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故事,十八年前,有一個婦人,丈夫酗酒貪杯不顧家宅,妻子剛剛生下一個女兒,那丈夫嫌棄萬分就趁婦人熟睡之際把那女兒偷出去賣給了別人。
婦人醒後接受不了,一門心思找女兒,終日在長安街頭尋找那尚在襁褓中就被丈夫賣了的女兒。這一找就是十多年,旁人見婦人似魔怔一般滿眼只有那失蹤了的女兒漸漸就有些人說那婦人瘋了。
十八年後,有一次在大街上,那婦人看到一個面目與自己年輕時頗為相像的姑娘,也顧不得旁人的目光便迎上去。」
「找到了?」
蔓笙點了點頭,又嘆息一聲,「找是找到了,可那女兒卻早已陰差陽錯流落到了煙花之地。」她從小不被母親親近,那日路旁一老婦道出她真實身世。
姜虞蹙眉看著蔓笙,有些不解其意,不明白這蔓笙是什麼意思。「是被人牙子買了?」
蔓笙搖了搖頭,並不看姜虞,眼神放空不知看向哪裡。
「第二個故事,二十年前,有兩位表姐妹,終日結伴比親姐妹還要親近,表姐姓虞,表妹姓殷。那二人長大後,在當年的曲江邊看過進士宴後,表姐就相中了一個姓沈的進士,而表妹則是嫁給了自幼定了婚約的翰林院事的兒子。
姐妹二人前後出嫁又相繼懷孕生下兩個女嬰,本是高興之事。可不巧的是,沈家滿月宴那晚虞氏發現自己丈夫心中一直念念不忘的竟然是表妹殷氏,心中激憤與丈夫吵了一架。
沈虞夫妻鬧矛盾的時候,姜家剛剛出生不足半月的女兒竟不知生了什麼病,死了。虞氏聽到消息後也顧不得跟丈夫生氣匆忙去了姜家,一是勸慰表妹,二來也是試探表妹是否也和丈夫一樣存了同樣的心思。
一試才知道,殷氏與丈夫情深意篤,壓根就沒怎樣瞧過自己的丈夫。心中又是酸澀又是不甘,也不知道怎麼想的,竟要求殷氏撫養自己的女兒,而她則將那死去的女嬰帶走了。
殷氏傷心之下稀裡糊塗答應了,等回過神來才發覺不妥,連忙遣人去沈家,哪曉得沈家上下根本什麼都不知道,僕人還說自家小姐好得很。殷氏不明白怎麼回事,私下看了虞氏懷中的嬰兒,那分明就是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女嬰。」
姜虞不敢置信地站起身來,「你胡說!」
「姜小姐何必著急,等我把話講完不遲。虞氏從小就極有主意,殷氏又習慣對這個表姐言聽計從。虞氏說服殷氏後,這件事就被瞞了下來,沈姜兩家除了兩位主婦的親近之人,再無人知曉,除了近身服侍之人,兩家更換了一批奴僕。
而虞氏趁著和丈夫吵架,與丈夫嘔了半年的氣,也不讓丈夫看女兒。半年後,那粗枝大葉的丈夫哪裡還看得出女嬰是不是自己的女兒。虞氏每每看到女兒便有種快意,對那女兒不鹹不淡。
沈家姑娘從小就一直不明白自己的母親為何對自己還不若外人親近。過了幾年,沈家獲罪,沈家女兒陷入泥淖,絕望不已。原本心灰意冷,卻忽然遇到自己的生身母親,幾番打聽之下才得知陳年舊事。」
姜虞忽覺內脯劇痛,腦子一片混亂,「這不可能。」
蔓笙取出一枚桃花玉佩,「姜姑娘看這物可眼熟?」
「我不是給玉瓊閣了嗎?怎麼會在你這裡。」
蔓笙看著眼前的姜虞,搖了搖頭,「這枚玉佩可不是你的,是我母親,不對,是沈夫人虞氏留給我的。」
姜虞驚得退後一步,卻因內裡實在太痛跌坐在地上,嘴裡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怎麼會是這樣……」
蔓笙起身走到姜虞面前,蹲下將人扶起來,「姜姑娘怎麼了?」
姜虞腦子一片混亂,又實在痛得難受,「我……」只說了一個字,嘴裡就湧出鮮血。
「可是心裡如火燒冰鑿?」
「你,你……」
「我怎麼知道是嗎?」
蔓笙將人按座在椅子上,笑到,「還要多謝石將軍給我的邊關奇毒呢。」
姜虞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蔓笙,「你……」一句話都說不完整。
蔓笙看著姜虞,似憐憫似快意,「沈姑娘頂著姜小姐的身份活得恣意妄為的時候可曾知道有人莫名其妙被扯入,代替你受了十年的罪?想必是不知道吧,否則又怎會不顧顏面搶別人的夫婿呢?」
「你,做,什麼?」姜虞只覺得五臟六腑都已經被焚燒殆盡,撐著最後一口氣問眼前這人。
蔓笙低低笑著,「我不過是想讓一切回歸正軌,姑娘既然是沈虞二人的女兒又怎能叫別人為父母呢。你放心,我明日嫁給石將軍之後,姜虞會很快消失,而我則會成為我自己。哦,對啦,石將軍會保沈蔓笙的,你就放心去吧。」
姜虞眼前一黑,再也沒有醒過來。
第二日,姜家。
都說那姜小姐對石將軍一見鍾情,沒想到婚禮竟然自己上妝,被請來的梳妝娘子有些下不來臺。不過都是人精,只是誇讚姜小姐妙手,心裡卻在嘲笑,這新娘子給自己畫了個這麼濃的妝是怕新郎認出來?忽又想起傳說姜小姐的夫婿石將軍差點為了妙音閣的一個姑娘拒婚。
心中也說不出是好笑還是同情,巴巴趕著嫁給一個心中是別人的丈夫,也不知圖什麼。這些姑娘啊,還是太年輕,自小養尊處優長大,哪裡會明白嫁個愛自己的丈夫可比嫁個自己愛的強上多少,可惜她不過是個梳妝娘子,哪輪得到她說什麼。
而新娘子當日也一味低頭害羞,連自己拜別父母之際也是蒙著蓋頭,熟悉姜大小姐秉性之人雖然覺得奇怪,不過轉念一想不管她平日裡如何嬌蠻,到底是成親這樣的大事,害羞也正常。
原本以為新郎石暉會不樂意,畢竟前一晚那妙音閣可是遭了大火,差點連累旁邊的倚翠樓和霓裳院,石暉心心念念的蔓笙據說是葬身火海,不過看石暉鎮定的神色,想必傳言也有誇大的成分吧。
5
「姑娘,你說那石將軍究竟有沒有喝忘情水?」
「我怎麼知道?」
「若是喝了吧,他竟會以終身戍邊為代價懇求皇帝,只為了查清蔓笙姑娘父親當年之事。若是沒喝吧,他又和姜虞小姐成親,而且婚後立馬去了遙城,據說二人感情極好。」
知微把玩著手裡的桃花玉佩,想起當日兩位姑娘同求忘情水的場景。
「而且妙音閣那場大火也太奇怪了吧,蔓笙姑娘也太慘了,竟然在石將軍和姜虞小姐的新婚前夜被活活燒死。哎……」
知微笑得高深莫測,「你怎知死的是蔓笙?」
「難道不是?除了蔓笙姑娘還有誰?不是證明屍體旁的那枚玉佩就是蔓笙姑娘母親留給她的遺物嗎?」
「可是這桃花造型的玉佩?」
南風看著眼前泛著淡淡的瑩光的玉佩,有些驚訝,「這東西怎麼在姑娘手裡?」
知微搖了搖頭,「這可是姜虞用來換忘情水的。」
「難道玉佩有兩枚?不對啊,姜小姐怎麼會和蔓笙姑娘有同樣的玉佩?」
知微把玩著玉佩,眼神中精光乍現,「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南風有些不敢置信地聽完了知微的故事,不曾想這事情的背後還牽扯到十八年前的一場陰差陽錯。
「還有一點不清楚,那到底和石將軍成親去了遙城的是蔓笙還是姜虞?」
「不若你去遙城看了之後告訴我?」
南風想也不想就搖頭,「若遙城那位是蔓笙,那死的豈不是姜虞小姐?可是姜虞小姐那麼善良仁厚。若遙城那位是姜虞小姐,那蔓笙姑娘也未免太慘了,尚在襁褓中就被人從母親身邊奪走,又在小小年紀遭了那麼多罪。啊,好難抉擇啊,小姐,你就告訴我嘛。」
知微摸著玉佩,冰涼一片,「我也不知啊。」
「姑娘不是神機妙算嗎?」
「你豈不知,最難猜測是人心啊。」
沒過多久,遙城傳來消息,石夫人姜氏偶染風寒不治身亡。
聽到消息的時候,南風有些發怔,「果然燒死的是姜虞小姐啊,不過她在死後恢復本來的身份也算是有始有終吧,或者應該叫沈虞吧。可是待嫁那麼重大的事,她一介女流是如何做到的?姜家難道沒人發現自家姑娘被掉了包嗎?」
「天下熙熙,結為利來。只怕是知道了也礙於什麼緣故當做不知道吧。」
南風瞠目結舌,「怎麼會這樣?」
知微搖了搖頭,「遊歷人世二十年,我從來都沒弄清楚人到底是怎麼想的。」
南風黯然。
過了一年,又聽說石將軍續娶了夫人封氏,聽說二人恩愛非常,石將軍生怕夫人有什麼意外,隨時都派女衛跟著。
南風沒想到這輩子還能見到蔓笙,或者叫封氏更合適。
封氏沉著臉看著睡眼惺忪的知微,質問道,「為何這忘情水一點作用也無?」
知微喝了口茶,對於大清早被人吵醒還有些迷糊,「怎麼會?我玉瓊閣賣出的東西都是貨真價實童叟無欺。」
「那為何我親眼看著石暉喝下卻半點用處都沒有?」新婚前夜她讓姜虞喝下劇毒又一把火燒了妙音閣,自己頂替了姜虞的身份嫁給石暉,為免事情敗露第二日就與石暉奔赴遙城。姜虞從知微手裡得來的忘情水自己親手給石暉喝下,卻毫無作用。
「因為和我做交易的是姜虞小姐啊,這忘情水當然只有她用才會生效。」
「那我也買一瓶,你要什麼都行。」封氏自從脫離了蔓笙的身份便不再像以前那般委曲求全,此刻對知微的語氣頗有些不耐。
知微搖了搖頭,「那恐怕要令姑娘失望了,玉瓊閣所賣的貨物從來都是獨一無二的,這世間也只有一瓶忘情水。」
封氏一怔,站起身來,語氣頗有些咄咄逼人,「不,你肯定還有其他辦法,我一定要得到它。」
知微看著眼前憔悴支離之人,與那傳言中和石暉情深意篤的封氏實在有些出入。「不知石夫人要那忘情水有何用?夫人如今恢復身份,又與石將軍情深意篤,也未曾聽聞石將軍有二心,怎麼?」
封氏嘲諷地笑了笑,「你當我稀罕這石夫人不成?我從未喜歡過石暉,當初若不是為了……我也不會假意傾心於他。你可知他就是個變態控制狂,我若稍有一事不順著他的心意,動輒便是大罵,有時更是拳腳交加。」
知微有些詫異,「原來是這樣,抱歉呢,封姑娘。」
封氏繼續說道,「我倒是羨慕那死了的姜虞……怎麼當初你不是把忘情水賣給了我而是她。」
知微輕輕一笑,「羨慕姜虞?也不知姜小姐若是泉下知道害她的兇手這麼說,會是什麼反應。」
「你……你都知道?是了,你既見了我還有什麼不知道的。」
知微嘆息一聲,「是啊,姜小姐真是可惜了。」
「哈哈哈,可惜?明明她才是沈蔓笙,明明她才該活著受盡屈辱,憑什麼她卻頂著別人的身份活得自在安逸。我卻要頂著她的身份在泥淖裡苟且偷生?憑什麼?當日我還慶幸頂替姜虞弄了出偷龍轉鳳之事,哪曉得那石暉早與姜家達成協議,呵。」
知微看著眼前瘦骨嶙峋,沒有初見時風採卓然的女子,只有嘆息,「原本我還有一顆後悔藥可以幫你,不過一年前已經賣給別人了。」
封氏聽到前半句雙目忽然出現亮光,又在後半句時瞬間寂滅。最終失魂落魄地離開。
知微看著那失魂落魄離開的身影,身後還跟著兩位身手不凡的女衛。回到閣內穿過重重疊疊的帷幔,當初賣給姜虞的那瓶忘情水原封不動裝在琉璃杯裡躺在錦盒裡。
南風看著離開的封氏,搖了搖頭,「果然是自作孽不可活啊,人人羨慕的好姻緣背地裡竟然如此不堪,她當初狠心讓姜虞身死之時怕是沒有料到是這個麼個結果吧。小姐,你說這因緣際會到底是怎麼回事?」
知微搖了搖頭,似笑非笑看了眼南風,「看不出南風還有這番感慨啊。」
南風一看知微的神色就知道是在打趣自己,不過她如今臉皮也跟著知微學厚了,「豈敢。」
知微哈哈一笑,掩上玉瓊閣的大門,轉身繞過屏風步入那疊疊嶂嶂的輕紗薄幕中。(作品名:《忘情水》,作者:素閒。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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