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瓜群眾」和「鴨」
「仰起頭兩面一望,只見許多古怪的人,三三兩兩,鬼似的在那裡徘徊;定睛再看,卻也看不出什麼別的奇怪。」
雖然跟鬼似的徘徊著,看不出特別,因為可能比人還更像人。因為但凡人,都是有些缺點或陋習。美女也要如廁,真如李敖,見美女如廁便離婚,純屬變態!
這些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
「卻只見一堆人的後背;頸項都伸得很長,仿佛許多鴨,被無形的手捏住了的,向上提著。」
天天把魯迅掛嘴邊的,必然知道這是哪段哪個場景。也必然知道「包好,包好」的意義。
包好嗎?
童年、山溝和鄰居
我上高中之前,一直住在山溝溝裡,村子不大,從東到西,再從南到北,倆鐘點足夠。「東頭吃烙餅,西頭喝稀粥」,完全沒有隱私,聞到味兒,狗就能傳遞信息。
我家住在靠山的一塊開闊地,一個水平線上共五家。再往下,就要下道坎兒,也有那麼三家,我們這一片區,被叫做「後山」。
站在我家院子裡,坎兒下面那家的院子,盡收眼底——不是看房子裡面。
這一家人,足可以寫一本暴力、懸疑、苦情戲。我離家多年,老宅也不再居住,但是偶爾回去,總想走走那條夢裡都是真真亮亮的小路。
坎兒下面那個院子,從開始沒人住了,到院子裡長草了,到終於成了一座荒宅、兇宅。
男人的嚎叫和女人的哭喊
從我有記憶開始,那個院子就和男人的嚎叫和女人的哭喊分不開。我懵懂,也並沒想過什麼,我家分明是我媽才是最高統治者,我完全意識不到,女人會弱到什麼程度。
那個女人,個子挺高——比我媽高很多,那時候三十多歲吧。還梳著八十年代的兩條辮子,很長,背後兩條,又在辮稍兒用一根無所謂顏色的頭繩系在一起,主要是為了幹活不往下掉。
農村的女人都很能幹,她也一樣。她的男人,我至今不能在腦子裡有清晰的印象,只知道大人老是悄悄地議論他,並不經常回家。暴力、兇殘、好像都不足以描述他,小孩子見了他都躲遠遠的。我父親小時候尤其囑咐我們姐弟,不要跟他家孩子玩。我並不懂得原因,也偷偷摸摸和他女兒玩跳房子。
有時深更半夜,尖利刺耳的哭叫聲會把我從夢裡嚇醒,我母親這時候一般都是趕緊穿上衣服,和左鄰右捨去拉架。我還是年紀小啊,覺得這女人怎麼這麼笨,不會跑嗎,不會像我媽一樣,數落的我爸跑單位去住或者下鄉去嗎!
一個人能和畜牲一樣
有一次,我媽回家,一邊脫衣服睡覺,一邊嘆氣,意思是,怎麼連個替她出頭的娘家人都沒有。說她男人,牲口一樣,用鉗子拔她的牙……因為她喝滷水了,要灌豆汁才能解,可是她不張嘴。(滷水就是使豆漿凝固,成為豆腐的原料,我覺得就是凝固蛋白質)
如果不是回憶,我覺得這已經涉嫌黃色新聞,過於血腥,以至於可能有人不相信人間會有這樣的事。然而這還不夠。
她女兒,和我差不多大,倆兒子,小的三歲,到處亂串,還沒有危險的意識。有時候我父親回家,還和我媽說,囑咐囑咐坎兒下的,孩子別掉井裡——家裡的水是從水井裡打上來的,井都很深,掉下去指定沒命,我弟弟沒少因為在井邊玩挨揍。
孩子沒掉井裡,卻被一鍋粥燙死了……(此處省略,無法下筆)
她不是祥林嫂
之後她精神氣兒好像差了點,我理解祥林嫂就像理解她,她也哭,哭得左鄰右舍的都跟著哭。然後再私下數落她沒心沒肺,看不好孩子……
過去幾年我忘了,我已經上初中了,而且還要早晚自習。有一天天蒙蒙亮,她家裡又是一陣哭嚎,我以為又是慣例。直到大門咣咣砸響,她女兒在門外哭喊「我娘喝滷水了!」……
她娘趁他姐弟倆睡著,自己在放雜物的房子裡,又一次喝了滷水,早晨被發現,早已經過去了。
她終於讓別人害怕了
最後關於她的記憶,是她娘家報了警,我不知道世界上有這麼驚悚的事,法醫就在她家院子裡解剖屍體。我放了學,跟每天一樣走回家,低頭看著我挺白的球鞋。猛抬頭,看見我家大門前,高臺上——大概來了全村人,就是那樣,伸著脖子,全程觀看了一場人體解剖。
我好像失去了一段記憶一般,不知道這些人何時散場,再記起來時我媽在院子門口灑了一道灰,說怕她鬼魂來串門——她已經被埋掉了,也終於被別人怕了。
我於是再沒去上晚自習,直到中考。高中我開始住校,回家從不敢往那院子瞥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