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說講羅鍋三爺爺的抗日故事,在我們宋家閘當數識文斷字的二大爺。不管無冬歷夏,只要你願意聽,只要二大爺在閘背上,甭管上煙不上煙,他老人家,往那坐了半輩子的竹躺椅上一坐,端起那把玩得溜光珵明的宜興手壺,立馬就能開講。 「小日本鬼子,在別的地方,都可以胡作非為,但是一到咱宋家閘,他就是鱉死!」 說到「鱉死」,這裡應該加點小注。在我們宋家閘一帶,說寬點整個微山四湖,以至大運河兩岸,以前是沒有人吃老鱉的。不是不知道是好東西,而是那時的魚太多,像鯉魚、草魚、扁魚,遍湖都是,有鍋沒鍋都能照吃!咋吃?放到火裡,一燒就成。更有黑魚,抓過來一刺,用刀片了,加點老醋、生薑、蒜拌即可開吃! 而老鱉是不行的,一是它張牙舞爪,以至有人說只要老鱉咬著,非學馿叫不可;二是那東西只喜腥羶,哪裡髒往哪裡拱。因而正經逮魚的,它即使撞進魚欄,也要想法扔了。只有饞嘴又不願下湖的懶漢,才會檢了別人扔下的老鱉煮著吃。那過程就是把老鱉先往鍋裡一放,立馬蓋上鍋蓋,接著就在鍋蓋上壓兩塊方磚(不然鍋下一熱,那東西是要拼了命也要頂開鍋蓋逃跑的)一經鍋底加熱,接著就會聽到鍋裡「嘭」「嘭」亂頂,待至沒動靜了,然後掀開鍋蓋就擎收拾。你想這種殺鱉的方法,老鱉在臨死之前那滋味是相當難受的.因而人們常拿「鱉死」來形容人死之前的憋屈。而這種死法用來形容羅鍋三爺爺及當年運河支隊,鐵道遊擊隊的抗日英雄們在我們那一帶用這種方法殺死小鬼子的情形,就再恰當不過!
本來關於羅鍋三爺爺的故事二大爺已講過多遍,不該再講。但一是趕上今年又放關於抗日戰爭鐵道遊擊隊的電視劇《飛虎隊》,二是剛剛考上大學的孫子回老家後跟我說的話,讓我感受到了再把舊事重提的必要,用魯迅先生的話說那是「不該忘卻的」記憶。 那是十月初一回家上墳的時節,為了能讓孫子接受點傳統教育,我專門安排讓他跟了其奶奶回老家上墳。回來之後,就有意讓他講講回老家的「見聞」,想不到他來了一句; &34; 羅鍋三爺爺是抗日英雄,且是了不起的大英雄! 結果一個村子的孩子都不知道,看來這傳統教育應該非常抓不懈不可。要不,再過二年,老家是哪,孩子們都會忘了!於是我就擠時間把我記憶最深的抗日故事寫出來。結果,我的《當謝劉知俠》《雙槍政委文立徵》剛剛發表,好多讀者就來電來信問我: 有沒有「羅鍋三爺爺」這個人物?特別是兩位搞影視劇的朋友總是問了又問,以至將小日本鬼子的槍子隔著四層煎餅沒讓子彈打中羅鍋三爺爺的細節,就整整問了四回! 當然, 我的回答是確有。 且在我熱血沸騰的年代,三爺爺的英雄事跡不但時時激勵著我,且激勵著微山湖畔、運河兩岸方圓幾十裡的小夥伴們。以至,宋家閘以及周圍村莊的人們啦起來,都覺得是個特大的驕傲! 怎能說不是驕傲呢?說起三爺爺赤手空拳打死九個小鬼子的時候,他老人家滿打滿算才虛歲十一。我是不記得三爺爺年輕時是怎樣英俊的;聽二大爺說,三爺爺沒成為抗日英雄之前,是高高挑挑的標緻小夥。招天殺的日本鬼子一來,打破了運河兩岸的寧靜,算起來三爺爺十歲就拋頭灑血的參加了抗日。 那是鬼子來微山湖作惡的第二年,羅榮桓將軍領導的115師一到魯西南就成立了運河支隊,打那小鬼子在微山湖上就基本不敢再橫衝直撞,而是作弄到河面上沒有遮擋的老運河上開著「洋馿子」(汽滑子)抖威風。 二大爺說那是一個稍有霧氣的春日清晨,九個小鬼子從常家口據點開著洋滑子一路「嘟嘟」逆流而上。撒著野歡,如入無人之境,直等到了俺宋家閘跟前才稍微減速:按說,平時小鬼子可都是那樣開著走的。孰料,那天「洋馿子」剛進閘口就「呲」一聲熄了火……(後來才知道那是三爺爺早就做下的手腳) 接著沙礓、(一種沙灘上特有的像石頭的東西)磚頭就飛蝗般從天上砸下來,轉眼,就把小鬼子砸懵了:一個個抱著頭,在窄窄的船倉裡不知往哪拱好。這事要攤著運河支隊、鐵道遊擊隊的戰士們,那會一鼓作氣立馬拿下,可作為當時年僅十一歲主將的三爺爺帶的「隊伍」,哪經過這樣的陣勢?看著小鬼子一個個撅著屁股,拱著頭的狼狽相,年齡最小的二楞子竟「哧」一聲笑了。這一笑不大要緊,立馬就露了餡,一個豬頭小鬼子轉眼翻身摸到了艙裡的機關槍…… 不要說, 只要這機槍一響,戰局就會立馬另寫。就在千鈞一髮之際……
每每講到這裡,二大爺是要呡一口茶的。且那茶噙在嘴裡,老不下咽。我想,他老人家是在享受那種「且聽下回分解」快意的吧?而每每這時,初聽者就要急「二大爺快講」!知道「脾氣」的就趕緊上煙續茶。接著就見二大爺茶壺一放,身子坐正了,清一清嗓子: 只見「嗖」一聲,三爺爺從一丈多高的閘背上飛身而下,不偏不斜,直直的砸向摸機槍的小鬼子。 說時遲那時快,正是小鬼子摟響第一響的同時,三爺爺一頭不偏不斜的栽在小鬼子的脖頸上,從一丈多高砸下來,那是怎樣的衝擊力啊?加上下邊機關槍咯著,結果生生就把小鬼子的頭「切」下來!而且也就因了小鬼子摳動的這一聲槍響,引來了在蘆葦蕩中正執行任務的鐵道遊擊隊的幾位戰士,當然九個小鬼子「一個也不能少」地全部見了閻王。打那,高高挑挑的三爺爺就成了如今模樣的「三羅鍋子」。打那,三爺爺也就成了115師、鐵道遊擊隊的常客。並且創造了在湖西根據地赤手空拳活埋小鬼子的「小英雄雨來」式的抗日故事。 這事是鐵道遊擊隊的文政委講出來的。要不,三爺爺這樣的抗日故事竟會無人知曉。 故事發生在護送劉少奇(當時化名胡服)過湖的時候。那時咱山東抗日根據地已形成「氣候」。臨沂建起了濱海抗日根據地,單縣建起了湖西抗日根據地,中間由羅榮桓的115師在微山湖區、運河兩岸神出鬼沒,因而在日本鬼子那裡就有了「魯南的、魯西的、微山湖的貓猴子,大大的厲害!」的傳言。 三爺爺聽說湖西根據地,兒童團們怎樣巧妙的和日本鬼子周旋,心裡就痒痒的,於是就纏了鐵道遊擊隊的文政委,帶他當真來到了湖西。那時巨野縣地面還到處是小鬼子的據點。為了行動方便,文政委把三爺爺放在一家姓宋的堡壘戶家裡,想不到當天晚上三爺爺就夥同兩個剛結識的同是十多歲的孩子幹出了驚天動地的大事。 如今回憶起來,三爺爺只記得那方位是在巨野縣城西南,村子緊靠萬福河。當時天還沒有黑定,一個小鬼子喝了酒,哼著小曲自己從據點裡晃蕩出來撒野,一心要找「花姑娘」。看到那情形,後來三爺爺親口給我講,真是恨得牙跟疼!於是他立馬就把剛認識的二蛋、牛子拽到了一間破屋裡: 「有膽唄?」 「有!」 十多歲,在剛認識的新朋友面前,誰能充慫?接著三爺爺就當了準指揮官: 「回家找一根麻繩,埋伏到前邊曬柴禾垛處,只要小鬼子一蹚上,立馬使勁拌倒他,剩下的事,有我!說著,許是為了給新夥伴壯膽,三爺爺當即拍了拍硬硬的腰間。接著借著即將天黑的光線,三個人拉開了架勢…… 許是該小鬼子倒黴,許是該三爺爺「露臉」;那小鬼子搖搖晃晃就真的按三爺爺給他規定的路線行進。結果小鬼子一進入「埋伏圈」三個小夥伴就上演了「小夥伴痛殺大鬼子」的喜劇。 那鬼子是撒野慣了的,加上又有一斤多酒下肚,因之就根本沒有想到幾個「毛孩子」會給他設下機關。當然一經二蛋、牛子用力一拽,加上腳底柴禾發滑,那老小子立馬就像摔死狗似的,實實在在一頭栽在柴禾窩裡。 「這時就見……」
我的讀者知道,講到這裡,二大爺是要再呡一口茶的。等人上過茶,二大爺講到這裡就每每的特別興奮: 就見三爺爺猶如下山的豹子,箭一般衝過去,舉起手裡的傢伙「嘭」就是一聲悶響,那小鬼子就如臨死前的小雞,腿伸了伸,就再沒了動靜。你道三爺爺手裡用的什麼武器? 老娘們捶衣服用的棒槌! 看到這裡也許心急的讀者會覺得這抗日故事實屬「般般」,其實這時二大爺才是剛剛開講。當然下邊是如何處理小鬼子的屍體。其實,三爺爺早就給小鬼子看準了葬身之地,不到三百米的地方:荒草叢生的萬福河崖上。三個小夥伴當時都好似長了膽,順著三爺爺的手勢,趁著夜色拽起小鬼子的腿就跑。不知三個孩子哪裡來的「邪勁」,一歇沒歇,一氣拉到萬福河灘。接著三個小夥伴就用帶來的撅頭,手腳並用的挖起了坑。 也許人們認為挖好坑埋上就算了事,孰料三個孩子撅著屁股剛剛把坑挖好,那小鬼子好似中了邪氣,竟然「忽」的一聲,坐了起來!黑天半夜,三個孩子,荒草叢生的河灘…… 這回真是方顯了三爺爺的英雄本色,就見三爺爺一個猛虎撲食,一下子把懵懵懂懂的小鬼子頭朝下,腚朝上的推到坑裡,接著就見他死死的壓在小鬼子屁股上像指揮若定的大將: 「往我身上填土!」 在三爺爺身下,小鬼子先是腿腳並用,後來慢慢沒了力氣,生生讓三個孩子把他活埋在了萬福河的荒灘上… 遇事不怕,過後可是後怕,結果聽三爺爺講,回到家的「牛子」想想那鬼子突然坐起的情形,嚇得鑽到床底下一天一夜沒敢出來!而我們的羅鍋三爺爺卻是第二天一早就隨了文政委趕到單縣! 至於在臺兒莊戰場上,隔著四層煎餅日本小鬼子子彈沒有打中三爺爺的細節,那是讀者對於我老家的煎餅的韌性還並不了解的緣故。我是在《老家尋覓煎餅筐》一文中仔細介紹過山東煎餅的。在咱山東煎餅中,當然是滾子煎餅最沒韌性,泰安的酸煎餅次之。我老家那煎餅,只要不是高梁做的,那就充滿了咬不動的「韌性」。要不,我的鄉親們怎麼會把它稱之為「蔫擰」,外地朋友一吃就累得直叫「牙幫骨疼」呢?何況三爺爺的煎餅是剛經過溜的,那軟中的帶韌,簡直就賽過牛蹄筋!更何況那是整整三卷! 這是三爺爺親口講的。當時一說支前,第一就要帶上煎餅。那天正趕上二奶奶攤著煎餅,趁熱,三爺爺就溜了三卷,推起小車就走。趕到臺兒莊,戰爭打得正響。槍子「嗖嗖」的貼著耳朵!他腰正塌著,使勁往前推著小車,子彈「嗖」一聲打在他的腰間,好似有人猛然推了他一把,轉眼三爺爺兩眼發黑,一頭扎在地上…… 就在這時,一個小鬼子滿以為撿到了「外快」毫無顧忌的跑過來伸手就去拽車上的公雞、粉絲。誰知小鬼子一拽,那公雞一叫,立馬就驚醒了被子彈「頂」懵的三爺爺! 三爺爺睜眼一看,見小鬼子正撅著腚要拽「支前』的老公雞。說時遲那時快,三爺爺一個鯉魚打挺站起來,伸手拽下肩上的車袢(推車用的帶子)套小雞似的一下子將小鬼子勒住,死死地直至將小鬼子雙腿亂蹬送回了老家…… 知道我先前為什麼加「小注」解釋「鱉死」了吧,其實,這回三爺爺生生勒死的小鬼子那死法,豈不也是「鱉死」?! 這,就是宋家閘的羅鍋 三爺爺! 這,就是威震敵膽的抗日大英雄!
然而,以前我是向來不敢用這個詞形容三爺爺的,可是如今我敢理直氣壯地用了。什麼原因?就是因為我在我的《大運河上宋家閘》一文中順便提到了三爺爺。想不到不到三周,我的留學日本的學生便從日本打來電話,問我:羅鍋三爺爺還在不?問我能否和他「說」上話? 對於學生的詢問我好一陣子才弄清原委:原來我的文章發表之後,讓一個小日本鬼子看到了。事情就會這麼巧,那小日本鬼子的老爹-老日本鬼子小命就會丟在咱宋家閘!且據僥倖活著回去的日本鬼子回憶,他的老先人就把命丟在幾個「毛孩子」手裡。這樣八成他爹就葬送在羅鍋三爺爺手裡!問我能否「說」進話,就是想經了我的介紹他來求三爺爺指點,看能否尋找到老日本鬼子的屍體! 對於學生的請求,我沒有輕易答應,三爺爺嫉惡如仇,提起小鬼子就牙根痛,他能輕易答應嗎?但這是如今邦交的問題,為此我專門回了一趟老家。 想不到真不巧,三爺爺他老人家被滕州那邊請去了,要作抗日事績巡迴演講,恐怕最少也得十天半月。 我正躊躇著不想在閘背上就遇到了一手端著茶壺,一手搖著蒲扇的二大爺。 「真難為你還識文斷字!」 我剛把回家找三爺爺的意圖說出來,二大爺他老人家就當即許了個滿。 「你就讓你那學生帶著小日本來吧,到時一應接待都是我的!你不想想,咱是誰?咱是孔孟之鄉,咱是華夏大地!他們是什麼?那是聖人沒走到的地方!大人不將小人怪嗎,我們能給小日本一般見識?到時來了,我不僅指給他埋小鬼子的地方,還要好酒好菜,還要貼上咱老家的名吃『老鱉靠河崖』呢!」 呡過一口茶,二大爺清了嗓子,加了個「不過」: 「不過,得叫他明白:只要是來認罪的,咱就好酒好菜,若學安倍老小子,死不認帳,來耍橫,耍什麼大日本帝國,狗屁!那就純粹是『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