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想到年近花甲的老孫,會因為一幅假字畫,暴露了自己的香豔秘密?
那天,一大家子正圍著桌子吃飯。
老孫一邊吃,一邊笑著講鑑畫的事兒——兩天前,他的一個老戰友過六十大壽,晚輩居然拿幅假畫作壽禮糊弄他,還說花了不少錢。
結果呢,連仿品都不是,而是最次的3D印刷。老戰友知道後,氣得直接住了院。
「這都什麼事兒啊。」兒媳燕妮笑道:「不懂行的人,就別附庸風雅。送真跡是對牛彈琴、暴殄天物,送贗品那是欺人不識貨。何必呢!」
「是這個理兒。」兒子孫逍附和,老伴肖彩雲也打著哈哈表示認同。
一家子言笑晏晏,災難就是這時如炸雷一般從天而降的。
伴著一聲振聾發聵的「姓孫的你個老王八」,虛掩著的門,被轟隆一腳踹開。
一對中年男女兇神惡煞地立於門前。女人濃妝豔抹,衣著暴露,五顏六色透著滿滿的惡俗感。男的五大三粗一臉混帳相。
「喲呵!一家子都在呢!」女的冷笑一聲,對男人使了個眼色。男人二話不說一腳跨進屋。抄東西就砸。
「啪」一聲,原本擺在玄關柜子上的一隻瓷瓶,瞬間四分五裂,一家子嚇得尖叫連連。
男的繼續打砸,女的叉腰直指老孫,破口大罵:「你個老王八!搞大我妹妹的肚子,哄她去打胎。問你要補償費你說沒有,給了這麼一幅狗屁畫,號稱二十萬不止,結果我操你媽的,居然是個假的!你個老不死的……」
女人的汙言穢語天下無匹,如惡臭的大便,一坨一坨扔在這屋裡每個人的臉上,令人窒息。
全家人除了老孫外,一致反應都是:這兩口子要麼是神經病,要麼找錯人了。老孫這樣一輩子循規蹈矩的人,怎麼可能幹出這種齷齪事?
然而老孫一出聲,卻讓一家子被驚雷炸了個四腳朝天。
老孫說:「不可能!怎麼可能是假畫呢?」
這話,等於實錘了老孫搞大別人肚子的醜事。孫逍手裡的碗咣當掉了地,兒媳婦燕妮張大了嘴巴。
肖彩雲頭重腳輕,心臟劇烈顫動,身子晃了兩晃。
就連三歲的孫子,也忘了咀嚼嘴裡的那口毛豆燉肉泥。
作為書畫鑑定專家,老孫這輩子頗受人尊敬,門生不少,請他鑑定的人也多。
靠著自己多年攢下的名氣和眼力,日子過得也算滋潤。
因為他能賺錢,還有些收藏,兒子兒媳都對他很客氣。對於眼下這含飴弄孫的小日子,老孫自己也是十分滿足的。
然而飽暖思淫慾,放在各個年齡段都一樣。
尤其像老孫這樣一輩子循規蹈矩,把心思放在愛好上的人,哪天突然開了竅,動了旁的心思,惹上鶯鶯燕燕,就完全招架不住,一頭扎進去了。
那嬌豔的姑娘,年輕的肉體,一顰一笑都撩撥著他老化的神經,使他返老還童,精神煥發。
比起那些他見夠了的珍稀古玩、名人字畫等死物,這活生生的美人兒真真是另一番人生意趣啊!讓他領略了此前從未領略過的爽快刺激。
爽的時候什麼條件都答應,直到某一天人家說懷了孕、不給錢就不打胎,並把醜事公之於眾,讓他身敗名裂,老孫才忽地嚇醒。
如同從快樂的山巔跌下,摔出一屁股屎。
女人像是早就計劃好的,開口就是二十萬,見他犯難,法子都替他想好了:「沒錢也行,拿幅畫來抵!」
老孫不是沒錢,只是家裡的錢都由肖彩雲管著。而他那幾件收藏,哪件不是花大價倒騰來的?
左挑右選,件件都捨不得,件件都有升值空間。
最後沒辦法,忍痛把十多年前輾轉得來的某大師的山水畫給了她。
畫交到人手裡,老孫千叮嚀萬囑咐:「你可千萬別賣了啊!這畫現在市場價少說也有四五十萬了,等我籌夠了二十萬,你得把畫還我啊!」
姑娘嘴上答應,扭臉就冷笑。當人傻子麼?既然畫那麼值錢,她還要那二十萬幹嘛?
畫,真是假的嗎?
當著一屋子人的面,老孫拿了放大鏡,動用畢生所學和一雙從未看走眼的火眼金睛,一寸一毫地仔細甄別檢驗,足足觀摩了十多分鐘。
當他直起身子,已是滿頭大汗,一臉煞白。
這畫,真是假的!
但老孫也敢以性命擔保,當年入手這畫的時候,絕沒有看走眼。
那是小情人調包了嗎?
也不是。他這畫是有個特別印記的。
有一次客人來看他的收藏,剛學走路的孫子磕磕絆絆地扭過來,在上頭留了個淺淺的指印兒。這印兒還在呢,錯不了。
唯一的可能,收藏在家裡的這十來年裡,這畫被人調包過!
雖是仿品,但仿得有些功力,不仔細瞧還真瞧不出來。
老孫給這假畫衝擊得腦波震蕩,看看瞠目結舌的兒子兒媳,看看一臉冰霜的老伴兒,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老孫一倒,那一男一女懵了。
他們只是來訛錢的,沒考慮到老孫年紀大,不受嚇;況且他們妹妹懷的其實不是老孫的種,萬一真逼死了人,那還得了?
兩人急急扔了句「老東西你別裝死訛人哪!咱們各倒各的黴,誰也別賴誰!」,跑了。
老孫醒來後,二話不說就是一頓哭。兒子兒媳都守在床邊,肖彩雲在一旁冷冷打量他。
老孫怕極,怕肖彩雲要削他。但比怕更強烈是痛!他的價值至少四五十萬的畫啊!
雖然所有的收藏裡這個不是最值錢的,但也是他寶貝了十多年的藏品啊!
老孫哭得撕心裂肺,傷心欲絕。
直到肖彩雲起身進廚房拿了把菜刀出來,往他床頭一剁:「哭哭啼啼還不如死了好!」老孫才收了聲。
肖彩雲臉色陰沉得可怕,老孫不敢看她,卻忽然掙扎著坐起,一張煞白的老臉面向兒子兒媳,然後抬手指著孫逍:「你說,是不是你換了我的畫!我這畫從來就沒拿出去過,除了你,還能有誰?」
「爸,你可別瞎說!」孫逍原本還端著碗準備餵他淡鹽水的,這一聽不高興了,立馬摔了碗彈跳而起。
「你這些東西平時就藏著掖著的,還弄些不值錢的玩意兒擱裡頭打掩護,我哪辨得出哪個值錢哪個不值錢?你不能丟了東西就賴我呀!」
「是啊,爸!」燕妮也不滿道:「孫逍是不成器,但還沒到那個地步。再說,不懂的他想摻和也摻不了啊。」
「屁,他懂投資嗎,他懂建材、懂P2P嗎,還不照樣到處借錢跟人搞,居然還借高利貸!」
老孫怒急攻心,全不顧後果,把早前兒子的混帳行徑全抖落出來。
「幾年前你背著燕妮搞投資,賠了個底朝天,問我要錢,逼我賣房給你還債!那房子是又破又小,可那是學區房啊,是要留給我孫子的!燕妮到現在還不知道,還以為是租出去的呢!還有,你那次被放高利貸的追債,那些人說再不給就要對燕妮母子倆下手,隔天燕妮下班時就被一輛摩託車撞了……」
「爸!你瘋了?不是說好了不提這些事?」孫逍又驚又怒。
「那幾年我是混蛋了點,可這幾年我不都好好的嗎?我搞投資,初衷還不是為了賺錢養家?可爸,你這些年背著我媽藏了不少錢呀!你藏那些錢又花哪兒去了?是養了那個懷孕的小三嗎?」
老孫給這最後一句話氣得差點背過氣去,挺過來之後罵兒子大逆不道,畜生!
父子倆你一言我一語,相互揭短,老孫揭露這些年裡給兒子擦的爛屁股,兒子譏諷老子為老不尊。
燕妮第一次知道,丈夫背著自己幹的這麼多爛事,還差點連累她給送了命,氣得臉都憋紅了。
而這時,老孫卻突然想起什麼,放開了兒子,轉頭揪住燕妮:「我記得有一年你娘家大哥的工廠要倒閉,急需五十萬周轉。你們全家到處借錢,還借到我這兒來了。你讓孫逍跟我磨,讓我賣幅畫救你哥。我不答應,你氣得回娘家住了一個禮拜。你前腳剛走,你哥的廠子就來錢了。那錢哪兒來的?是不是你賣了我那幅畫換的?」
燕妮怔住了,被公公這種沒憑沒據的推斷驚掉了下巴,她大叫:「您老不能含血噴人啊!我娘家是窮,我哥是問你借過錢,那你也不能就因為這把我當賊啊!」
老孫哼一聲,不看她,只冷冷道:「那你哥的錢是問誰借來的。不是說能借的都借遍了嗎?你一回娘家,錢就來了?那你倒是說說,那錢是問誰借的呀!」
這一問,孫逍也起了疑,不自覺地站在了他老子這邊,用狐疑的眼光望向燕妮。
燕妮被問急了,乾脆實話實說:「我問周平借的,那次我回娘家就是去找他。他開公司,有的是錢。」
周平是誰?周平是燕妮的前男友。
當初兩個人因為脾氣不對付鬧掰了。聽說後來周平在外面發了財,榮歸故裡,在老家開了公司。
沒想到啊沒想到,自己的老婆居然跟舊情人借錢,還一口氣借了幾十萬!
這要說他倆之間沒關係,鬼才信!
原本被罵得狗血淋頭的孫逍,頓時汗毛豎起,一個巴掌猛扇過去……
孫家從未出現過如此混亂的局面,一家子吵成了一團。
直到肖彩雲大喝一聲,「別吵了!畫是我調包的!十年前我就換了!」
世界安靜了,老孫跟兒子兒媳面面相覷,在一旁哭花了臉的孫子也噤了聲。
肖彩雲嘴裡吐著炸彈,臉上卻波瀾不驚:「你還記得我的初戀老陳嗎?當初你是把我從他手裡搶過來的,我一直挺愧對他。"
「後來你跟著鑑定隊全國各地跑,修復古畫,搞鑑定,最長的一次兩個月沒著家,對我不聞不問。你媽又刻薄,處處刁難我。第一個孩子因為生氣流了產。那個時候我只想跟你離婚,老陳也正好來找我。」
「但我知道就算我跟你離了,我爸媽也不會讓我跟他在一起的。他太窮了。所以我……我就偷拿了你那幅畫,給他當創業的本錢,讓他賺夠錢再回來找我……」
「然後買了個仿品。怕你看出破綻,我沒少花錢,特意找人幫忙,買了個仿得最逼真的……」
自己的頭上竟然早就是青青草原了!老孫氣得全身發抖。
可還沒來得及發作,便被肖彩雲一個凜冽的眼神嚇退。
「你有什麼臉說我?誰讓你和你媽以前那麼對我的?你把我從老陳手裡搶過來時,可是口口聲聲說要把我當公主供著,後來呢,我過得比奴僕還不如!再說了,」肖彩雲怒瞪著他:「要不是你做出這種不要臉的事,指不定哪天才能發現畫是假的呢!」
那一天,孫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屋子裡靜悄悄的,誰也沒再說話。
只有三歲小兒在客廳裡一邊玩玩具,一邊自言自語。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老孫才從混沌中醒過來,發現肖彩雲已經平心靜氣地去廚房做飯了。
原本打得一團糟的兒子兒媳,也早已偃旗息鼓,在那兒收拾殘局,拖的拖地,抹的抹桌。
實際上,肖彩雲甚至有些慶幸老孫犯了這麼大的一個錯。
當年她盜走他的畫給情人創業,而情人帶著那幅畫離開後,就再也沒來找過她。
究竟是他創業失敗沒臉來見肖彩雲,還是這從一開始就是一場愛情騙局,誰知道呢?
不管怎麼樣,這事情成為了埋在肖彩雲心裡的一塊石頭、一個地雷。
現在老孫出了事,她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地掃掉這個雷,自我赦免了。
如果老孫沒有做出這等醜事,又知道了肖彩雲盜走他的畫給情人創業,天知道他會怎麼對她!
老孫平靜下來後,也想通了這個理:要是肖彩雲沒幹那個破事兒,他出了這麼大的醜事,在家裡還怎麼抬得起頭來?
那還不是砧板上的一塊肉,隨便肖彩雲剁?現在倒好,五十步和一百步,誰也別嫌誰。
兒子兒媳的想法也差不多。
他們為對方做過的那些糟心事而憤怒,又為自己做過的那些糟心事而羞愧。
但也正因為各自都有錯處,所以他們的憤怒卻也不十分明顯,做賊心虛的同時又帶著一份理直氣壯。
他們互以對方的罪過來為自己的錯兜底,相互抵消,相互諒解,巧妙地構成了一種平衡。
這平衡使得他們在經過了一場醜陋的撕鬥之後,還可以繼續心平氣和地處於同一片屋簷下。
關上門,他們依然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