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一個清晨,我還在床上彌補幾個月打工以來虧欠的瞌睡。朦朧中,一聲清脆的聲響,屁股隱隱灼痛,費力揉開眼睛,妻子正站在床邊,盯著我嗔怒地喊道:「該起床了吧,太陽都曬到尻蛋子上啦,懶鬼。」
「譁啦」一聲,窗簾拉開了一縷陽光。只好垂頭喪氣地下了床,收拾了床鋪。妻子命令式地吼著:「洗臉,吃飯,逛街啦!」
說實話,陪老婆逛街是我極不情願的一件事。但依據婚後協議、小事是妻子說了算,我是一家之主,只管大事。至於什麼是大事,這結婚幾十年來我好像還沒遇到過。
家離縣城不遠,坐公交一會兒就到。
接下來的劇情發展,已婚男人都能猜到:妻子和丫頭東家店門出西家店門進、摸摸這件,看看那一件,如瓜農挑瓜一樣挑得眼花。我索性站在道旁的樹蔭下,悠閒地點上一根香菸,汲取片刻騰雲駕霧的快感。
又進一家店鋪,我照樣在門外等候。丫頭匆匆地跑出來喊我進去,說讓我進去參謀參謀。參謀?說實話,我這已近知天命的年紀,平日裡除了會岀力幹活,最缺失的是藝術細胞和欣賞美的眼光。無奈,妻子的話就是聖旨,是權威,我跟隨著丫頭腳步走進了店鋪。只見妻子正在一排排掛著短袖的衣架前徘徊,見我走近,提起來逐件在我身上比劃。直言不諱的講,我就一農民工,常年在外沐浴陽光,工服裹身,對穿著打扮並不看重,平常只要不冷著為唯一奢求。家裡的柜子裡還掛著好幾年前妻子給買的新衣服,常為走親訪友為換不換衣服遭到妻子數次奚落,責罵我是老鼠出門一張皮。我也常嬉笑的回懟,要不要備點後悔藥?
在老婆連掐帶擰的威脅中,丫頭拖著胳膊不放的乞求下,終於為我選好一件衣服。商場附近的促銷員和旁邊的顧客,有好幾個被我們的鬧劇笑出了眼淚。
出了店門,繼續往前走。一家影樓巨大的霓虹燈招牌又吸引了妻子停下了腳步。非要拖著我進去瞧一瞧,說是彌補當年的缺憾。
對妻子的建議,我也不是沒動過心。前年臨近春節,我剛好收工回家,也是上街閒逛。在妻子的慫恿下,我們走進了一家婚紗店。詢問照一張普通婚紗照的價格。當時,可能由於臨近春節,年輕人結婚照婚紗的比較多,對於像我們這種中老年人,捨不得花大價錢照婚紗的消費群體,店員有點兒愛搭不理的,那種消級應付的神情,一下子是我們泛起的熱情降到了冰點。
遙想當年,我和妻子結婚時,沒有像現在年輕人漂亮婚紗,沒有車隊,也沒有豪華的宴席。三間土房,兩口破鍋,木匠打的架子床上鋪上麥草,幾床被子合在一起就組成了一個生活的小窩。
看著妻子娘家送親人臨走時的那種怪異的目光,令我終生難忘。晚上鬧洞房的親朋好友相繼散去,風吹得紙糊的窗戶紙譁譁啦啦作響,老鼠在頂棚上吱吱亂叫,似乎在看著我們的笑話。別吃驚,這可是我們在臨近千禧年的真實婚禮。
婚後沒幾天 ,就趕上年後種洋芋的農忙季節,往地裡挑糞水,我一擔,她也一擔,毫不落後,村鄰們嬉笑著說,這個小夥命好,牽的這頭乳牛能領墒。村鄰們雖是一句玩笑話,但打心裡對妻子的一種極高的讚許。
夏收時節,驕陽似火。山裡人的耕地全在坡原上,沒有機械也沒有可以代替人力的交通工具,一切的收種工序全靠人力,我能扛起的麥梱,她似乎扛起來並不比我費力,一袋100斤的肥料,一口氣扛到田裡,我有時還要在半道上歇歇腳,村鄰們常常嘲笑我的骨頭還沒有她練的硬。
家裡的家務活兒,洗衣做飯,掐草餵豬,納鞋墊做衣服 ,也一樣要拿得起放得下。村鄰們常誇我窮小子卻有個好命,遇到這麼一個賢惠媳婦兒。
有了孩子以後,家裡平添了幾張吃飯的嘴,孩子的奶粉錢,小病小災,事事都需要花錢,看到我一個人在外邊打工,經濟捉襟見肘,她丟下了斷奶的孩子,和我一起走進了打工的行列。
記得有年夏天,我和她一起在新疆一個工地上幹活一一做鋼筋工。在那高高的構架上,地表溫度能達到五六十度,曬得發燙的鋼筋表面,用戴著手套兒的手去摸,都能發岀一股焦糊兒。九,十級左右的風說來就來,在搖搖晃晃的架子上走的人膽戰心驚。我時刻面露怯色,她卻似乎比我走的還穩當。這樣的日子,我們迎來了又一個日出,送走了又一抹又一抹晚霞。
過去老人說,勤勞能致富。幾十年的經歷證明這只是一個天大的謬論。勤勞只能溫飽,要想致富,那是一個遙遠的夢。
如今,兒女逐漸長大。生活也有所改善,農村的青年結婚也學著像城裡人一樣,化個妝,拍套婚紗照,把美好的瞬間永遠留在記憶裡。許多中老年人也學了年輕人,給自己彌補一下當年的缺憾,每看到此情景,她似乎總有一種莫名的羨慕。常在整理房間時指著牆壁說,你看在這牆壁上掛點啥合適?
平心而論,妻子嫁到我家這幾十年來,吃了不少苦,遭了不少罪。也沒有過高的期望和奢求,一個簡單的願望,就這麼拖拖拉拉了好幾年。這前半生妻子跟著我受了不少苦,遭了不少罪。現如今,兒女陸續長大了,生活也逐漸改善了,對妻子的虧欠始終難以彌補。既然妻子有這個小小的願望,明天,就是豁出這張醜臉,我也要抽出時間,陪妻子圓了拍婚紗的願望。也算給她心靈上一個小小的慰藉吧。
作者簡介:西域孤狼,原名姚志鋒,陝西丹鳳人,70後,石油工人,愛好用文字記錄現實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