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讀餘華的《活著》,感慨萬千,唏噓不已,從福貴一家的悲慘遭遇,我又一次想起活著的標準或生存質量。
人活著的最低標準,就是身體其他部件都不靈了,但還有口氣,心臟還在跳動——按歐美老外的標準,腦死亡就算人沒了。咱們這裡似乎不行,即便是躺在病床,身上插滿管子,早都成植物人了,還不放棄治療,其實已毫無意義。
人這一輩子,活著的標準如果畫條曲線,一般都會呈現個倒U字型。一開始標準很低,只會吃奶、哭叫、睡覺。慢慢會翻身滾爬了,會說話走路了,會上學認字了。再後來上班、結婚、生孩子,建功立業,功成名就,就到了活著標準的最高峰。然後再慢慢下降,致仕退休,體弱衰老,到最後,一身是病,臥床不起,生活無法自理,又到了最低谷。
當然,活著的標準,既受不可抗拒的客觀規律決定,也與個人的主觀選擇有關。因而,即便同時代、同年齡、同階層的人,活著的標準也大相逕庭。孔子選擇的是高標準,「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出有車,食有魚;他的學生顏回選擇的則是低標準,「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北宋的宋庠與弟弟宋祁,都是大學士,均才華橫溢,但一個追求窮奢極欲,花天酒地,一個生活儉樸,節衣縮食。宋庠教育宋祁說,你忘了咱們貧賤時拼命讀書的情景嗎?宋祁反唇相譏說,讀書做官追求享受難道不是天經地義嗎?雞同鴨講,人各有志,實在講不通。不過,歷史評價也不含糊,《宋史·宋癢》曾有鮮明褒貶:「癢明諫故實,文藻不逮祁,孤風雅操,過祁遠矣。」
有的人是刻意自降活著的標準。希臘哲學家第歐根尼是銀行家的兒子,卻放棄萬貫家產,整天棲身於羅馬街頭一隻大木桶中生活,平時靠乞討為生。亞歷山大皇帝來看他,說:「你可以向我請求任何恩賜。」回答是:「那就請讓開,不要擋住我的陽光。」還有印度的苦行僧,中國的終南山隱士,都是自發降低活著的標準,過著極其儉樸的生活,據說是為了追求靈魂的高潔,減少物慾的羈絆。這些做法,我們可能學不來,也不願學,但你得佩服其自律精神和堅韌態度。
人都是為追求幸福而來的,因而要努力爭取儘可能長時間高標準地活著。通過我們的努力奮鬥拼搏,不斷積累財富,創造條件,以求活得健康美滿,安逸舒服,把幸福指數整的高高的。趁著年輕力壯,固然要好好工作,更要及時享樂,品嘗生活的甘美,「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就說旅遊這事,「世界那麼大,我想去看看」,年輕力壯的,說走就走,想去哪兒去哪兒,想吃啥就吃啥,葷腥羶冷,百無禁忌。這就是年輕的好處。
但是,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人一進入老年,眼花耳聾,腰彎背駝,步履蹣跚,甚至要坐輪椅,臥床不起,那怎麼辦呢?現實就是這樣,你不認也不行,那就要忍受活著的低標準。年輕時那牙口能嚼動生肉,就像鴻門宴裡生猛無比的樊噲,年老了卻連口硬饃都啃不動。貴為封疆大吏的李鴻章,就不無悽涼地給英國勳爵回信說,所贈尊犬肉味鮮美無比,惜乎老夫牙不好,不得盡興——人家贈的名貴犬,他卻下了湯鍋。被英國《泰晤士報》諷刺說,這是大清朝歷史上對英國的唯一一次勝利。
老話說,好死不如賴活著。意思就是寧可要低標準地活著,也不願漂亮地去死,估計這是大多數人的選項。當然,這也是見仁見智的事,也有人不願意低標準地活著,在進入老年之際,主動結束自己的性命。1911年11月25日,馬克思的女兒女婿拉法格夫婦自殺,還不到70歲,因為他們不願忍受老年的病痛和無能為力。奧地利作家茨威格夫婦也走了這條路。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尤其體現在老年以後。生存質量或活著的標準的下降是大勢所趨,我們能做到的就是儘量減緩標準下降的速度,並積極適應越來越低的生活標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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