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車間裡有個工人叫阿莫,阿莫上山下鄉抽上來時,分配在車間裡做雜務工,阿莫的工種是用兩個雞毛撣子一樣的鋼絲刷子巡迴著揩織布機的機械轉動部位,以防止齒輪被棉紗的蓬塵棉線沾牢。
阿莫有時侯揩的乾淨,有時侯揩得不到位,乾淨不乾淨,全憑他的心情,每當他來來回回揩了又揩,揩得油光鋥亮的時候,一定是心情不錯的時候,邊揩邊跟擋車女工套近乎。
心情不好的時候,就胡亂捅兩下。於是擋車工就招手向班長告狀。當班的女班長都是百裡挑一的腳色,嘴巴都是很厲害的,衝過來哇哇叫嚷,他當作沒聽見,織機聲有60分貝。
班長平時也有一點點小權力的,比如會到醫務室去戳壁腳,請病假的時候叫醫生卡一卡。可是阿莫心情不好的時候,什麼都不在乎的,大不了曠工。工廠裡就是這樣,只要你不想評先進,不想爭奪3%比例的個別調整工資,誰也奈何不了你。
女班長的話聽著不順耳,這個老兄開口就會罵:你這個死老太婆!不過,阿莫生氣不隔夜的,吵過罵過,第二天也就忘了,不往心裡去。大家也曉得他的臭脾氣,當他是個戇大兒子,取個綽號叫「活寶」。男女老少還是很喜歡活寶的。
阿莫也經常會去請病假,不過這個老兄不是家裡有事要請病假,他只是心裡悶得慌,想休息一天。所以,有辰光他即使請了病假,也不回去休息,就在廠區裡閒逛,或者在車間休息室打瞌睡,穿戴整齊的時候,他會背著手到車間織布機的弄堂裡轉悠一番,以行動告訴大家,老子今天不上班,瀟灑得很吶。
也會湊到姑娘的織布機邊上,幫忙裝梭子,跟小姑娘們搭搭訕頭。不過,由於他說的都是讓姑娘們臉紅的話題,有點脫底,姑娘們往往會攆他走。
倒是那些年長的女工們懂得對付他,老遠就招手示意,招惹他過來,拿他尋開心一番。他也就開心地跟小老太婆們逗樂打趣,過把嘴癮,順便幫她們梭箱也填滿了。
阿莫是個自得其樂的人,三十好幾了,還沒有結過婚,跟家裡人也不來往,一個人過日子,看上去有點邋遢,他的牙齒被香菸燻的蠟黃,下牙還缺損了兩顆,他喝茶的搪瓷杯積滿茶葉漬,好象一輩子沒有洗過,跟他的牙齒剛好配套。
工友們即使嘴巴渴死也不會去端他的杯子。
阿莫做人是有點邋遢相,有個夏天的某一日,他說要涼快點,就光著膀子,躺進女工們洗碗的大水槽裡,放水降溫,直接把洗碗池當澡堂了,嘴裡還一個勁地「適意、適意」,也不曉得躺在油滋滋的髒水裡有啥個適意出來,想必殘羹飯粒鑽進褲襠裡肯定是不適意的吧。
織布車間有個醫生姓徐,女工們都巴結她,當面叫她徐醫師,私下裡卻稱她「白花」。
因為徐醫生是個赤腳醫生。其實赤腳醫生也是上過衛校的,開些頭疼腦熱的藥也是蠻靈的,赤腳醫生是解決基層醫療資源不足的大問題的。
從前國營大廠職工多,有三、四千人,一般都有自己的職工醫院,一個職工醫院不夠,車間裡還有醫務室。如果發熱達到38度左右,廠醫能給一天病假,關係好的,撈到兩天病假也有可能。
有一回阿莫說發熱,去開病假單,結果體溫達到48度。原來他口含溫度計的時候粗心大意,只曉得暗落落把體溫計插在隨身帶來的開水杯裡,卻沒有掐準辰光拿出來,真當廠醫是白花了,結果露了馬腳,事情穿幫,眾人捧腹大笑。他也只好癟湯湯地走了。
又一回這老兄真的發熱了,廠醫朝他看看,示意他坐下,硬是在醫生的眼皮底下坐足30分鐘,才讓他張嘴,塞入體溫計。氣得他罵了三天娘。
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年又一年,阿莫在三十六歲那年,經工會介紹,娶了一個江西女知青為妻,妻子也是個苦命女知青,說一口標準的上海話,拖著兩個未成年的男孩,從江西農村來到這裡。
有工友嘲笑阿莫當了個現成的爹,阿莫也不在乎,從來缺少家庭管束的人,這回有了老婆,變得很聽話了,無事也不混病假條了,認認真真上班,結婚頭一年,班長見他有進步,就把先進個人的獎狀給了他,給他戴戴「高帽子」,他有些激動,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心裡知道,那是大家對他的關心。
從這以後,阿莫的人生算是完美了,小日子也過得挺滋潤的,直到企業轉制,買斷工齡,自謀出路。
從小吃過苦的人,現在打打零工,日子也能過下去。
那天在文昌路小區碰到他,他抱怨說:現在為兩個兒子操碎了心,還要帶孫子,吃力啊。吃力歸吃力,他說這話時嘴角倒是掛著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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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