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嫁給他時,他很窮,但她很知足,因為自己嫁了一個厚道、勤快的小夥子。
小夥子的家在大山深處,交通閉塞,去趟縣城也是很奢侈的事兒。她在家悶了的時候,他就領著她滿山裡轉悠,摘野果,聽鳥叫,也赤腳在小河溝裡捉魚。望著滿眼的青翠,呼吸著新鮮的空氣,她高興極了。
可時間一長,山裡再好的景致也厭了,她噘著嘴說自己悶了。
於是,他就陪她坐車到縣城去玩。縣城裡車水馬龍,高樓林立,琳琅滿目的商品和風味各異的小吃都讓她興致大增。她挽著他的胳膊,在縣城裡逛來逛去,每次都不想離去。
有一次,在縣城的一家成衣專賣店裡,她意外碰到了昔日的男同學。四目對視的一瞬間,她的心咚咚跳著,臉頰也染成了兩朵桃花。
那位男同學穿著講究,說話也利落,幾句寒暄後就向她大談自己的發家之道,同學打著手勢,腕上的金手鍊也隨著手勢不停晃動,映得他雙眼生疼。
看著在一旁有些尷尬的他,她只好和同學道別。
臨走,同學塞給她一條漂亮衣裙裝,火紅,像一束玫瑰花。
她接了,把裙子貼在胸脯上看了又看,一臉的嬌羞。
臨近汽車站,他看到了一家專賣鎖具的商店。他眼睛一亮,說咱 也進去買一把鎖吧, 家裡的老鎖沒法用了。
她有些心不在焉地「哦」 了一聲,又說,家裡沒啥值錢的東西,鎖不鎖一個樣。
他柔聲說, 家裡是沒啥值錢的東西,可咱倆幾百個日子的感情都在裡面呢。那個,可不能被人偷了。
他一笑,把她的手一下攥緊了。她望著他天真的笑容,也笑了。商店的主人給推薦了一款掛鎖,說是全國名牌,物美價廉呢。他拿到掛鎖的一刻,竟開心得不行,說真是太巧了,咱買的這把鎖和你一個名字,也叫梅花呢。從此,咱家就有兩個寶貝了。
回家的路上,她的話竟特別多,說初中時,那位男同學曾給她寫過好幾封情書,當時男同學滿紙的錯別字和掛著鼻涕的小臉,她想想都噁心,信都讓她扔茅坑了。沒想到才十幾年的光景,人家都成老闆了。唉,這世道什麼奇事也有。
她說著,臉上添了一絲莫名的煩躁。以後,她進城的次數逐漸多了起來,但每次都以種種理由讓他在家待著。
看著她每次開心的樣子,他卻有了滿腹的心事。
那天半晌,他從田裡回來,看見她穿著那件火紅的裝裙,正彎 腰開房門的鎖,一個碩大的包裹躺在她的腳邊。
他的突然回家,顯然讓她吃了一驚,她結結巴巴地說,鎮上的姨媽病了,想見見我。走到半路,卻發現落東西了。這不,趕回來取,鎖又打不開了。
他眉頭微皺,嘴角動了一下,又閉上了。
她有些著急,說鎖大概壞了,要不撬掉吧。
他平靜地說,別急,我找村裡的修鎖匠看看吧,除了你,這鎖也是我的寶貝呢,不能隨便弄壞的。
她的心咯噔了一下。對呀,他說過這把鎖是寶貝的,和我一個名字,有緣呢。
她心裡默念著,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他居然黑了瘦了,褲管挽得老高,腿肚子上沾滿了泥土,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天生的質樸。
她這才想起自己已經很久沒去責任田看看了,那麼大的一片田地可都是他 一個人在侍弄呢。
她臉上一陣發熱,把腦袋湊到門口的玻璃上使勁瞅裡面牆上的掛鍾。
她瞅了好久,也靜靜地想了好久,終於說,不去鎮上了,出山的客車已經走了。
哦。他鬆了口氣,他知道她撒了一個彌天大謊!
若干年後,他成了當地有名的蘋果種植大戶,她也成了一個賢妻良母。
有一天閒聊, 她突然問他,當年咱家那把好好的鎖怎麼就打不開了呢?
他笑了笑,沒有言語,思緒又回到了若干年前。
那時,他隱隱覺得她早晚會和縣城裡的男同學私奔,只好暗暗盯著,伺機勸阻。
那次回家「察看」時,她還是走了,但從窗子裡他看到了她落在桌上的身份證,知道她還會回來,就往鎖芯裡悄悄插了截火柴棒。
沒想到,卻挽留了一個家。
作者:馮偉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