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善惡有報嗎?
我是相信的。
童年時的夏夜,奶奶總是搖著她漏風的芭蕉扇給我打扇,驅蚊子,在星空下給我講著她六七十年的經歷、見聞,以及鄉間口耳相傳的鬼怪故事。
滿天的月輝,好像給天地間蒙上了一層淡淡的月牙色紗衣。
那一個個悲歡喜樂,充滿神秘色彩的故事,像生了腳一般,鑽進了我的耳朵,也鑽進了我的心裡。
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個一群小鴨被人毒殺後,在夢中向兇手尋仇的故事。
奶奶說,她小的時候,兄弟姊妹多,家裡也很窮。
奶奶的母親用兩瓢小麥跟貨郎換了7隻鴨苗,黃澄澄的絨毛左搖右擺的很是可愛。
奶奶的母親說,等這些小鴨長大了下了蛋,就給奶奶擱香油炒一隻鴨蛋來吃。
帶著能吃上一碗滴上兩三滴香油的炒鴨蛋的期盼,才七八歲的奶奶很是用心的照顧著這7隻小鴨子,每天趕早帶它們去河裡吃水草,捉魚捕蝦,晚上早早的將鴨子關進豬圈中用荊條隔出來的鴨圈裡。
那個時候,奶奶的大哥剛結婚,分到了家裡的兩間西廂房。雖然分出去了,可還是跟家裡共用一個院子。
奶奶這個大嫂,是個很厲害的角兒,萬事不肯吃虧的主。
一大家子住在一起,肯定免不了磕磕絆絆。喜歡隨地解決生理問題的小鴨子便成了這位大嫂的心病,畢竟是愛乾淨的小媳婦,誰也不願意一早上出門就踩一腳鴨翔啊,特別是這鴨子還不是自己家養的。
奶奶說那天很突然 ,回娘家的大嫂回來的時候,沒打招呼就帶回來了2隻豬娃。
豬圈本來就不大還隔出來養了7隻鴨,再塞進2隻豬娃肯定是塞不開了。可奶奶的大嫂認為,這事可不是講先來後到的,既然分了家,那這豬圈肯定有我家的一半,再說豬可比鴨子金貴多了,別廢話,趕緊挪鴨騰地方。
本來關係就緊張的婆媳倆,為了這7隻鴨2隻豬大吵了一架。
奶奶說,她的大嫂本來就得理不饒人,何況那次還佔著3分理。這場鴨豬圈之爭很快就分出了高下,鴨圈當晚就被拆了。
那天晚上,7隻小鴨只能睡了一場露天覺。
第二天,奶奶的母親就用玉米棒芯和稻草在豬圈旁搭了一個小窩。7隻小鴨也不挑,當晚就搬進了新家。
沒了鴨欄攔著的小鴨子自此就撒開歡的跑 ,天才剛放亮就埋怨嘎嘎嘎的找食吃,鴨糞更是隨地可見。
這下,奶奶的大嫂更不願意了,天天對著鴨子指桑罵槐。
那天是個三伏天,奶奶跟著她媽在家裡拆一大家子的被褥、棉衣,預備趁天晴洗曬。突然院子裡傳來一陣陣撲稜稜的響聲。奶奶開始覺得這7隻鴨子可真不消停,這麼大熱的天不去歇涼,撲稜個什麼勁。可是緊接著就聽見了小鴨門變了腔調的悲鳴:ya ya!
等奶奶和她媽媽趕出門來看 時,只見鴨圈旁7隻鴨子橫七豎八的躺了一地,近前一看,7隻鴨子只有出氣的份了。
奶奶說,看到那7隻小鴨子,她心疼的就跟人用刀剜一刀,眼淚當時就流下來了。
奶奶說,那天她傷心的哭了一天,餵了快半年的鴨子,付出的都是心血啊。晚上迷迷瞪瞪快睡著時,忽然聽見母親對父親說:「前天老大剛買了老鼠藥,說是西屋鬧耗子!」
等了好久,奶奶的父親好久沒吱聲,奶奶覺得自己快睡著時,父親才幽幽的嘆了口氣說:「算了,畢竟沒抓住人家手脖子(方言,抓現行的意思),再說還有老大!」
奶奶的母親沒有再說話。
那天晚上,奶奶想了好久好久,卻怎麼也想不通怎麼這7隻小鴨子就這麼死了呢?
自此之後,奶奶看見大嫂就躲得遠遠的,說不清為什麼,她就覺得大哥娶得這個嫂子讓人害怕的緊。
可是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的結束了!兇手的報應來得很快!
這年冬至夜的時候,奶奶一家吃了一頓粗麵餃子就早早睡下了。朦朧中,奶奶聽到了窗稜上有人敲了幾下,然後好像聽見了大哥聲音,然後就是母親窸窸窣窣的起身,趿了鞋開門。
大哥進了門就坐到了炕頭,默了默說:「娘,我想跟你說件事!」
奶奶的母親沒好氣的說:「有事就說,明天還得早起磨麵呢!」
大哥嘆了一口氣說:「娘,春芬(大嫂的閨名)腿上長了碗口大的一片黑印,又疼又癢,她說她一閉眼就夢見家裡死的那幾隻鴨子追著她的腿啄!」
奶奶的母親說:「我知道是她幹的!還不是為了你!」
大哥急急的說:「娘,這事我開始是真不知道。可不管怎麼樣,春芬咱們肯定不能不管啊!」
奶奶的母親說:「明天帶她去給劉福老婆(就是鄉村中每村都有的「明白人」)看看吧!好不好的肯定有她的罪受」
在後面的事奶奶就不知道了,只知道那位大嫂的腿跛了好一陣,每天正午都要去劉福家扎針,直到到第二年春天的時候,才恢復正常。
自此之後,這位大嫂見到奶奶的母親就跟避貓鼠一樣,一改往昔的囂張跋扈和陰陽怪氣 ,在婆婆面前做了一輩子低眉順眼的兒媳婦。
夏天的夜晚,聽到這個故事總覺得怕怕的。
我問奶奶:「是小鴨子回來報仇麼?」
奶奶一臉正色的說:「肯定是。所以妞兒以後可不敢做壞事,老天爺在頭頂上看著你呢!」
我趕緊對著奶奶和老天爺表決心:「奶奶你放心,妞兒以後肯定不做壞事!」
等到我長大了,再回想這個故事卻一直心底打鼓:那腿上長的病不見得是毒殺小鴨子的報應,只是奶奶的那位大嫂心裡有鬼罷了,新社會的知識青年怎麼能跟老太太一樣愚昧呢?
有一次我跟奶奶閒聊時又想起這件事,話到嘴邊卻又咽下去,愚昧又如何?追究這個時隔太久已不能辨別真假的事情又有什麼意義呢?至少,它在我心裡拉了一根線,讓我在有生之年嫉惡向善。
經常會有朋友問,作為一位學歷水平不算低的新時代女性怎麼會相信世上有報應這種事呢?
是的,我相信!
年幼時奶奶種在我心底的「報應」,已經變成了一個符號,它在我心底生根發芽變成了一棵大樹,成為了我一生的信仰——「做人,不要丟掉善良;世界可以混亂,內心,不可以骯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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