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村口等我好嗎?我馬上就到,只需一刻鐘。」
這是一個十八年沒有回故鄉的北漂學子打給弟弟的電話。
記得十八年前離開故鄉的時候,屋右邊那棵楊梅樹還是碗口大小,還未結出一粒紅彤彤的楊梅;屋門口的石臼光溜溜的,可以映出人的影子來,那是童年嬉戲的痕跡;母親的墳冢上還有他親手上的一炷香,飄著一縷青煙;堂屋八仙桌上,還擺著他立下的誓言——「立志成才,長大後好好孝順父親」……現如今,他還能夠一眼認出它們麼?掛掉電話後,他這樣想。
想著想著,他的寶馬車就停在了村口。不可思議的是,他已經找不到屋右邊的那棵楊梅樹了,村裡的老房子更老了,祖先留下的祠堂只剩下一根石柱在斷牆邊指向雲天,和村口的紅磚瓦房對峙著。當初年紀尚幼的弟弟老成了他的哥哥,就在這塊地裡刨食了半輩子,還住在父親留下的土磚屋裡,日子既不富裕也餓不著。
「大哥啊,咱爹死的時候,還叨叨著你啊,爹說,你工作忙,要我們不要耽誤你啊。說你是我們村裡唯一的清華大學生,是族人的驕傲,我們都不能拖累了你的前程啊。」他一開車門,腳落在故鄉的土地上,弟弟便呼天搶地地哭著,拽住他保養得還算白淨的手。
披上白麻,跪拜過父親的靈柩,天色早已暗淡下去。晚飯過後,他和弟弟坐在父親的靈柩旁,商議著父親的後事。忽明忽暗的白熾燈下,弟弟不知道從哪摸出一個黑乎乎的小木匣子,說,這是父親留給他的遺物。他小心翼翼地打開木匣子,揭開一層黃色的油紙,他的心開始抽搐,淚水啪嗒啪嗒地落在了黃土裡。油紙下居然是他童年最想要的銅嗩吶。嗩吶上還留著父親刻下的一行字——雪落梅園香入夢,狀元今日披紅花。字是父親在他考上清華大學那天刻下的。
他撫摸著嗩吶上的那一行字,字行間還有父親的味道,還有父親對自己的教誨。他罪孽深重啊!!考上清華大學的那一刻,父親許諾要在他清華大學畢業那一天把嗩吶送給他,這是父親的父親遺留下來的古物,是和父親形影不離的朋友。父親吹嗩吶已經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村裡大小紅白喜事,只要父親的嗩吶聲一響,就是「家和萬事興」了。十八年前的許諾,父親還惦記著呢。可他呢?當親朋吃過他上大學的喜酒,當父親吹響送別的嗩吶,這一別竟成了永別!他一忙再忙,讀書時,為知識忙,畢業後,為找工作忙,為愛情忙,成家後,為賺更多的錢忙,忙得連親手接過父親遞來的嗩吶都沒有時間,當父親把嗩吶舉在半空中,久久沒有等到來接應的人,父親該會是死不瞑目吧。
孩童時的他,做夢都想要得到父親的嗩吶。貧寒的家境,因為母親的離去,更加貧寒了。要是得到一支嗩吶,那將可以換得多少玩具啊,甚至是可以換得幾件新衣,換得一沓小人書啊。可是父親沒有答應他,嗩吶是父親的精神支柱,是父親的命啊!
辦完父親的後事,他邀弟弟和他一同北漂去,弟弟說要留下來為父親守孝。他邁出家門的腳頓時不知道往哪放。
幾番思量,他還是決定繼續北漂,那裡有他割捨不了的嬌妻,孩子;工作,地位;金錢,物質;還有那燈紅酒綠的夜空…
翻過屋前的那道山嵐,他取出那支嗩吶猛吹一口氣,嗩吶竟然泣不成聲,原來它已然鏽跡斑駁,再也吹不出什麼調子了,同時鏽跡斑駁的還有那條飛出金鳳凰的鄉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