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初中的時候,有個同桌叫菊子。她長得模樣一般,不愛說話,就是那種非常大眾的人,可以直接省略的那種人。
卻不曾想,竟然有一天,老師叫我和她成為同桌。她穿的衣裳,好像沒有一件是女孩子的衣裳,基本上都是男人顏色的衣裳。在女同學那一堆裡,她簡直就是一隻灰喜鵲。我有些不情願。但是,老師一直很欣賞我,叫我和她成為同桌可能也是有原因。我向來喜歡女同學穿的花枝鮮豔,最起碼像是果園裡的桃花,不是桃花,也要像個苦菜花。
那時候,農村的中學還要上晚自習,每天晚上都要上到8點半。農村又不同於城市每天都有電,亮著燈泡,有時候會停電。經常停電,大家都提前到小商店買蠟燭。停電的時候,我們都點上蠟燭,一根根蠟燭旁邊是一張張少年稚嫩的臉。每張桌子上都有兩根明晃晃的蠟燭,那情景現在想像起來,有點像電影裡的情節非常浪漫。我的抽屜裡永遠有一根蠟燭備用。
像往常一樣又停電,同學們像往常一樣「哇」的叫出聲來了。大家紛紛點上蠟燭,照亮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我拿出自己的那根蠟燭,點上照亮了自己的地盤。菊子也拿出她的蠟燭,她的那根蠟燭只有半截。我的蠟燭像棵小樹,她的蠟燭像個樹墩。沒有多久,她的蠟燭慢慢的熄滅了。她那邊變得昏暗起來,她沒有拿出新的蠟燭,借著微弱的光芒,她依然在寫作業。第一節上完了,打響了下課鈴。我以為她應該去商店裡買蠟燭,換上一根新的蠟燭。第二節,打了上課鈴。上課鈴過後,我卻是沒有看見她拿出蠟燭。也不知道是過了多長時間,我良心發現,鬼使神差般地把我的那根蠟燭移到桌子的中間,照亮我們共同擁有的那張桌子。自從,我把我的蠟燭放到桌子中央,她卻是再也沒有買過蠟燭。
每一個停電的夜晚,其它桌子都是兩根蠟燭,唯獨我們這張桌子是一根蠟燭。
我明白了老師為什麼把她調過來和我同桌。她的眼睛已經近視了。我懷疑她的近視眼跟蠟燭有關係。一定是她捨不得買蠟燭,經常借同桌的燭光,時間長了,把自己的眼睛坑成了近視眼。她家裡窮,省幾支蠟燭,卻是得了近視眼。
我以前,經常放學不做作業,天黑了才做作業。有時候,天黑了,卻是停電,沒有辦法,我就在蠟燭旁邊做作業。稍有不慎,頭靠近蠟燭,聞到一股焦味,那是把頭髮烤焦了。種瓜得瓜,種豆得豆。我經常在燭光裡做作業,很快得了近視眼。
我那個爸,卻是經常幻想我的眼睛有一天會好起來。結果,我的眼睛卻是越來越壞。終於,四舅陪我去配眼鏡。結果,我直接配了一個250度,一個300度。我的眼鏡一躍成為全班最高的度數,是名副其實的眼鏡王。一直到現在,我還埋怨我的老爸,當然只能在心裡埋怨。
菊子家裡可能很窮。一直到我們畢業,我也沒有見到她配上眼鏡。我不知道菊子的家中,窮到什麼情況?
其實,我家裡也很窮,只不過是父母省吃儉用,把日子過得富餘。
忽然有一天,我看見菊子穿了一件衣裳。那件衣裳居然是黃藍格子的運動服。我也有一件這樣的衣裳。那是我母親在我小學的最後一年給我買的運動服。我非常喜歡那件衣裳,全校只有我有這樣一件像模像樣,高端、大氣、上檔次的運動服。我回到姥姥家,翻箱倒櫃沒有發現那件運動服。大休的時候,回到家中,我又是翻箱倒櫃,卻是仍然沒有發現那件運動服。我的那件運動服丟了?肯定丟在從牟疃到南院的大路上,這是只有我知道的一個秘密。
我努力回想自己的運動服是怎樣丟了?
中學第一年的某一天,老師叫我們去南院糧所揀花生米。其實是很簡單的工作,把花生米中的那些碎瓣,還有癟的挑出來就行了。趁人不注意的時候,自己偷偷吃上幾顆花生米。隔了一個星期後,老師又叫我們到牟疃糧所去揀花生。牟疃離我們學校遠,大概有十裡地。大家都是騎著自行車去了。我也是騎著自行車去了,回來的時候上了一個大坡,大概是騎得太快,渾身是汗。沒有辦法,下坡的時候,我將身上那件黃藍格子的運動服脫下來,掛在車把上。下坡的時候,只穿著一件白襯衫,風從耳邊吹過,滿身都是清爽,感覺像是飛起來一般。自從那回去牟疃揀過花生,我再也沒有見到自己的那件黃藍格子的運動服。我也一直沒有穿過那件黃藍格子的運動服。
我發現自己的那件黃藍格子的運動服再也找不到了。菊子身上的那件衣裳可能就是我的運動服。我一定是從牟疃回南院的路上,在下坡的大路上意氣風發地丟了。顯然,我是一個粗心的男孩子,即便自己的衣裳丟了,也不知道。一直到多少年後,才明白過來。我敢肯定菊子的父母肯定不會給她買一件運動服。我自己丟了一件衣裳,很可能是丟給了自己身邊的這位女同學——菊子。一直到畢業,我也沒有問菊子,她那件運動服是怎麼來歷?她已經穿在身上,即便是我的,我也不想和一個女同學共穿一件衣裳。
學校組織籃球賽,男同學很快地敗下陣來,像是鬥敗了的小公雞。
我在教室裡溫習著功課。有幾個同學叫道:「快,快去給女同學加油。咱班女的打籃球真不錯!」我扔下課本匆匆忙忙地去操場。操場在我們學校的北面,需要過一條馬路。我一路小跑去操場。操場上沒有幾個人,打籃球的聲音清清楚楚地聽見了。女同學很可能在級部拿第一名。這麼厲害啊!我對那些女同學有些刮目相看。北風有些冷,卻是不能讓人的心和血冷下來。原來, 是三班和一班的女同學在比賽。我們是三班。「你同桌,真厲害!抱起球來,往上投籃球,沒有人能攔下來,」有個同學說。前不久,學校開了秋季運動會,我聽說菊子投鉛球拿了第一名。我看到籃球場上的菊子,不是平日裡的菊子,她在比賽中生龍活虎,也許那時候,就是最快樂的她。最終,我們班得了第一名,與菊子有很大的關係,她是取勝的『大功臣』。
菊子在那堆女同學中,大概是吃苦最多的人,要不,她一個女同學怎麼會擁有那麼大的力量?她在籃球場上,像是有使喚不完的力氣。那肯定是與自己在家辛苦的勞動有直接的關係。我想在以後的日子裡,不管遇到什麼樣的大風大浪,她都能經受。因為苦難已經把她百鍊成鋼。
籃球賽很快結束,大家又投入到學習中。菊子又像一滴水溶入大海中,沒有蹤影。
幾年後,我們畢業像一條小溪溶入到社會的深海中,彼此沒有了音信。畢業後,我在遠離城市的一家小工廠上班,不知道怎麼回事,菊子竟然知道了。大雪飄飛的日子,她騎著自行車來邀請我參加一個叫天獅的傳銷會。那是傳銷才開始的那年,還沒有確定是非法傳銷。她依然是那樣,沒有太多的話。她只是領我去了一個非常熱鬧的會場。而我對那些傳銷也不是非常感興趣。許多年後,我在佳樂家超市遇見她,她仍然能興高採烈地叫出我的名字。
那些年,小城每到金秋總是會舉辦菊花展。菊花燦爛的開,開在人們的心靈之上。當菊花開放的時候,不知道你是否看到那些溫暖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