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開封有一個姓宗的書生,名叫宗小坡,儀表堂堂,俊秀可人。他們家住在城裡,為了清靜,宗小坡到鄉村讀書,他讀書的書房正對著野外,有時遇到急風驟雨,在野外幹活的人常常會到他這裡來避雨,不禁吵鬧,而且會把書房弄得汙濁不堪,宗小坡心中很不高興,但是又無可奈何。
這一天天氣突變,先是颳起大風,緊跟著大雨傾盆而降,宗小坡想著又會有人前來避雨,受人騷擾,沒想到竟然沒有一個人來,不禁暗自慶幸。沒想到沒過一會兒,有一個女子背著一個包袱,冒著大雨走了進來。宗小坡見女子長得十分美豔,頭髮和身上的衣服全被雨水打溼了,緊緊貼在身上,身上的肌膚有些也因此顯露無餘。女子進了屋子之後,就用一塊毛巾擦乾臉上的雨水,從包袱中取出乾爽的衣服,將身上的溼衣服脫下來換上。女子明知道宗小坡就在面前,卻一點也不遮掩躲避。
宗小坡一向比較恪守禮節,但是見到女子如此美貌,膚如凝脂,也不禁暗自心動。女子穿好了衣服,將溼衣服放在衣架上,抬起腳看著腳上的鞋子,自言自語地說道:「本來只有一兩重的繡屨,現在全是汙泥,真是讓人懊惱。」她將鞋子脫下來,遞到宗小坡面前,請他把上面的汙泥除掉,女子自己卻爬上了宗小坡的床上,坐在那裡等著宗小坡清洗鞋子。宗小坡看她的鞋子,原本小巧精美,便是現在全沾上泥水,也覺得很可惜。
女子來的時候,就已經是傍晚,過了一會天色漸漸昏黑,外面的雨卻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宗小坡點著了燈坐在女子面前,女子問道:「你的院子裡還有別人嗎?」宗小坡搖頭:「沒有。」女子又問:「你打算做坐懷不亂的柳下惠嗎?可是我到這裡來避雨,跟你孤男寡女住在一間屋子,就算你一夜沒有碰過我,我出去以後也沒有人相信我是清白的。」宗小坡聽懂了女子的意思,心中大喜,就來到女子身邊,將她摟進懷中。
事後,宗小坡問女子家住在哪裡,女子說道:「你別刨根問底,反正我住得離這兒不遠。」宗小坡擔心這以後再沒有見面的機會,女子卻說明天晚上還會來。宗小坡半信半疑,女子果然說到做到,每天晚上都帶著美酒佳餚過來,和宗小坡一同吃過之後再一同就寢,每次都要和宗小坡歡愛一番。過了一個多月,宗小坡回到自己的家,他的妻子盛氏吃驚地發現他精神萎靡,覺得很奇怪,宗小坡就將自己遇到女子的事告訴了她。盛氏有點害怕,不讓宗小坡再回鄉下讀書。
第二天晚上,宗小坡夢見自己又和那個女子交合,驚醒過來,發現自己竟然睡在書房中,大驚失色,問道:「我怎麼會在這裡?」女子說道:「你和盛氏是夫妻,在家裡住幾天也是應該的,但是如果她想獨自佔有你,那可做不到。」宗小坡知道女子不是人,再問她到底是什麼身份。女子說道:「我姓胡,我其實是一隻狐狸。」宗小坡和女子相處了這麼久,知道了她是狐狸也不覺得害怕,只是有點覺得她欲望太強了。
第二天宗小坡對胡氏說自己要回去,並且定好了回來的時間,胡氏也同意,但是宗小坡一點也不敢逾期不歸。盛氏見自己的丈夫一天天消瘦疲憊下去,擔心他遲早會被狐妖害死,勸宗小坡早點和狐狸斷絕來往,宗小坡也有這想法,但是胡氏卻堅持不願離開。宗小坡只好請道士用符咒來驅逐,沒想到一點效果也沒有,胡氏反而纏他纏得更緊了。
宗小坡覺得自己被狐女糾纏,一定會被她禍害至死,就在自己的扇子上寫了一首《戒色詞》:「紅顏雖好,精氣神三寶,都被野狐偷了。眉峰縐,腰肢嫋,濃妝淡掃,弄得君枯槁。曠發一枝花,箭射英雄應弦倒。病魔纏繞,空去尋醫禱,房術誤人不少。這煩惱,自家討,填精被腦,下手應須早。把凡心打疊,訪仙翁,學不老。」整首詞寫得情真意切,讓人觸目驚心。
這一天,宗小坡拿著扇子去拜訪朋友,朋友看了他寫在扇面上的詞,又見他被狐女擾得形容枯槁,說道:「你既想有決心想要戒色,但是又每天和狐女糾纏,為什麼心口不一致呢?」宗小坡就把自己的苦惱和朋友說了,朋友說道:「用法術不能趕走她,未必不能跟她講道理。」宗小坡覺得可行,回來就找胡氏商量。
宗小坡對胡氏說道:「惻隱之心,人皆有之。你要是纏著我不放,讓我因此而死,這是不仁;我和你情同夫婦,情義深重,你卻一點兒也不體恤我,這是不義;仁義人所固有,你卻置之度外一點兒也不顧及,這是不智。我要是死了,你也會背上這三個罪名,我死了固然不值得同情,可你卻因此背上罵名,只怕也不能被容納於天地之間。」
胡氏聽了,悵然若失,呆了半天,說道:「既然這樣,那我從此以後就再也不來了。」宗小坡攔住她道:「你先別急著走,我已經病入膏肓,沒有活下去的可能,你還是看著我死了再走吧。」胡氏憂傷地說道:「我也不想讓你死,只是不能控制自己,你的病只怕已經治不好了。」
宗小坡有點著急,說道:「你無所不能,不是那種庸碌無能的人。為什麼不去請能醫治我病的人?」胡氏不說話想了半天,這才說道:「的確有人能治好你的病,只是請她來對我不利。」宗小坡連忙問那人是誰,胡氏答道:「是我的妹妹狐二姐。」宗小坡聽了,喜出望外,求胡氏把她請來救治自己。胡氏有點後悔,但是說出來的話也收不回去,只好說道:「等到晚上,我和你一起去找她。」
到了晚上,胡氏與宗小坡一起攜手同行。雖然天色昏暗,但是道路十分平坦,不一會兒,到了一個山洞,裡面燭火通明,像是在等著客人。見面之後,胡氏給宗小坡介紹:「這就是我的妹妹狐二姐。」宗小坡一看,面前的女子比胡氏還要年輕嬌豔。狐二姐讓宗小坡坐下,胡氏對她說道:「這是宗郎,我已經服侍他幾個月,讓他得了虛勞之症,請賢妹幫忙給他醫治。」
狐二姐笑著說道:「姐姐為什麼獨獨捨不得宗郎?」胡氏羞紅了臉不說話。狐二姐說道:「姐姐可以先回去,我一定不會讓姐姐對情郎的這一番情義付水東流。」胡氏坐在那裡不願意離開,狐二姐又說道:「姐姐該不會以為宗郎身體還很強健,還想讓他和姐姐一起歡好?」胡氏一臉羞愧,這才依依不捨地離開。
胡氏走了以後,宗小坡一把將狐二姐擁進懷中,狐二姐又氣又急:「你想要做什麼,都病成這樣了,離黃泉路已經不遠了,還想死得更快一點嗎?」宗小坡說道:「你長得美如天仙,要是能一親芳澤,死了也心甘。」狐二姐笑了:「沒辦法,那就明天再給你醫治吧。」於是就和宗小坡恩愛了一番。
狐二姐對宗小坡說道:「我姐姐太淫蕩了,已經害死了三個人,你能遇上我,是你的福氣。但是你的病痊癒之後,一定要靜養一個月。」宗小坡不無擔心:「要是你姐姐再來糾纏我怎麼辦?」狐二姐說道:「我姐姐來了,你設法攔住她,她從此就不會再來了。」
宗小坡半信半疑,問道:「我已經是個半死之人,幸虧遇上你才能再活下去,我想報答你的大恩,可是怎麼樣才能見到你?」狐二姐說道:「明天早上我會送你一條五色彩帶,你要是想我的話,系上它我就會出現。」
第二天,狐二姐讓宗小坡服下丹藥,之後讓他仰面而臥,狐二姐為他做全身按摩,玉手所到之處,骨醉如酥,沒一會兒就舒服得沉沉睡去。等到一覺醒來,全身的病都好像突然消失了。宗小坡抬起身子,見枕邊有五色的彩帶,知道是狐二姐留下來的,連忙欣喜地收好。
沒多久,胡氏也來了,見到宗小坡康復的樣子十分高興:「要不是我帶你到這兒來找到高明的醫生,你的病如何會好?」到了晚上,胡氏和宗小坡睡在一起,努力了半天,宗小坡卻似乎不能人道。胡氏罵道:「這個死妮子,居然做了對不起我的事。」然後就氣乎乎地走了,這以後再也沒有來糾纏宗小坡。宗小坡回到家中,把情況對盛氏說了,盛氏十分歡喜,焚起香爐遙遙拜謝狐二姐。
過了一個月,宗小坡覺得狐二姐說的休養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又想著去見狐二姐,盛氏認為好不容易才趕走了一隻狐狸,又來了一隻新的,怕宗小坡還會被禍害,竭力勸他不要去。宗小坡不聽,暗暗地把五色彩帶系在身上,去見狐二姐。兩個人見面之後,情意綿綿,比起當初的胡氏感情更深摯。第二天,狐二姐就催促宗小坡回家,並且約定下次見面的時間,規定一個月只可以相會一次。
宗小坡按照約定一個月和狐二姐見一次面,有一次,因為公事,宗小坡錯過了見面的日子,打算第二天補上,他系上五色彩帶,想著狐二姐馬上就能出現,沒想到這次卻不靈驗。到了下個月,又遇上下雨天,這樣三個月宗小坡都沒有見到狐二姐。在這期間,盛氏懷孕生下一個男孩,只活了六天就死了,宗小坡心中愁悶,想找狐二姐訴訴苦,正好又到了見面的日子,宗小坡又系上彩帶去見狐二姐。
來到狐二姐的住處,見床上有一個剛出生沒多久的小孩子,宗小坡十分驚奇,問道:「這是誰家的孩子?」狐二姐笑道:「這是我生的孩子,不知道他是誰家的種?」宗小坡有點難為情:「怪我多此一問,難怪你說這話來回答我。」就將盛氏生下孩子去世的事告訴了狐二姐,狐二姐說道:「我正愁怎麼撫養這個孩子,不如你將這個孩子抱去,交給盛姐姐撫養,對外人就說姐姐的兒子沒有去世,別人應該不會懷疑。」
宗小坡聽了她的話,把這個孩子帶回家中,交給盛氏,盛氏大喜,將這個孩子取名為寄生,視如己出。孩子長到六七歲的時候,狐二姐十分想念他,讓宗小坡把孩子帶去給她看。宗小坡將孩子帶去了,第二天,宗小坡回家的時候,狐二姐把孩子留下來,讓宗小坡一個人回去。宗小坡說道:「盛氏要是沒看到寄生,一定會特別想念,會把我責怪死。」狐二姐說道:「我下個月讓寄生回去,絕不食言。」
宗小坡沒辦法,只好一個人回去了。盛氏沒見到寄生回來,果然十分生氣,責罵宗小坡說道:「兒子跟你一道去的,現在卻只有你一個人回來。她說把孩子留下來,你就照著做,你為什麼這麼怕她?我辛辛苦苦把孩子養育了這麼多年,她想把兒子要回去,也應該和我好好商量,為什麼這樣把孩子騙去?」宗小坡說道:「她不是要把孩子騙去,她說了,下個月就讓兒子回來。到時候如果兒子不回來,我任你處罰。」到了第二個月,寄生果然和宗小坡一道回家了,盛氏這才轉憂為喜,這以後寄生和宗小坡一同去見狐二姐,盛氏也不再懷疑擔心了。
這一天,宗小坡去見狐二姐,見她愁眉不展,問她怎麼了。狐二姐說道:「剛才我卜算了一下你的壽數,沒想到你的壽數竟然這樣短。」宗小坡問道:「我還能活多少年?」狐二姐說道:「只有五六年了。」宗小坡問狐二姐有沒有延壽的辦法,狐二姐說道:「這個我確實無能為力。」她又低著頭想了半天,這才對宗小坡說道:「過幾天午時,有一位葉仙師會從府衙前經過。他頭戴破頭巾,身穿破絮長長,鬍子很長,肩上背著蒲團,你看見他之後就跟在他身後,到了沒人的地方跪下來求著拜他為師,如果能讓他收下你,你就可以飛升成仙,我也可以沾你的光遠離劫數。」
宗小坡按照狐二姐的話,果然見到了葉仙師,並且拜他為師。到了壽終的那一天,宗小坡早早地回到家中,無病而終。盛氏沒想到宗小坡這樣早就去世,措手不及,許多事來不及準備,正在發愁,忽然來了一個少婦,穿著重孝,哭著前來祭拜。全家人都不認識她,寄生見了,上前說道:「這是我的母親。」於是投入母親懷中痛哭不已,狐二姐原本悲慟,被寄生這樣一哭,兩個人都抱頭大哭起來。
盛氏也對著靈柩低聲哭泣,狐二姐勸慰她說道:「良人丟下我們兩個與世長辭,都是我們姐妹命薄害了他。現在哭也沒有用,他也活不過來了。」狐二姐取出錢來辦理喪事,衣服棺槨,都用的是精美上乘的,盛氏十分感激她。
到了出殯前的夜裡,盛氏夢見狐二姐與丈夫在院子裡談笑,沒過多久,兩個人一同離開了。到了早上,狐二姐果然不見了。盛氏十分懷疑,悄悄地打開棺材蓋一看,裡面是空的。盛氏這才知道丈夫是成仙去了,故意留下一個空棺材來隱人耳目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