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水潭仙子

在寶慶境內，有一個小山村，裡面山巒疊翠，曲水環抱，奇花異草鋪滿了山林草地，河邊嫩綠的柳枝隨風浮動，真是個仙人的好去處！此地住著十幾戶人家，他們遠離塵世，清新脫俗，每日農耕種田，打獵捕魚為生，日子雖然清淡，但是人人快活，逍遙自在，與世無爭。

也不知過了幾世幾代，有個獵戶上山打獵，在崇山峻岭之中，忽然看到一隻野生的鹿從草叢跑過。那鹿白唇，長角，全身斑紋，矯健如同烈馬，獵戶從未見過此等稀奇之物。他循著鹿奔跑的方向以及趟開的草木進行追蹤，趕了幾十裡地，可是也不見蹤影。

獵戶有些疲倦了，他坐下來準備吃些隨身攜帶的乾糧，拿起水壺喝水時，才發覺自己趕得太急，水壺中的水在顛簸之中都已經散盡。他乾渴難耐，拖著身子四處尋找水源，可這深山密林，四周聽不見流水之聲，哪裡去尋。他向四周望去，前面有一座小山峰。獵戶想著今晚可能要在這裡歇息了，得找個高點的地方，一來可防止野獸攻擊；二來也可從高處看看附近是否有水源。

他踉踉蹌蹌地扶著樹木往山上走去，這山並不是很高，卻很陡峭，獵戶費了不少功夫才爬了上去。他在山上找了塊大石頭，下面露出一個穴口，獵戶將穴口裡的枯葉都清理了一下，便把隨身攜帶的物品放在裡面。他拿著一把刀走向後山，越往後面走，樹木越少，花草變多。他折斷一朵花放在鼻子前，那花有股幽香，沁人心脾，獵戶聞了一下，便覺得精神抖擻了幾分。

他快步前去想要一探究竟，只見眼前一下子開闊起來，山下是碧綠的潭水，在群山的懷抱中，如躺在搖籃裡的嬰兒。水面波浪一圈圈的翻滾，鳥兒在上空嘰嘰喳喳的飛來飛去。潭邊的動物喝水、追逐。獵戶看著那些鳥獸，個個矯健，歡快。他愈發的好奇，飛快的往山下跑去，岸邊的動物聽到響聲，成群結隊的躲進樹林。

獵戶來到潭邊，他用手捧起水便喝，潭水清涼潤口，直入胃腸，他一連喝了好幾口，感覺自己渾身輕鬆，手腳也變得有些力氣了。獵戶驚訝萬分，他仔細觀察著潭水，發覺與自己家裡的水也沒什麼不同！怎麼會有這麼神奇的功效，獵戶懷疑自己太累，太渴所致，他沿著潭邊走了一圈，發現這潭水有深有淺，岸邊有許多小魚兒遊動，獵戶好不容易在水裡捉了幾條回到山頂。

晚上，他一個人點燃柴火，將魚兒烤著吃，真是鮮美不同尋常。獵戶覺得自己發現了一個好地方，他早早的睡下，準備第二天再去潭裡找幾條魚帶回家裡，讓村民們也嘗嘗這潭中魚兒的鮮美，於是早早的歇息了。剛睡下不久，獵戶便夢見自己到了潭裡，水中深不可測，他一直往下沉，裡面不時有山石水草出現，他來到了一個石門。突然，有兩個仙子般的人物攔住了他的去路，她們穿著鱗甲，手裡拿著銀槍，威嚴的站立著。獵戶從未見過這樣美麗的女人，他僵直地站立著，低著頭不敢往前看。

沒過多久，裡面來了個童子，他帶著獵戶走進石門。獵戶這才敢抬頭觀看，裡面是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香焚寶鼎，花插金瓶。天籟之音穿透石壁，四散開來。獵戶與童子來到殿上，一女子端坐在九龍床上，她身穿金縷絳綃衣，手持白玉圭璋。臉若花萼，眉如祥雲，未開尊口三分笑，滿面慈悲一世心。周圍鶯歌燕舞，香風冉冉。獵戶站在大殿上，不覺肌膚顫慄，毛髮倒豎。

那女子讓童子獻酒，女童執著奇花金瓶，將酒倒在玉杯裡，捧到獵戶的前面，獵戶不敢飲，他跪在地上說道：「小人無意至此，驚擾各位仙人，望見諒。」那女子站起身來，說道：「此地雖為仙境，實則人間可見，你們以後也可以在此飲水捉魚，但切記飲水思源，不可貪得無厭，否則將遭譴責。喝了這杯酒，童子便可送你回去。」說完，大殿裡歌舞驟停，女子消失不見。獵戶跪著飲下酒，他覺得這酒馨香馥鬱，如醍醐灌頂，甘露灑心。童子依舊將獵戶送到石門，他再往後看時，水草茂盛，山石遮擋，宮殿石門都不見了。獵戶戰戰兢兢地往水面遊去。

第二天，獵戶還感覺口中香甜，他謹記仙子的話。只在潭中捉了幾條魚，絲毫不敢傷害岸邊的動物花草，一路做上記號而回。妻兒見他一夜未歸，做好飯菜焦急地等待著。他的兒子在村口看著父親歸來，隔著很遠便喊叫母親，母子倆都前去接他，獵戶舉起手中的魚給他們看。兒子淘氣地說道：「父親，你一夜未歸，我們都以為你捉了個很大的野味呢，怎麼就幾條小魚啊？」獵戶笑著說道：「這魚兒不同，你們吃了就知道它可比那野味強多了。」

說著就要妻子做一條。他妻子覺得這魚如此小，做一條怎麼夠，獵戶堅決如此，妻子雖然感到奇怪，但也遵從他的意見。飯桌上，獵戶將一條小魚分給他們母子，自己卻不吃。妻子越發感到疑惑，她想問，獵戶卻讓她吃魚後再說。母子倆吃了魚兒，都感到鮮美可口，兒子兩口便吃了，魚連一點刺都沒有，他眼巴巴的瞧著母親的碗裡。這時獵戶的妻子想要將魚挑給兒子，獵戶擋住了。他說道：「此魚是神人所賜，不可貪得。」妻子問道：「你今日是怎麼呢？神神叨叨的。」獵戶便讓兒子將魚送給村裡人，一家一條，囑咐務必每個人都吃上一口。兒子走後，他才將自己所遇見以及夢中仙人的話告訴妻子，夫妻倆都驚詫不已。妻子忙上香叩拜，感念水潭仙子恩德。

沒過多久，村子裡的幾十戶人都擠到獵戶的門前，原來自從吃了他送的魚，村裡幾個患病的老人都好了。有個村民叫做馮二驢，他早年出外經商把腿弄瘸了，多年殘疾，吃了魚之後，竟然感覺有力氣，能夠擺動了。獵戶聽到眾人的話，他更加感恩水潭仙子，但是他也時刻記得仙子叮囑的話。他將自己水壺裡的水倒給瘸腿的村民，讓他每日喝一點，又將幾個年長謹慎的老人留下，他們坐在桌前，獵戶讓他們說明了一切，眾人都感到匪夷所思，心中充滿了敬畏。

他們商議後，都覺得這事不能讓所有人知道，每年只讓獵戶獨自前去取潭水，捉魚解救村民的災難，這樣才不能違背水潭仙子的話。獵戶也覺得這樣最好，幾個人都說好，回家後也都緘口不言此事經過。馮二驢急著想讓腿好，他詢問長者，人家閉口不說；他又去找獵戶，獵戶也不肯說，他便有些生氣，但是也別無他法。又這樣過了好幾年，村裡老人紅顏白髮，兒童歡蹦亂跳，人人幸福安康。

馮二驢每年吃了獵戶帶來的魚，喝了潭水之後，腿慢慢的好了，他又可以四處走動，下地幹活了。他很感激獵戶的幫助，經常幫獵戶做農活。有一次，獵戶不在，馮二驢帶著獵戶的兒子擔水，小孩子天真無邪，口無遮攔的將潭水仙子的秘密說了出來，馮二驢是個跑生意的人，他心思活絡，知道這可是一筆巨大的財富啊！哪裡怕什麼仙子。他便拿些話來套那孩子，那孩子見他時常幫助自己家，也不覺得是外人，便一股腦將他從父母那裡偷聽到的都告訴了馮二驢。馮二驢暗自記在心裡，他更加頻繁的去獵戶家裡幫忙，獵戶一家都十分感激他，絲毫沒有防備。

第二年，又到了打獵的時節，獵戶辭別的家裡，獨自一個人往山裡走去，他按著原來的路線，再次前往水潭。在他離開的幾日，馮二驢沒再去過獵戶家裡，他家門也關閉著。村民知道他一個住著，還以為生病躺在家裡呢！結果推門一看，屋裡空無一人。

話說獵戶依舊捉了幾條魚，打了一壺水，便下山了。回家後才聽說馮二驢不見了，眾人猜測他又去跑生意，所以大家也沒再深究。不想沒過過久，獵戶上山打獵時，發現自己標記的那條路被人砍成大路了，獵戶驚恐萬分，他知道水潭的秘密被人發現了，災難將要降臨。他趕緊跑回村子召集眾人前去水潭，人們聽到可以去水潭，個個振奮，他們卻不知道這將意味著什麼，只有幾個老人愁眉苦臉，捶胸跌足。

等到村民趕到潭邊，那些馬匹踏過的痕跡慘不忍睹，花葉敗落，動物毛皮散落一地，潭水也不再清澈了，到處都是血汙。獵戶跪在岸邊，他痛心疾首的哭泣著，人們都上前勸說，獵戶突然往潭水中跑去，一邊跑著一邊呼喊著：「我來贖罪了，我來贖罪了……」村民們們急忙將他攔住，獵戶癱軟在草地上，他虛弱地對眾人說道：「你們將這裡收拾一下吧！留下幾個壯年漢子，我們要守在這裡，再也不再也不能讓那群貪婪之徒破壞這等仙境。」

直到傍晚，村民們才算將潭邊基本恢復原貌，他們都上到山頂休息。晚上，獵戶輾轉難眠，他一回憶著水潭仙子的話，便覺得毛骨悚然，雖然此事極大可能是馮二驢所為，可是卻是因為自己而起。他希望自己能在夢中再次見到水潭仙子，以說明緣由。可是一晚上他什麼都沒夢見，獵戶失望的叫醒了眾人。

他們走下山去，隨著越來越接近水潭，忽然有走在前面的人叫道：「水潭消失了……水潭消失了。」獵戶急忙跑過去，山下一片泥土，哪裡還有一顆水。獵戶含著淚水，他連忙把眾人叫到跟前，一個個詢問他們的身體，眾人都回答沒事。獵戶聽完眾人的回答，他猛地跪在地上，不停地磕頭謝恩，村民們也紛紛跪下磕頭。

獵戶帶著村民回到了村子，他們將去山裡的路封了，在村子裡建了一座廟，裡面供著一位女仙子，村民們輪流燒香供奉，日夜香火不斷。

沒過多久，馮二驢被人抬了回來，他的兩條腿都瘸了。他一見到獵戶，就抓住他，求他再給些潭水和魚兒，獵戶厭惡地將他的手拽開，村裡人也都遠遠的避開他。馮二驢躺在家裡，餓了三四天也沒人送飯，獵戶心軟，實在看不下了，便將他搬到廟裡，每日由上香的人給他些食物。沒過三年，馮二驢便病死在廟裡。

獵戶以為這便是水潭仙子的懲罰，他慶幸自己家裡無事。可隨著他孩子的長大，他越來越來不喜歡說話。直到有一天，獵戶問他時，他揮手張嘴，可怎麼也說不出話來。獵戶知道報應終於到了自己頭上，他被神靈所震懾，更加的虔誠，連野生動物也不敢再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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