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師見我倆都笑了:「我還以為你們就這麼算了,我辦過很多這種案子,最後都不了了之。」
— 全民故事計劃的第368個故事 —
一
我出生在廠裡,爸媽都是廠裡的職工。當兵轉業後,我就進了廠裡的辦公室,搞文件收發,一做就做到40來歲,之後去了車間,做了一段時間統計。由於我們廠是特殊環境,45歲就可以申請退休了。
退休後,拿著退休金,我過了一段逍遙的日子。每天吃完午飯就和人打麻將,然後回家做晚飯。
在麻將桌上,漸漸地,一個消息開始傳得越來越真:「廠子要拆遷了。」
這個消息真正落實的日期是2015年,距離最開始的傳言,已經過了十多年。
不過落實了就好。我們家的房子是我老公分到的,面積不大,但那個時候房價挺高,賠付價只比市場價低一些,八千出頭一平米。
這筆錢讓全家都很高興。除了我的房子,還有我爸媽的房子,也在拆遷範圍內。
我家的房子屬於第一批談妥的拆遷樓。現在的拆遷工作都是這樣,必須一棟樓所有的住戶籤字,這棟樓才能開始估價和賠付,不然就一直延後。
我們這棟樓的住戶們都比較想得開,既然有了一個換房的機會,何必張大著嘴,非要狠狠啃下一塊肉才罷休。
拆遷來臨時,各種鄰裡新聞撲面而來,聽說另外一棟樓的一戶住戶,人在深圳,很久都沒回來了,房子掛在網上,沒賣出去。意外得了這次拆遷機會,要求賠付三套房,還有一筆現金。
拆遷方當然不會答應這種條件,那戶人家仗著自己沒在本地,也不用住這房子,死擰著不鬆口。這種做法惹毛了其他的住戶,很快,有些住戶就組成小隊,前往深圳找那個人,要他把協議籤了,還說他不籤的話,就和他法院見。
我們聽到這些事情,也都是笑笑。事情沒有落在自己的頭上,只當是聽了一個笑話。
整個拆遷區域的一角 | 作者供圖
半年後,我家的拆遷款到手了,我和老公在離市區最近的縣上買了一套二手房。房齡高了點,但是環境比起廠區好得多,清靜又乾淨。
其餘的錢,我們給了女兒,她剛好在重慶看上了一套房子,需要錢付首付。
當時我想著等父母的房子賠付後,手上又有了一筆錢,到時候我可以出去旅遊,或者把新房子裝修一下,添置些家具和家電。生活充滿了盼頭,又有些遺憾,畢竟父母沒享到這個福。
二
那時爸媽已經去世,他們那房子是我最小的弟弟在住。我們一家姐弟四個,父母含辛茹苦地將我們拉扯大,他們溫柔的性格,也讓我們格外和善。
讓我們意想不到的是,老四不願意平分這筆拆遷款,而且他很能瞞,等著我們把拆遷協議籤了,他作為代表領取了那筆拆遷款後,再沒有下文。
我們在微信上問他,什麼時候把錢轉過來。老四直接說,爸在去世前說了,房子給他,他才是房子唯一的主人,只是沒有過戶而已,為了省那筆費用。
我和大姐其實對爸媽留下的遺產沒有那麼重的執念,可老三不行,他是兒子,就算我和大姐不能分到拆遷款,他也必須有一份。
老三在微信裡罵老四,說:「胡說八道,爸去世那會我們都在病房守著,他怎麼單獨給你說的?真說了爸還不告訴我們?」
反正錢已經在老四的銀行卡上,他索性耍賴:「我說爸說了,就是說了。你們也別再問了,這錢,我一分都不會給你們。這就是我的房子,我的錢。」
老三就說:「行啊,咱們法庭見,我就告你侵佔他人財物。」
老四當時就沒了聲響。
第二天,老三給大姐和我分別打了電話,讓我們一起去某律師事務所諮詢一下,這官司該怎麼打。
大姐緊接著又給我打來電話:「真要走到這一步?一家人,何必啊?」
我說:「老四做事情讓人寒心,你說他多分一些還說得過去,但是他什麼都不肯拿出來。再說了,那是爸媽的房子,又不是老四的,憑什麼他一個人得?」
大姐突然說:「這是他老婆的主意吧?」
老四婚結得遲,老婆是個精明過頭的女人。她在商場的鞋櫃當導購,嘴很甜,人也會來事,不過一遇到涉及利益的事,就會完全變了個人。
我沒順著大姐的話,只說:「如果老四自己沒動那個心思,他老婆也起不到作用。」
我比大姐更了解老四,他有點大男子主義,只要老四不點頭,他老婆也無法得逞。終歸是老四自己起了貪念,才到籤字之前都死死瞞著我們。
上學的時候,老四讀書不行,又不願意去做體力活,最後學了門廚師的技術,在一個酒樓當二廚。但他天性懶散,吃不得苦,受不得氣,幹了不到一年就辭職,跟著他的一個哥們兒去了外地,說是那邊賺錢容易得多。
就這樣,老四幾年後回來,照樣灰不溜丟,要錢沒錢,要技術沒技術。他住到了爸媽家,跟著老倆口吃飯,安安心心當啃老族。
後來大姐看不過去,問他願不願意接手一個麵館,並向他保證,餬口沒問題。
可能在外地的那幾年,老四吃了不少苦,居然沒有拒絕,他向爸媽要了點錢,接手麵館,勤勤懇懇地做了起來。
也就在那個時候,我對他有了些改觀,覺得這人不是那麼無可救藥。
結果,一場拆遷,又炸出了他的真面目。
三
在去老三發來的律師事務所前,大姐接到一個電話,剛說了一句話,我就知道是老四打來的。
大姐索性開免提,說你二姐也在,有話你直說。
老四在那邊說:「大姐、二姐,這事我沒做對,但是你們也知道我的情況,我確實缺錢用。你看我這麼大年紀了,沒房子沒車子,孩子又小,我不存點錢怎麼養活一家三口啊?」
我都快氣笑了,說:「意思就是你可憐,你窮,所以我們就得把自己應得的那份都給你,對吧?老四,你這不是解決問題的態度吧?」
老四還在胡攪蠻纏,說:「你和大姐,一個佔了爸的名額進的廠,一個頂了媽的名額進了廠。輪到我了,我有什麼啊?什麼都沒給我留下。再說了,爸媽的最後幾年,都是我在身邊照顧著,你們不能這麼沒良心!」
這次輪到大姐冒火了,她說:「喬建軍,你照顧爸媽什麼了?你就是跟著他們一起吃飯而已!你就是一個啃老族,別往你臉上貼金。爸媽病的時候,都是我和你二姐在那裡守著,你做什麼了,你就來參觀一趟,然後回家睡大覺去!你好意思啊你!」
話題沒辦法繼續下去。大姐沒等老四狡辯,直接把電話撂了。
到了律師事務所,老三約好的律師在辦公室等著我們。老三把情況說了一下,律師說這種情況很多,尤其是這幾年拆遷,很多家庭都遇到同樣的情況,他昨天還接待了一起類似的案件。
律師讓我們準備自己的身份證、協議的副本、戶口本,以及其他和起訴相關的資料,準備好了,他補充到訴狀裡面,接著就是去法院遞交資料,等著法院通知。具體程序,一般是先進行調解,調解無效再進行起訴流程。
晚上我回去,和老公說了這個事。老公說最好能在調解階段解決,真鬧上法庭,也不好看。
我花了兩天時間把我的資料準備好,和大姐約著一起,把資料交給了律師。律師說等老三交了資料,他準備好訴狀,就可以遞交法院了。
為了刺激老四,老三把律師事務所出具的回執拍了照,發在家庭的微信群裡。
老四沒說話,他老婆開口了:「你們這是要逼死我們啊?」
老三說:「你這話說得不對。老四的事情沒做對,又不肯彌補,我們這些當哥哥姐姐的沒辦法了,只有用法律為自己討個公道。」
老四老婆說:「你們不想想,鬧上法庭,大家面子難看,以後就真的不來往了。」
我說:「就算是現在,老四都對我們避而不見,不說見面了,連個信息和電話都不肯打來,他不怕做的事出問題,那我們也不怕鬧翻。」
四
當時,我和大姐老老實實等著律師那邊來通知,但等了一個多月,都沒有消息。
我想著律師那天明明說很快就能安排好,決定自己去一趟律師事務所問問。
那個律師看我來了,很驚訝,不過很快,他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他說:「你三弟說不告他弟弟了,來我這把資料都拿走了。」
「什麼時候的事?」
律師翻了下他的日程:「就在你們遞了資料後不久。」
老三在三周前就把資料給拿回去了,還擅自撤訴,沒和我跟大姐商量。
我打電話給老三,音樂響了很久,老三才接起,說:「二姐,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對,我撤訴了。我不告老四了。」
我問:「為什麼?」
老三聲音聽起來很心虛:「老四跟我說,錢他可以分我一半。」
一家人曾一起住過的宿舍樓 | 作者供圖
我的火氣一下子就上來了,罵道:「老三,你都學會老四那套了?原來你們私下和解了,又是這種做法。你考慮過我和大姐沒有?」
老三解釋說:「我也缺錢啊,二姐,再說了,你家不是已經有一筆拆遷款了嗎?你就當救濟你兩個弟弟,不要再追究了,好不好?」
我不想和老三繼續拉扯,掛了電話,然後打給了大姐,給她說了老三撤訴的事。
大姐很生氣,說;「這老四真是精明,對著自己的親人耍心眼,耍一次不夠,又把老三給扯進去了。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他這麼有本事!」
接著大姐問我怎麼辦,我說:「怎麼辦?老三撤訴了,我們不撤,我們告老三和老四。老三能夠逼老四吐出錢,我們也能用這種法子。」
大姐說:「要得,我也是這種想法。他們做初一,我們就做十五。本來我想著老四能服軟,我少點錢都行,這下他把我給惹毛了,我那份,要一分不少地拿回來。」
資料被老三領了回去,我和大姐又照著上次的準備一份,找的還是那個律師。
律師見我倆都笑了:「我還以為你們就這麼算了,我辦過很多這種案子,最後都不了了之。」
大姐說:「我們是退休人士,有的是時間。」
律師受理完我們的資料,給了一張回執,這次的訴狀裡增加了老三作為被起訴人。
大姐把回執放在了群裡,留下一句:「走著瞧!」
出了門,我倆把老三和老四的微信全部拉黑了,電話也不再接他們的,意思就是要和他們法院見到底。
五
很快,老三和他老婆找上門來,老三老婆見著我就哭,說我做得過分了,我這麼做是讓他們一家要被人在背後說七說八,說我不顧兄弟姐妹的情分。
老三悶著頭抽菸,偶爾插一句話:「我們是親人啊,怎麼就鬧到要上法院的地步?」
兩口子絕口不提平分拆遷款的事,翻來覆去地說我告他們,讓他們丟了面子。
糾纏到十點,他們想著家裡還有小孩,不情願地回去了。臨走前,老三說:「二姐,你要是能說服老四分錢,那我就同意。」
送走老三一家,大姐的電話打過來,說:「老四剛才在我屋裡鬧了一半天,他那個老婆把孩子都領著來,說我讓孩子都抬不起頭。」
我說:「老三到的我家,說的話差不多,總之沒談分錢的事。哦,最後他說了,老四能同意,他就同意。」
大姐是真的生氣了。她那個人平時好說話,但觸及她的底線,她的脾氣會很暴躁。
大姐說:「我估計明天他們還得來,這樣,咱們避開他們,去我一個朋友的房子住幾天,她長期都在外地,鑰匙放在我這。那房子什麼都是現成的,水電都通著,鋪個床就可以睡了。」
我想著這辦法可行,就叫上老公,收拾了些簡單行李,打的去了大姐發來的地址。
老公哭笑不得:「這事弄得像地下工作,你們能躲一輩子啊?」
我說:「哪會?等上了法院,他們就不會來了。」
我們四個人在大姐朋友的房子裡臨時住下。我把這事和女兒說了一下,女兒沉默了會兒,說:「媽,我支持你,現在不是為錢,是爭一個對錯。」
我把女兒的話轉述給了大姐,大姐一拍大腿,說:「么兒說得對,昨天老四老婆的話裡都是說我做錯了,整得我覺都沒睡。現在我想通了,是他們做錯在先,還只說我的不是。我就是做得再不對,也是被他們的做法逼出來的。」
老三老四找不到我倆,就給我女兒和大姐的兒子打電話,問我們在哪。兩個孩子也沒通過風,直說他們也不知道。
我和大姐最終下定決心,他倆一天不鬆口,我們就在外住一天。兩個男人整得跟娘們兒似的,沒一個痛快。
六
接到律師的電話,說事情安排好了,要先調解,確定時間地點,要我們準時出席。
第一次調解,老三來了,老四沒來。律師給他打電話,調解人員給他打電話,都說他不接。
老三看見老四沒來,心情立馬就壞了,他也給老四打了幾個電話,對方沒接。
調解到一半,老三說:「大姐,二姐,算了,別鬧這麼難看。我同意平分拆遷款。」
大姐問他:「那老四那裡,誰去說?」
老三口氣很衝地說:「我去!哪個喊我是這家人裡面最笨的!」
調解結束後,老三說他要直接到老四家裡去堵人,一定把這個事情解決。
我點頭說:「我就最後信你一次。」
老三和老四後來怎麼說的,我不知道。當天下午,老三通知我和大姐,說後天去銀行辦理轉帳手續。
那天一早,我們四個在銀行排隊,老四全程不和我們說話,老三偶爾說幾句,除了埋怨還是埋怨。
老四在辦理業務時,心不甘情不願地還在那找茬,說工作人員態度不好,其實他就是撒氣。倒是委屈了那小姑娘,眼淚汪汪的。
轉帳辦理完畢,老四衝出銀行走了,老三說:「這下你們滿意了撒。」說完,他也走了。
我和大姐一起回家,路上,大姐嘆氣說,看來以後他們不和我們再來往了。
車往前開,我看了一眼手機裡銀行帳單增加的數額,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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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焱木,自由職業
編輯 | 蒲末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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