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狐·志怪：呂祖戲觀音

一日,觀音大士腳踩祥雲,獨自來到四川峨嵋山上空。忽聽下面有哭喊呼叫聲,低頭一看,原來在江水湍急的嘉陵江中一艘擺渡船被捲入漩渦,直打轉轉。船上二三十名乘客驚恐萬分,眼看就要翻船了。

觀音哪能置之不理,急忙將淨瓶中的楊柳抽出,拋入江中,壓住浪頭,慢慢地,江面風平浪靜。渡船上的船夫出了一身泠汗,掌住舵將船直駛對岸。

觀音落了祥雲，幻化成一個年輕美貌的漁姑,早已站到對岸渡口,迎候渡船的到來。船上的乘客上岸後,她對船夫說:「老人家,我到對岸去,有勞你了。」

老艄公叫潘忠,兩鬢花白,年將花甲。此時他驚魂未定,心裡有些不情願,但自已是幹這行當的,怎能回絕人家?便道:「姑娘，你待一會兒,讓我歇息片刻再渡你過去。」

觀音點點頭,說道:「老伯伯，看你偌大年紀,引船擺渡,實在辛苦啊!」

潘忠道:「姑娘,辛苦倒也罷了。只是這裡水流急,漩渦多,碰到颳風下雨,就更險了。去年汪家寨一位新娘子剛辦完喜事,第二天回娘家,就在這裡葬送了性命,實在太慘了。就說今天吧,要不是我使出全身力氣撐住舵,船上的二三十條性命就完了……」說畢,露出沮喪的神情。

觀音接過話題,問道:「為什麼不架座大橋方便行人來往呢?」

「架橋?那要多少錢啊！況且，即使有了錢,在這樣寬的江面上造橋,也難啊!前年有個姓韋的後生木匠,也對我說過造橋的事,但從那次給他擺渡後,就一直沒有見到他。他的木匠手藝十分精湛,是嘉陵江畔有名的能工巧匠。聽說他正憑著自己的手藝掙錢,想要聚集銀兩後為民造橋呢！」

觀音心中一喜,想不到此地尚有這樣的善人,忙問道:「那姓韋的木匠住在何方?可否帶我去見他一面?」

潘忠擺手道:「我只知道他姓韋,住在哪裡卻未曾打聽。」

觀音沉思片刻,說道:「姓韋的後生是難得的好人啊！有志者事竟成。小女雖無能耐,但願助他一臂之力。老人家你看如何?」

潘忠仔細端詳觀音,覺得這漁姑容貌不凡,自有一股靈秀之氣。但不知她有何本事可幫木匠造橋,心中不免疑惑,問道:「姑娘的心願我實在敬佩,但不知你如何幫得木匠。」

觀音神秘一笑,湊近潘忠耳邊,如此這般說了一番。潘忠將信將疑,但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次日,嘉陵江泉莊渡口周圍的四鄉八裡,出現了數十張奇特的告示,吸引了男女老少。上面寫道：「茲告父老鄉親,農曆三月初十,在嘉陵江泉莊渡口處,將有一位美貌絕倫的少女乘舟隨流而上,屆時誰能用銀兩擊中其擇婿花籃,誰就有緣娶其為妻。天賜機緣,切莫錯過。」

眾人看了,好生新奇,在街頭巷尾,田間村中到處議論開了。沒有銀兩的或已有妻室的青年男子,甚至上了年紀的老漢,都想一睹那少女的風採;沒有妻室而手頭有銀兩,目前急需成親的富家子弟,見了告示欣喜萬分,決定前去碰碰運氣。但也有人認為這是故弄玄虛,是哪個登徒子惡作劇吧?

轉眼到了三月初十那天,風和日麗,清風拂面。一清早,四面八方擁向渡口兩岸的人不下三五千,大家翹首而待,盼望江中少女的出現。將到已時,不知誰喊了一聲:「來了,來了!」

眾人舉目望去,只見老艄公搖著渡船從下遊緩緩而來。船頭上正有一個少女端坐著。頓時,嘉陵江兩岸的人群歡騰雀躍,有的拍打著手掌,有的吹起了口哨,有的放起了爆竹,整個江水幾乎要沸騰了。船到渡口時,潘忠把錨拋在江中。往常,在水流這樣湍急的江中,一隻小錨拋下去是無濟於事的,可是眼下渡船就像釘子釘住了一樣,在急流中紋絲不動了。

兩岸看熱鬧的人群,離江心中的渡船約有十三四丈，大家細細打量船頭上端坐在牛角椅裡的少女。只見其相貌確是秀美非凡,頭挽烏髮高髻,耳垂玉環,一張瓜子臉白裡透紅,泛著一對逗人的笑渦,一雙丹鳳眼含情脈脈,似秋波蕩漾。上身穿藍色繡花小襖,腰束淡雅的綴邊素裙,猶如出水芙蓉,看了誰不愛慕？

少女身旁置一鮮花編制的花籃闊口細肚,不僅十分精巧,且看樣子是極易投中的。一些財主富商,豪門子弟,早已唾涎三尺,爭先恐後地差人抬來一筐筐銅細碎銀,都要搶先去擲。

正在這時,潘忠在船上發話了:「兩岸各位鄉親,今日老漢受姑娘之託,在此督看銀兩擲美攀親之事,因姑娘有心在這裡造條泉莊橋,但尚缺銀兩,姑娘有言在先,為了造橋,不論貧富貴賤,要是有人能用銅細碎銀拋中花藍，願以身相許。我老漢包做大媒。」

有人問道:「要是有幾個人都擊中,那可怎麼辦?」

潘忠答道:「不妨事,各位看好,兩岸各有一土築方臺,須站在臺上依次投擲,大家看得清楚明白,要看誰先擊中了,誰就娶姑娘為妻。」

眾人聽得明白,回過頭來果見岸邊新築一方臺,高約五尺,闊有丈餘,可沿級而上。兩旁早有熱心後生,鄉中老者幫忙,便紛紛抬著銀筐、銀錢依次上臺，頓時銅細碎銀接連不斷拋向花籃。但擲呀擲,不少人擲得滿頭大汗,卻沒有一個人能擲中的。那些銀錢直圍著花籃打轉轉,卻無一能進入花籃，全落了船艙中。

看熱鬧的人,裡三層,外三層,越來越多。好在老艄公事先釘了不少木樁,否則將會擠出人命來。那些富家弟子,公子哥兒們擲完了銅錢擲碎銀,擲完了碎銀擲銀錠,個個擲得發瘋似的。可是，直到天將黑下來,還是沒人能擲中花籃。

這時候,上八洞神仙呂洞賓在上空飄遊而過。見下面聚了這許多人,觸動凡心,低頭望去。只見觀音扮一人間少女端坐在江心船頭上,更覺奇怪。便按落雲頭,變成一個白髮蒼蒼的老翁,也擠進人群中看熱鬧。探的原尾後，心中暗暗好笑:「觀音啊觀音,你也太目中無人了。我倒要看看你這菩薩,如何與凡夫配婚？」

事無湊巧,此時一個賣草鞋的年輕人剛好擠在呂洞賓身旁。這個年輕人摸摸口袋,欲擲又止,欲走不忍,挑著草鞋擔直望船上的女子呆呆出神。

年輕人的一舉一動,呂洞賓全看在眼裡。於是,他拍拍年輕人的肩膀,笑呵呵問:「後生呀,你也想試試?」

年輕人見身邊老者發問,覺得不好意思,低下了頭。呂洞賓卻慫恿道:「千裡姻緣,月老牽線。你如有真心,老漢我一定達成你的心願。」

年輕人想,船上的姑娘著實令人愛慕，但你這個老頭如何能成全人呢？便道：「我是個窮漢,身邊只有一個銅鈿,縱有同心之願,也是枉然啊!老伯快莫取笑。」

呂洞賓道:「你說『同心之願』,老漢不解啊!」

年輕人道:「說來話長,我早想造這座橋了,無奈缺少資財……」

原來這人就是老艄公向觀音說的那個木匠後生。他姓韋名馱,眼下二十八歲,尚是孤身一人,住在窮山岙裡,一手祖傳木匠手藝甚是精湛。前幾年他看到官府以造橋為名,欺詐百姓,騙取銀錢;又看到泉莊渡口屢出人命,且這裡過往行人又多,於是發誓要獨造泉莊橋。

自此，他白天出外做木工,晚上回家編織草鞋,鑿打石塊,熬筋苦骨,積聚財物。昨晚,他做完木工回家,見了這張告示,心中疑惑不解。暗想何方姑娘作出這樣的舉動愚弄他人？簡直荒唐！他不想來此看熱鬧,今天一早自行挑著草鞋出外營生去了。

太陽快落山時,看來是銀錢投擲攀親的鬧劇可收場了吧,他才慢慢悠悠往渡口走來。不想渡口兩岸觀看的人仍沒散去,再仔細一看,船上的姑娘確是絕頂美女,況且還有老艄公在張羅。一問旁人才知,這姑娘是籌資造橋才作此舉動的,這樣一個美貌佳人,為造橋積德,方便百姓,敢以身相許,是個了不起的人啊!心中一股敬佩愛慕之情油然而生。

自己兩年來含辛茹苦,積金聚銀,不也是為了造橋,這不是同心之願是什麼？

呂洞賓聽完韋馱的解釋,不禁對眼前這位善心腸的年輕人感到敬仰。他本想作弄觀音,現在看來韋馱也是一個造橋的有心人,他想我今有意使觀音難堪,萬一天庭怪罪下來,自己有個藉口,如果觀音不是個造化之人,她和韋馱倒是天生的一對啊!

於是,他俯首貼耳對韋陀道:「你只要把僅有的那枚銅鈿扔出去,包你擊中,這就叫兩地姻緣一線牽嘛！」說完,眯著眼睛笑了起來。

韋馱心中疑惑,仍然猶豫不決,正在這時,忽聽老船夫在江心大聲道：「天色已晚,沒人投中花籃,老漢要搖船回去了。」

書馱想,反正是一個銅錢,丟了也不可惜,碰碰運氣吧。於是,上到臺上將手中的銅錢往江心船頭擲去。就在這時，呂洞賓急忙在旁吹了一口氣,那枚銅錢本來已經快要掉到船艙,卻又轉了個彎飛進花籃中去。

觀音一驚,抬頭望去,卻見呂洞賓正呵呵對她大笑。自己的臉不禁脹的通紅,心裡罵道：「這純陽子真胡鬧！」

兩岸的人頓時沸騰了起來,歡笑聲響徹雲霄,不少人前去向韋馱祝賀,也有人咬牙切齒,忌恨韋馱。觀音進退兩難,本想藉此聚集銀兩,為百姓造橋，未想到純陽戲弄,鬧出真事來。她想一走了之,但造橋大事未完,怎可失信於民?

猶豫中,抬頭一眼瞥見擊中她的那個後生似乎有點兒面熟。再一看,啊!那不是大香山的君哥嗎？她幾乎叫出聲來。

原來觀音原是妙莊國君的第三個女兒,名叫妙善。她少年蒙難,剛出生就被奸相誣為妖孩,本要拋海沉溺,被侍娘尹媽救到大香山扶養。

妙善來到大香山後,與尹媽的獨生兒子尹哥兩小無猜,跟著尹家二老行醫濟世,且篤信佛教。後被奸相察知妙善在山中,親率兵馬前來捉拿,尹哥召集護山隊奮力抵抗,在那場惡鬥中,尹哥不幸殉難,妙善為此痛不欲生。

後來妙善皈依佛祖,修成正果。那尹哥也幾經轉世,不知下落如何。不成想，今日有緣在此相見，更巧的是他擊中了花籃,雖有呂仙慫恿,想來也是天意。

想到這裡,觀音猛然醒悟覺知自己動了凡念,忙正色靜心。潘忠見觀音神情異常,問道：「姑娘，你莫不是受涼了,身子不適嗎?」

觀音道:「不。老人家,既然有人擲中我,你快快把他接上船來。」

潘忠應聲起錨,搖動擺渡,細瞧岸上的正是韋馱,興奮的對觀音道:「姑娘啊,那擊中花籃的,正是一心想造橋的韋木匠。」

觀音心中自然明白,口中卻道:「真是天意。泉莊橋有望了。」

不等擺渡靠岸,呂洞賓卻已扯著韋馱登上船頭,連連拱手道:「妙善花籃招親,我老呂特地趕來祝賀!」

觀音佯裝嗔怒,說道:「多謝呂大哥好意,我自有主張。」說完,吩咐老船夫將渡船往下遊搖去。一會兒,渡船消失在蒼茫的暮色之中,兩岸看熱鬧的人才盡興散去。

渡船上,四個人心思各有不同。潘忠在後艙搖著擺,看著艙中默默不語的觀音,摸不透這位姑娘懷的什麼心腸。現在順水而下,不知要在何處上岸,幾次想問又覺得不妥。

韋馱不時偷看兩眼相貌超群的觀音,越發感到自己配不上她,心中開始不安起來。觀音看到昔日的君哥,眼下這個韋馱卻認不得她,心中覺得著實難受。呂洞賓卻一直咧嘴嘻笑著,他為自己的作弄而欣喜,後來又覺得為難了觀音,不免感到有些尷尬。

他對潘忠和韋馱道:「兩位鄉人聽著,我和這位姑娘都是天上的神仙。我是上八洞神仙呂洞賓,她是大慈大悲觀音菩薩。觀音為韋生造橋之誠心所動,特意設下這花籃擇親之舉,意在為韋生募集銀錢。剛才這位後生擊中完全是我慫恿所致,靈霄與人間界限分明,豈有婚配之說,大士的意思是……"說到此，偷瞄看了一下觀音的眼色忙道:「噢、噢，天機不可洩漏。」說完，哈哈一笑。

潘忠和韋馱聽後,驚喜萬分。他們回想起剛才那快要落到艙裡的銅錢忽而飛向花籃,這才明白過來,是由於呂洞賓在作弄,忙一齊朝觀音、呂洞賓下拜。韋馱道:「不知兩位神仙駕到,多有冒犯，凡夫韋馱本以木工為生,兩年前發誓造橋,完全是為了四鄉百姓。今日前來觀看,實在是出於對造橋濟世姑娘的敬仰,從未有過非份之想。江邊幸遇兩位仙家,遂我造橋心願,真是平生之大幸也。」

觀音連忙將潘忠和韋馱扶起,說道:「造橋之事,靠你們二位了,到時如有難處,我自會前來幫助。至於這親事,等到大橋建成之日,自有分曉。」說罷和呂洞賓一起腳踩白雲,飄然而去。老艄公和韋馱茫然不知所措,待到醒悟想說些什麼,已經不見觀音和呂洞賓的蹤影,便朝天拜禱不止。

當天,他倆清點艙裡的銀兩,次日便興造橋之事。之後,夜以繼日,監工造橋,從不息慢。不到兩年,一座雄偉壯觀的石拱觀音橋矗立於泉莊渡口,飛架於嘉陵江上,四鄉百姓無不讚許稱道。

大橋落成的這天,當韋馱和民工們一起,把最後一石板鋪填於橋中央時,仍然是兩年前那副打扮的觀音,忽然出現在橋頭。眾人見了知道菩薩來此,紛紛跪地叩拜。

觀音道:「大家都起來,今日能建成大橋,全是此方百姓的功德。我今到此,是為承應兩年前的承諾而來。」

韋馱面孔脹得通紅,說道:「觀音大士,聯姻之事,萬萬使不得!」

觀音笑道:「你……難道變心了。」

韋馱急著搖頭:「不,不……」

「既然你沒有變心,我也不會變故,此事就這樣定了。」回頭又地潘忠說:「老人家,造此橋有你很大一份功勞。我念你從善積德,賜你明年膝下生子。」潘忠聽了喜出望外,叩頭便拜。

原來，這潘忠早年兩個兒子夭折,夫妻已過生育年齡,老夫老妻身邊無一親人,可嘆家中斷了香火。如今，聽到觀音「賜子」怎能不欣喜若狂?第二年春,潘忠那老妻果然生下兒子,老夫妻好不喜歡,自不必說,這是後話。

再說觀音當下帶了韋馱,腳踩祥雲,來到普陀山紫竹林。待見了龍女、善財,韋馱才知道已臨仙境,忙正襟危立一旁。

觀音道:「五百年前,我在大香山時和你有過一段緣份。今日你凡心將盡,特帶你來修煉正果，也算了卻一樁功德，你可明白?」

韋馱怔怔地望著觀音,又看看龍女、善財,頓時覺得面目熟悉可親,似曾相識,不由自主的點點頭。

若干年後,韋馱在紫竹林修成正果,被封為護法神。手執降魔寶杵,始終站立在頭山門不時地和觀音菩薩謀面。如今在各地的觀音殿裡,在觀音佛像的對面,都有韋馱的佛像,被人們稱為「對面夫妻」,也算是「神仙姻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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