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7點多,蒙朝貴的電話就來了,提醒她上午10點在人民公園與郝正常約會。李木蘭還真把這件事忘了,到現在都沒確定穿什麼衣服。女人約會永遠把穿什麼看得比約會本身重,可俗話都說了,女人的衣櫥裡永遠都少那麼一件。還真的,她翻箱倒櫃擺了一床衣服都沒選定穿什麼,有的顯得太隆重,有的又顯得太隨便。最後,挑了一件灰色的雙縐真絲連衣裙,配了一雙珍珠色的中跟鞋,覺得還是有些悶,就又在手上扎了條粉紅絲帶編的手鍊。這一身打扮,知性優雅、活潑靚麗,她為自己叫了個好。唯一不協調的,是頭上那個凸起的包,掛在那裡像熟透的桃子。她忙用CC霜蓋起來,結果桃子又成了經過霜打的柿子,沒辦法,只好就讓它素淨地掛在額頭上。
人民公園是人民休閒娛樂的地方,在這座人滿為患的城市裡,這裡更是人滿為患,唱歌跳舞的,做生意練攤的,算命摸骨的,找對象尋保姆的,喝茶聊天的,堆滿了每一個角落。站在這裡,李木蘭一陣心慌,她覺得自己快被人海淹沒了。
「木蘭,木蘭,我在這裡!」遠處的大樹下,有一個矮矮黑黑的男人站在那裡招手。肯定是他了,李木蘭有點失望。她走過去招呼,「嘿,你好郝正常?」「對,我郝正常!」旁邊的人不正常了,都停下手裡的動作來打量他們:這兩人不會是瘋人院裡出來的吧?甲乙丙丁的神態反倒把他倆給逗笑了。
近距離看郝正常,李木蘭更喜歡不起來。個子太矮,比穿高跟鞋的她矮半個頭,太黑,油膩膩的頭髮在腦後挽個揪揪,一件襯衣看不出本色,像個流浪藝人。但先前那默契的笑,又讓李木蘭不好馬上拒絕他。於是,她說,我們喝茶去吧,這裡的大碗茶比較地道。兩人坐定,聊了各自的情況後,就冷場了。李木蘭沒話找話,從當前熱點到娛樂八卦,凡是能入話題的,她都說了,可郝正常不答話,就那樣笑眯眯地看著她,李木蘭很無趣,也很無語。郝正常說,木蘭,你不說話,這樣坐著非常嫻靜優雅,就是太瘦了,面色也很差,沒有好好保養。唉,還有心血管病吧,還會時不時小昏迷,對吧?別說沒有,你頭上那個已經包暴露了,哈哈,我這人眼睛毒······毒你妹!李木蘭氣急了,丟一下一句「有事」 就走了。
走出很遠,回身見郝正常還站在那裡揮手。
當晚,蒙朝貴打來電話告訴她,郝正常對她相當滿意。李木蘭遲疑一下說,還是算了吧,我覺得我們不合適。蒙朝貴說,合適不合適,你都不要過早下結論,還是先處處吧。老郝是個實在的人,處久了,你就知道他的好了。俗話不是說,日久生情嘛。蒙朝貴笑著把日字咬得很重,調調也拖得很長。李木蘭懂那個意思,沒接他的話頭。
第二天,李木蘭被一陣濁重的敲門聲驚醒。此時,她正做著一個被怪獸追趕的惡夢,這個夢被陳天棒打了之後就開始追隨她了。心撲通、撲通亂跳,不知現實中又有什麼事要發生,她嗓子發乾,聲音喑啞,對著門緊張地問:「誰?」「木蘭,我呀!」打開門,門外站著提著大包小包的郝正常。郝正常見門打開了,對著身後說,我沒騙你吧!李木蘭這才看清,他的身後站著門衛小張。小張尷尬地對李木蘭說,「對不起,李老師,我以為你這客人是撿破爛的!」李木蘭臉一熱,問郝正常來幹什麼?郝正常擠進門來,放下東西道,我昨天發誓說要好好照顧你。
李木蘭冷著臉,我答應了嗎?回身一看,小張還在門口偷窺,便關上了門。郝正常以為得到了許可,從口袋裡掏出一包東西說,我今天買了蹄膀,這個東西加紅棗當歸黃芪燉,女人補氣血。李木蘭問,你不是說我有心血管病嗎,能補?「能!適當吃,沒問題,還能養顏。我以後,餐餐給你做得不重樣,把我們蘭蘭養得白白胖胖的!」
「誰是你的蘭蘭!」李不蘭不理他,只等他自己無趣了走人。哪知,郝正常卻啟動了上班模式。每天早上,李木蘭還在睡夢中,他就背著他買的菜,來敲門了,晚飯後一切收拾停當才離開。他把李木蘭家的旮旮旯旯都打掃了,洗衣煮飯、擦鞋,換燈泡、修理家具,見什麼做什麼,所有的都做完了,就把房間裡的家具搬來搬去,說調整風水。
李木蘭想發火罵人,想喊他滾,但是看到他那張油膩膩汗乎乎的臉和累得氣都喘不過來的樣子,又只好忍了。李木蘭覺得自己快瘋了,她向芝芝訴苦,芝芝說,李木蘭,你別生在福中不知福,現如今,能為女人付出體力的男人越來越少,能為女人付出體力和金錢的男人更是少之又少,你撿到寶了!他是個好人,可是,我和他沒法溝通呀!沒法溝通?我告訴你人與人之間是有靈魂通道的。李木蘭驚訝了,一個在報社搞了一輩子後勤的女人能說這樣的話。芝芝說,你別笑,這話我經常聽兒子說,覺得有點道理就記住了,他說是日本一個作家,叫,村什麼上說的。李木蘭忍住笑告訴她:「村上春樹。」「對就是他!」「也許人和人是有靈魂通道的,但是我的通道和他不在一個平面上!」「木蘭,收起你那小女兒心態吧,你現在要找的就是願意為你付出一切的人!」李木蘭問,我的愛呢,何處安放?
芝芝說,木蘭你說那些我不懂,我只想問你,你和魏,愛得死去活來,那又怎麼樣呢?
和魏的愛情是李木蘭的一個死穴,她把它埋葬在心底,從來不願意提起。但它依然陰魂不散,時不時讓她錐心刺骨地痛一下,就像現在。
有一年的情人節,李木蘭值夜班出來,大街上行人稀少、燈火闌珊,孟庭葦的《沒有情人的情人節》時不時地傳來,站在十字路口,她突然心情起伏,淚如雨下。回到家,馬上上網寫了一篇小文,還沒等她下線,便收到一個大大的卡通吻,有人留言說,別傷感,情人明年就會有的!這個留言人網名叫滄海一粟,是李木蘭在網絡上交的朋友。他愛來看她的博文,很多時候都會點評,中肯且專業。熟了,才知道也是媒體人,只是後來下海了,開有一個文化公司。因為曾經是同行,也因為滄海開的是文化公司,所以兩人有擺不完的龍門陣。有一回,滄海到日本談書籍的引進出版,日本文學的功課沒做足,日方臨日決定開個座談會,滄海急得不得了,向李木蘭求救,李木蘭梳理了一下,用最簡潔的文字發給他,還單獨介紹了川端康成、渡邊淳一、村上春樹、三島由紀夫等幾個有影響的作家,及這幾年崛起的知名作家木曾義仲、夏目漱石等。結果,滄海大獲成功,他對日本文學的了解讓日本作家非常感動。滄海發信息說,這麼好的女人,真想娶回家!
李木蘭的心動了一下,也只是動了一下,她也知道他是單身,與妻子離婚已經幾年了,但是,她知道網絡不可靠,怕自己稍不留意便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結果,還是陷進去了。2008年,汶川發生特大地震,全國的媒體來了,滄海也來了,並與李木蘭相遇了,至此,她才知他姓魏。魏小60歲了,頭頂都禿了,李木蘭雙眼也有了魚尾皺,但這絲毫不影響兩人相愛。上床是小事,李木蘭還借到援助點採訪的機會,與魏一道去推廣他公司開發的視頻。魏經常飛來李木蘭的城市,就住在李木蘭的家裡,他喚李木蘭寶貝,李木蘭叫他老公,兩人儼然夫妻。每次離別都那麼難分難捨,她送他到機場,他必得在最後一刻才進候機廳。每次,李木蘭流淚的時候,他都安慰說,寶貝,快了,等我把手邊的事忙完了,就來接你去我那裡一起生活,永不分離!李木蘭幸慶,自己離婚這麼多年後,終於等來了自己所愛的人!
直到有一天,熟悉魏的記者告訴李木蘭,他並沒有離婚。她才猛然回憶起那些躲躲閃閃的電話和模稜兩可的話語,方才知道愛情的盛景不過是太虛幻境,別人不過是把她當棋子和道具罷了。她沒有驚慌,這個年齡知天命了,既然命運的黑手躲不過,那麼吃虧也算是福吧!下次魏來,她淡定地對他說,從今往後,這個行宮拆除了。魏是老手,早就知道有今天,人家一句話沒說,提起行李就走了。魏走後,她吃了半年的醫治抑鬱症的藥。
現在芝芝再提起,無疑是在揭她的傷疤,她惱了,「你到底是不是朋友?」芝芝說,「我這是怕你好了傷疤忘了疼。」「放你媽的狗屁!」李木蘭發飆了,芝芝趕緊擱了電話。
過了一會,估計李木蘭火氣消了,芝芝又把電話打了過來,「木蘭,我不贊成你那個狗屁戀愛觀,但是,我心疼那個郝人兒。不如你們倆都冷靜地思考一下,看合適不合適?」「怎麼能冷靜,他天天泡在這裡,趕都趕不走!」「他不走,你走哇!」芝芝說,她和幾個朋友要去三亞旅遊,李木蘭可以一起去,「說不定,這一段時間,郝人兒就移情別戀了呢,那你就省了甩他的麻煩!」
李木蘭這一段,心正煩,正好出去散心。兒子也舉雙手贊成,「老媽,世界那麼大,你該去看看!」木蘭道,少給我貧,趕緊結婚!「媽,等你回來我們就扯證擺酒,明年,最多後年,讓你抱上大胖孫子!」李木蘭大笑,又給郝正常發了個信息:「事外出,回來時間不定,別等我!」郝正常很快打電話過來,她不接,最後乾脆把他拉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