍爺的,我們原沒伏侍過。因為你伏侍的好,昨日才挨窩心腳。我們不會伏侍的,明兒還不知是個什麼罪呢。」
晴雯不愧是伶牙俐齒,反擊的漂亮。我們都沒服侍過,都是你一個人的功勞行不?你要不是服侍能好,就能挨揍了?
老實人的反擊總是錦裡藏針。襲人就是。比起晴雯的針鋒相對,她顯的技高一籌!因為她針對的人體會到了「針」,而別人看到了「錦」。晴雯手中的「針」則是有目共睹的。
襲人聽了這話,又是惱,又是愧,待要說幾句話,又見寶玉已經氣的黃了臉,少不得自己忍了『性』子,推晴雯道:「好妹妹,你出去逛逛,原是我們的不是。」
真高明,先用表情表現出自己的大度和隱忍。寶玉看到怎能不疼惜?寶玉肯定明白,襲人的顧全大局和委屈求全是怕他生氣,真是太懂事了,晴雯真是太心胸狹窄太任性太不懂事了!晴雯看到又怎能不會更氣?火上澆油後你再息事寧人的討好寶玉,我以為的你好心勸架只是你對比出自己寬容大度的表演而已!這還不算完,我們看看襲人怎樣說的。
「好妹妹,你出去逛逛,原是我們的不是。」
看到沒有,一句話就光明正大的排擠了晴雯。我和寶玉都錯了,你是對的。我和寶玉是一起的,你是孤立無援的,你出去轉轉消消氣吧,別生氣了。
真高明,一個「我們」就讓晴雯成了「外人」。都知道晴雯是老太太相中的人,將來是要給寶玉做妾的。前面寶玉說晴雯將來自己當家立事,晴雯就有些彆扭了,襲人的這句「我們」真是神補刀,感情是哪裡脆弱她往哪裡捅刀子,捅的又穩又準又狠!
晴雯聽他說「我們」兩個字,自然是他和寶玉了,不覺又添了酸意,冷笑幾聲道:「我倒不知道你們是誰,別叫我替你們害臊了。便是你們鬼鬼祟祟幹的那事兒,也瞞不過我去,那裡就稱起『我們』來了。明公正道,連個姑娘還沒掙上去呢,也不過和我似的,那裡就稱上『我們』了。」
晴雯雖然表面強勢,實際處於弱勢狀態,自己已經落入他人的圈套而不自知,這番話更加重了寶玉對襲人的憐憫之心,怎麼著?襲人已經認錯了你還想怎樣?我對她好點你也看不慣?什麼時候輪到你指手畫腳了?你只管自顧自的過嘴癮,沒看到襲人已經羞紅了臉嗎?你真是太不懂事了!
襲人羞的臉紫脹起來,想一想原是自己把話說錯了。寶玉一面說:「你們氣不忿,我明兒偏抬舉他。」
寶玉就給晴雯說,你不是看不慣嗎?我還就偏偏這麼做了你能怎麼滴?
晴雯當然不能怎麼滴,所以晴雯接下來就無話可說了。這樣這場架就到此為止了。然而並沒有。
襲人忙拉了寶玉的手:「他一個糊塗人,你和他分證什麼!況且你素日又是有擔待的,比這大的過去了多少,今兒是怎麼了!」
真是夠夠的了,當著人家面說人家糊塗,並且那人還在氣頭上。
晴雯冷笑道:「我原是糊塗人,那裡配和你說話呢!」
襲人聽說道:「姑娘到底是和我拌嘴呢,是和二爺拌嘴呢?要是心裡惱我,你只和我說,不犯著當著二爺吵;要是惱二爺,不該這麼吵的萬人知道。我才也不過是為了事,進來勸開了,大家保重。姑娘倒尋上我的晦氣。又不像是惱我,又不像是惱二爺,夾槍帶棒,終久是個什麼主意?我就不多說,讓你說去。」
看到沒?人家是來勸架的,人家是好心好意來勸架的,你還不知好歹給人家抬槓!你當只有你會長篇大論伶牙俐齒的,別人都不會唄是?你看把你能的還是你唄?並且一口一個二爺的稱呼寶玉,有這樣勸架的嗎?勸架應該沒偏沒向,襲人勸的何止是有偏有向,難怪說她枉自溫柔和順,空雲似桂如蘭。溫柔和順似桂如蘭真好,可惜是「枉」和「空」呀。
這架被襲人勸的戰火步步高漲,直鬧到寶玉要立馬回了太太打發晴雯出去完事。這時候在寶玉和晴雯氣的到達頂峰的時候,襲人卻笑了,你看你氣的那樣,多大點事兒,值當的不?
襲人忙回身攔住,笑道:「往那裡去?」寶玉道:「回太太去。」襲人笑道:「好沒意思。真箇的去回,你也不怕臊了他。便是他認真要去,也等把這氣下去了,等無事中說話兒回了太太也不遲。這會子急急的當一件正經事去回,豈不叫太太犯疑?」
我只能說,情商太高了,想的太周到了!太善良了!最終這場架以襲人帶領眾丫鬟向寶玉跪下給晴雯求情收場,真是太善良了!
有意思的是這架剛收場,黛玉就來了,看黛玉是怎麼勸的。
林黛玉笑道:「大節下怎麼好好的哭起來?難道是為爭粽子吃,爭惱了不成?」
說的寶玉和襲人都笑了,晴雯出去了,不出去的話,估計也會笑的。真心勸架和假意勸架,一目了然。
寶玉睡了一覺估計想通了,第二天就搬出一堆扇子讓晴雯撕。也是的,當誰是傻子呢。做戲能騙得了一時,能騙一世嗎?
最終襲人還是沒能留在寶玉身邊,堪羨優伶有福,誰知公子無緣。
如果換成晴雯,寶玉還會讓她另嫁他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