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故事系列（十）     孤魂野鬼   （小小說）

老人故事系列（十） 孤魂野鬼 （小小說）

宋雲霄

老伴——我來了——

他嘶聲裂肺地喊叫著，不顧腳下盯腳的碎石，頂著昏暗的迷霧狂奔。終於，他看見那個鬼門，就衝了進去，「碰」的一聲，他的頭撞在緊閉的大門上，不顧腦袋疼痛拼命又要撞門，被兩個青面獠牙差役押到殿堂。抬頭，見閻王爺坐在殿堂上，他慌忙跪在地喊叫，閻王爺，讓我去伴陪俺老伴吧——

閻王爺蹬著牛玲似的大眼睛，呵斥道，壽命沒到，把他拖出去！

他掙扎著，喊叫著，在喊叫聲中，鬼差役硬把他拖出大殿，拋向黑洞洞的煙霧中……..

老伴死了，家被拆了，留下一堆廢墟，他無家可歸。廢墟旁，臨時搭了個窩棚。這兒，畢竟是祖上世世代代留下的老宅。他孝順，想起了爹，又想起了娘。爹有病，醫院看不好，左右鄰居幫助尋單方，打聽名醫，還是沒留住爹的命。娘老了，病得昏迷不醒，他放棄工作，伺候娘。幾個月娘走了。他留戀老宅，留戀窩棚，猶如孤魂野鬼，鑽草窩，躺冰床。他鎮靜細想，既然閻王爺不收留，這樣下去，也不是個事兒，他想起兒子。

兒子有住房。他退休時，單位集資建的房，他拿出一生積蓄，弄了一套房，給兒子結婚成了家。決定去兒子家，他附體還魂，恢復原狀，來到兒子家。兒子說，爸，這幾天您去哪了，害的俺到處找你。

他去地獄走了一遭，不能給兒子講，只是說，去找你娘了。

兒子笑著說，老糊塗了，俺媽去世幾年了，你去哪裡找。

他與兒子正說話，兒媳做好了飯，把飯放在桌子上，說，爸，餓了吧，我給你做了您愛吃的炸醬麵。

又端上兩盤菜，對兒子說，咱爸，幾天沒吃好喝好，你賠爸喝兩盅。

人老了，不勝酒力，加上兒子兒媳如此孝順；他有些醉，草草吃了幾口飯，就去睡了。

他萬萬沒想到，如今的年輕人，當面一套，背後下刀，嘴甜似蜜，口是心非，如此會做戲。在兒子家不到三天，他剛剛躺下，耳邊傳來，兒媳對兒子大聲吼叫，聲音之大，似乎唯恐怕他聽不見，兒媳大聲吼道，你爸解大便，也不知道衝洗便池。這麼邋遢，咋能一塊生活！

兒子低聲下氣說，爸老了，咱得諒解。

兒媳大聲說，你諒解吧，我走！

兒子哀求說，別，別，我給爸說……

他方便後不衝水了？簡直是胡說，年輕人愛乾淨，他害怕年輕人嫌棄，常常跑到大街上找公廁！這不是明明趕人嗎？不能讓他們趕，自己走，他回到老宅草棚。

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青雲來了，青雲拉住他的手說，老焦呀，你去哪兒了，害得我好找。

青雲是他的同事，還是老伴的閨蜜。青雲的老公常常不回家，醉酒回來還打人，青雲忍受不離婚了。老伴去世後，青雲有意與他合夥，他不願意。城中村改造，老宅拆了。兒子勸他與青雲結合，女兒也勸他與青雲結合，他依然沒有不願意。老人失去老伴，兒女們反對父親續弦。哪怕兒女們同意父親續弦，婚後也會鬧矛盾，與兒女們各合不好。他知道，續弦的女人與父親在一塊，兒女們就會想起自己的親娘。何況，兒子這麼虛心假意，一定不會有好後果。

他對青雲說，青雲呀，你的心意我領了。只是，咱兩的事兒不能成立。

青雲笑笑說，你呀，別固執了，房子我都裝修好了。

他說，那也不行，天無絕路，兒子靠不住，我找閨女去。

他說後，抬腿走了。

女兒才買了房，四室兩廳，剛裝修好，足有住的地方。他進門，女兒高興，女婿熱情，他安心。晚上睡覺，女婿不讓他關門，他納悶，女婿解釋說，爸，房子剛修好，有油漆味，開著門休息，透透空氣。

女婿怕他中毒，是好意，他感激。

可是，事後他才知道，女婿不讓關門，是為讓他聽到女婿與女兒的對話，女婿指責女兒說，你爸要來，咋不和我商量？

女兒說，我也不知道，他咋會摸到咱家，咋了？

女婿說，這是我家的新房，俺爸還住，咋能讓老丈人住！

女兒說，你爸是爸，我爸就不是爸！

女婿說，那不一樣，我不是倒插門女婿，這是我家！

女兒沒詞了，說，你說咋辦？

女婿得理不讓人地說，你說咋辦，讓他走……

他一聽，肺都氣炸了，真想上前扇女婿兩巴掌！你們買這麼大的房，錢不夠，我把退休十多年的積蓄，都給了你們，我竟然不能住。女兒畢竟是自己的親骨肉，他不能給女兒添麻煩。可是，他剛來到大街上，青雲迎面走過來，說，老焦，別固執了，跟我回家吧。

老宅拆了，兒子不收，女兒不留。找老伴，被拒之門外。天不留地不收，他走投無路。不得已，只有與青雲合夥了。

房子新裝修，家具全套新，青雲給他換上新服裝，門鈴響了。他去開門，門開了，進來的是兒子兒媳婦，還有女兒女婿，他怒罵，你們來幹啥？

兒子笑，兒媳笑，女兒笑，女婿笑，旁邊的青雲也笑。

兒子兒媳，女兒女婿異口同聲說，爸，祝你新婚快樂！

他愣，青雲卻笑著說，房子、家具，都是孩子們精心安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