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一個夏天的中午,母親挑著一擔尿去村外的菜地,遠遠看見菜地邊的土堆上有團黑色很顯眼,她以為是一條臥狗,沒在意。等卸下肩上的尿桶,再看那土堆時,頓時大吃一驚,土堆上盤著的竟然是一條碗口大的蛇!那蛇也顯然受了驚嚇,只見幽光一閃,遁得無影無蹤。驚魂未定的母親半晌才回過神來,按著胸口直念阿彌陀佛,縮手縮腳蹩過去一看,只見黃土堆下不知何時有了一個深不可測碗口大的洞。母親就想,那蛇應該是躲進洞裡去了。母親一生信佛,從不殺生,雖然心裡畏懼,但覺得這駭人的畜生見了人亦會躲避,也不敢去驚擾它,只願相安無事。
母親原以為蛇受了驚嚇,肯定會逃之夭夭,不會再出現在菜園裡。可那蛇卻好像有自己的地盤,並不離開,時不時就會出現。父親怕母親出意外,勸母親不要再去菜園。可母親不願意放棄自己千辛萬苦種植的菜蔬,依舊去。那蛇似乎還真有靈性,明明盤在土堆上曬太陽,可等到我母親進了菜園它就躲進洞裡,好像怕驚嚇我母親。時間長了,母親和蛇相安無事,對那條蛇漸漸也不懼怕起來。有時候,那蛇也不避我母親了,我母親在澆菜,它會一動不動躺在那,微閉著眼,享受太陽的溫暖。之前菜園經常會被老鼠、豪豬光顧,那些還只有鴨梨大的地瓜被啃得一地,讓母親心痛不已。可自從有了那蛇,菜園再也沒有損害了。到了墟天,母親會把菜蔬挑到鎮上賣,換回柴米油鹽。母親常說,今年的蔬菜長得這麼好,那蛇有一份功勞呢。
經不住我的懇求,在得到我不與外人提及蛇事的保證後,母親終於答應帶我去見那蛇。進了菜園,遠遠就見那蛇好大一團盤在土堆上一動不動。母親緊緊拉著我的手,走到蛇面前,輕聲細氣地吩咐道:「畜生啊,你看清楚了,這是我兒,你不敢驚嚇他。」那蛇好像聽懂母親的話,揚起頭,朝我晃晃腦袋,像是和我打招呼,顯得極為溫馴的樣。我躲在母親的身後,戰戰兢兢打量那蛇,這是一條黑色的蟒蛇,圓圓的腦袋,腹部有黑白相間的花紋,足有三米多長。也很奇怪,自從那天見了那蛇,它就好像記住了我,在隨後的日子裡,我隔三岔五就會跟母親去菜園看蛇,從小膽小的我居然一點都不害怕。
那天,母親和一群社員在山丘腳下耘田,恰巧那蛇在禾田裡捕食青蛙,打頭的隊長一不小心耙到蛇身,那蛇尾巴一絞,掃落隊長手中的鐵耙,「譁」地一聲順著禾田躥出去。隊長驚得仰頭跌倒,面如土色半天說不出話來。
不明就裡的眾人不知隊長著了什麼魔,只有母親心知肚明,含笑不語。
村裡有個捕蛇高手二賴得知就坐不住了,摩拳擦掌要去捕蛇。這可急壞了母親。她居然悄悄跑到菜園叮囑那蛇,要它藏好,不敢再出來。那蛇似乎也聽懂了母親的話,有很長一段我都沒再見到它。
我再見到那蛇時已是入秋的一個傍晚,放學回家時見村頭大楓樹下圍著一群人,擠進去一看,差點沒叫出聲來,只見那蛇被釘在樹上,耷拉著腦袋。二賴正握著一把尖刀剝它的皮,剝了皮的蛇身白花花血淋淋的,尾巴竟然還會不停地擺動!
我發瘋似地跑回家。母親一個人坐在門檻上抹眼淚,見了我,一把將我摟進懷裡, 「嚶嚶」哭了許久。
那個晚上,曬穀場上架起一口大鍋,熱氣騰騰熬著蛇湯,全村人都像過節似的,捧著碗去等著吃蛇肉喝蛇湯。
母親不讓我去,摟著我說:「孩子,我們不吃,以後你也不許吃,聽到嗎?」
當時我雖然年少不懂事,但我的確能明白母親那顆菩薩般的心,我鄭重地點了點頭。
一晃幾十年過去了,母親也早離開了我,但我依舊會時時想起母親的囑咐和那條溫馴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