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丨「怪」老師

原創 劉玉廣 笑著歌

七十年代中期，我念高中二年級，學校新來了一位愛穿補丁衣服的男老師，名叫左如立，教物理。

記得非常清楚，當時正是冬天，山裡冰天雪地。他穿一件嶄新的黃色的軍大衣，前面左側和後面右側，各有一個大「補丁」。前面的是正方形，有32開課本那麼大，後面是圓形，足有直徑25釐米盤子那麼大，且一個是黑色，一個是深灰色。

什麼意思？第一節課，學生們驚訝得議論聲不絕於耳，左老師完全聽之任之，裝作沒聽見一般。下課了，他立刻被學生們包圍起來：

「老師，好好的新大衣，怎麼給補了兩個大補丁？」

「老師，啥意思啊？」

「老師，是不是有什麼特殊含義？」

……

左老師鬍子拉茬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一副沉思模樣，但並不一一回答。最後說：「還有問題嗎？這完全是老師的個人愛好。」說著，分開學生：「抓緊去廁所，馬上上課了。」

跟著幾天，學生們發現，左老師雪白的襯衣胸前，粗針大麻線般地補了一塊沒有形狀的黑色補丁，他的淺灰色褲子，一側膝蓋上方，一側膝蓋下方，各補著一塊菱形的黃色補丁，且膝蓋處是兩個饅頭大小的圓洞。更讓人不可理解的是，他的寬寬的牛皮腰帶，直接耷拉到腳腕，不文明不說，看著就累。

左老師成了學校的一個怪人，面對人們的指指點點和議論聲，他一概不在乎。頭髮、鬍子很長了，也不打理，經常幾天不洗頭，頭髮油膩膩的。

「左老師是從城裡下放來的。」

「左老師是右派分子。」

「左老師精神受到過刺激。」

「左老師父母都是紅軍時期的老革命。」

一時，傳聞四起，說什麼的都有。但有一點，左老師教學能力和水平特別棒，他所負責的年級物理成績，連續3年全縣第一。

他的隨和也讓學生們喜歡，對於不明白的問題，可以採用任何形式的請教，有的學生面子薄，經常在路上假裝「偶遇」吃「小灶」，他也不耐其煩地幫助解答，直到學生弄明白為止。

熟悉了以後，他的晚上10點鐘以前，基本都讓「請教」的學生們佔用了，他也毫無怨言地輔導。

山裡的孩子們，為了表示謝意，經常給他帶來核桃、梨、慄子、柿子乾等土特產，還利用周日休息時間，邀請他到村裡遊玩，隆重地請他吃扣肉、松蘑等農家菜，這也是他非常高興的。每每，左老師從不嫌棄農村學生家裡的髒亂。每每，他都要把農村學生家裡的電路檢查一遍，發現問題，當場給予改造一番。如果發現電路存在嚴重缺陷，他都讓學生領著找到村裡電工，指導改進，特別受村裡歡迎。3年時間，幾乎所有的山村都給學校寫來了表揚信。他還指導3個村子試種水果和糧食品種，收效也十分明顯。

左老師不怕人們叫他「怪」老師，和鄉親們稱兄道弟，親如一家。

3年後的一個早晨，學校大喇叭公布：「左如立等幾位下放的右派老師，落實政策已經於昨天回城了。他們說怕告別時難受，所以沒打招呼就走了，請全體同行老師和學生原諒。」

我和我們班的同學為此鬱悶了好長時間。一個月後，我收到了左老師的來信，他的工作安排好了，主要是衣服上從此不再有補丁了。他說，因為為革命出生入死的父母受到了不公正待遇，他想不通，便用這種方法自己賭氣。他在信上說：「現在好了，老師以後不『怪』了。」

我們跟老師一直保持著書信來往。高考，我們班有6位同學考上了軍事院校。在報喜信上，大家最感謝「怪」老師的是當年他培養他們的「物理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