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行駛在起起伏伏的鄉間小道上,兩側的桂花在空氣中飄蕩,我猛的吸了一口桂花香氣,閉上眼睛滿足般地在腦中回味了桂花糕、桂花藕、桂花鴨……
(一)
「一塊好的桂花糕一定是要金燦燦、黃澄澄的桂花才行,這樣碾碎過後的桂花香噴噴的,這個秘密我一直沒告訴你媽,她那個豬腦子,做出來的東西苦不拉幾的。」絕命師太提著高昂的嗓音說到。
「那你能教教我怎麼做嗎?」五歲的我圍著灶臺滿臉羨慕地望著。
「那可不行,獨家秘方概不外傳,去去去,滾出去,別在我面前晃來晃去。」滅絕師太似乎急眼了,雙手擺了擺把我哄了出去。
童年總是感覺時間很慢,螞蟻搬家能搬一整天,五點半的動畫片卻總是相隔一個世紀,我正趴在歪脖子樹上思考這時間與空間的交錯的難題,不合時宜的聲音總會在這個關鍵時刻響起:「小兔崽子,滾下來吃桂花糕了,一天天上房揭瓦,早晚我一腳把你踹出去。」我實在想不通一個如此大年紀的中年婦女怎麼會有這麼多不帶重複的髒話,溫良恭儉讓在她身上可一點都沒有體現出來。滅絕師太在下面狠狠地盯著,我想在心中再對她進行批判一番只好作罷—當然我不是衝著桂花糕去的,是迫於壓力。
一塊塊熱氣騰騰的桂花糕靜靜地躺在碗中,剛出爐的桂花糕聞著是一股淡淡花香,放入口中,一抿嘴就化作細沙充盈在口中,咂摸咂摸瞬間就從口中滑向肚皮了,如果味覺此刻還沒反應過來,一股回甜會再一次刺激著味蕾,讓人興奮不已。
「你的手藝真的越來越不錯了。」我又拿起一塊,後仰躺在藤椅上說道。
「回去叫你媽給你做啊,別整天跑到我家來蹭吃蹭喝。」滅絕師太翻了翻白眼。
「我這不是怕你一個人吃東西孤單嗎,這不想著委屈自己成全別人嘛。」我義正嚴辭說道。
「滾滾滾,我留著自己慢慢吃。」說罷,拿起盤子往裡走起。
我盯著裝著手中唯一一塊桂花糕,陷入了沉思,怎麼就和她瞎掰扯這些沒用的東西呢?下次還怎麼來蹭飯。
(二)
在所有有關無聊的事情中,如果把上課當作第二無聊的事的話,那麼第一一定是聽滅絕師太講有關於1960至1980這冗長且乏味的歷史。
那個時候的人記憶力好像都特別好,樹皮樹根樹葉子,山上山坡山溝裡,種種勤勞勇敢的生活總能像電影回放一樣,一遍又一遍。而每每此刻滅絕師太總是很樂意充當這放映員,拉上一眾小朋友圍坐在旁邊,慢慢品味她親手做的桂花糕,順帶捧場表演。小孩兒的熱情會在東西吃完的那一刻瞬間化為烏有,小眼一動,一溜煙兒地就跑了出去,只剩滅絕師太一個人在那唱著獨角戲。
「哎哎哎,歇歇吧。人都走光了,你還在那扯什麼故事呢。」我擺了擺手。
「這是上一輩人留下來的精神財富,我不擔起傳承的責任,你們這幫小屁孩兒豈不是就荒廢了。」她雙目如炬地盯著前方。
「話說你這小兔崽子怎麼沒跑出去玩。」她突然轉頭看向我。
「我……我當然是受到你的感化,決心……決心做一個五講四美的好少年。」我結結巴巴地回道。
「我就知道你小子政治覺悟高,是個可塑之才。等著,我去給你拿秘制桂花鴨,獨家版本,只此一份。」她高興地邊說邊往廚房走去。
我是萬萬不會說今早看到滅絕師太殺了只鴨子,又恰好看見她做成了一道菜。
「善意的謊言使人快樂……」我口中嘟囔著。
(三)
夏天,除了有讓人心曠神怡的冰棍兒,還有從頭涼到腳的池塘。
在經歷過假期放縱後的疲憊和太陽公公的高溫禁足,大部分小孩兒已經陷入娛樂活動匱乏的窘境。此時,只需要孩子王振臂高呼:「為了自由!衝向池塘!」一個個被壓抑天性的孩子就會像釋放出來的囚犯瘋狂地向池塘跑去,當身體墜入池中,冰涼的感覺或許是反叛軍勝利的標誌。
正當一群反叛軍為自由而歡呼的時候,邪惡的當權者總會循著蹤跡前來剿滅。「個死孩子,快點兒上來,一天天淨知道幹些荒唐事。」一群孩子的父母在岸邊罵罵咧咧道。此刻作為始作俑者的我在人群中不斷搜集著叛徒的身影,定睛一看,滅絕師太雙手叉於胸前,兩腳隨意地站在岸邊,正笑盈盈地望著池塘中的我:「還不上來?等著我拿竹條請你嗎?」
「你下次告發的時間就不能晚一點嗎?每次都是剛下來又被拎上去。」我不情願地穿上衣服。
「再來晚一點,你就直接餵魚了。」
「你……你唬小孩兒呢。」
「不信拉倒,走吧走吧,別在這站著了。」說罷,滅絕師太大手一揮,瀟灑離去,我則像一個渾身充滿氣的河豚乖乖跟在背後。
「來來來,夏日秘制甜品—桂花藕。」回到家中,滅絕師太立馬從廚房裡端出東西來。
「不要試圖用糖衣炮彈來收買人心,我很生氣,不會原諒你的。」我頗有骨氣地說道。
「不吃嗎?那正好,這隻有一份,我就勉為其難吃了吧。」滅絕師太狡黠地看了我一眼。
「嗯……我吃不代表原諒你。」我眼疾手快,立馬從她手中搶了過來。
旁邊的滅絕師太不知從哪拿了把蒲扇,一邊在旁邊扇著一邊低聲地笑著,而此刻的我已全然不知,只顧在知了叫滿天的仲夏享受這甜到心底的桂花藕。
人的一生如果是一場加長版的戲劇,人物別離必然是戲劇的高潮。我們都在適應無數次角色、場景的轉變,但唯獨分離只有一次,沒有彩排、沒有預演,一切就像晴朗的天空突然下了一場暴雨,不可預知但又暗自接受。
滅絕師太為什麼叫滅絕師太,我也不知道,只記得從我記事開始就這麼叫她。記憶裡的她已經漸漸開始模糊不清了,面容、年齡、身高、體重好像都不大清楚,唯一記得住的就是門前那顆桂花樹和她親手做的每一道菜。
哦,對了,她還有個名字,叫奶奶。
2020.6.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