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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鯤城漫長的秋天已經接近尾聲,枯黃的葉子打著旋兒鋪蓋了原本整潔的街道,清潔工不得不從早忙到晚把落葉掃成堆。
金煜身著咖色西服,打著領結,站在洗手間的鏡子前整理髮型。他穿得正式,為了晚宴還特地戴了價格不菲的名表。
就在金煜洗手的時候,兩個男人一前一後走進來。前者身材魁梧,臉上寫滿了不耐煩,後者則掛著討好的笑。
「趙總,您再寬限我半個月吧,我保證,一定連本帶利還給您!」光頭男人搓了搓手,微微彎下的腰顯得卑微奉承。
「胡禮,你別跟我說這些。」被稱為趙總的商人煩躁地揮了揮手,逕自站在便池前解腰帶,「後天我要是看不到錢,咱們就按照當初白紙黑字籤下的抵押來。」
「趙總啊……」
「滾!」男人將其一把推開。
金煜搖了搖頭,擦乾手從廁所裡走出來。身後還隱約傳出哀求聲,他分心去聽,沒注意到有人從隔壁衛生間走出來。
「哎……對不起!對不起!」金煜身子往後仰,連退了幾步站穩,才看清自己撞到的是個年紀不大,但容貌精緻,身材纖瘦的女人。
他一路尷尬地走回去,偵探社四人的座位不挨著,他和陳海峰在前面幾桌,是特地選的位置,米蘇二人則稍靠後些。
金煜落座後,忍不住盯著旁邊的名牌看,羅文珺三個字比他想像中的還要刺眼。就在金煜繃不住想跟陳海峰說話時,一個三十出頭的年輕商人走過來。
他頭髮噴了髮膠,梳得一絲不苟,高挺的鼻梁上架著金絲眼鏡。年輕商人拉開椅子,在陳海峰身邊坐下。
金煜呼吸加重,緊張地喉嚨發乾,他端起杯子猛灌了一口,卻忽略了裡面裝的熱茶,登時被嗆得咳嗽起來。
「沒事吧?」年輕商人遞過來一張紙巾,帶著股客氣的疏離,禮貌地朝二人笑了笑。
「你好。」陳海峰主動與他握手,報上了名字。
年輕商人幾乎是虛握了下,便不著痕跡地收回手:「我叫羅文珺,兩位看著眼生,第一次參加這個晚宴吧?」
陳海峰看向金煜,後者定了定神,用儘量平穩的聲音道:「我是李俊東的表弟,正準備到鯤城投資做生意。」
「原來是李少的親戚,那今後免不了常見面。」羅文珺笑了笑,做出恍然的表情,便不再說話。顯然聊天已經結束,對方並沒有把他們當回事兒。
2
蔣文泰是鯤城有名的金融企業家,這幾年理財產品正搶手,公司迅速擴張,因此今年的晚宴由他先上臺演講。
會場的燈光暗下來,大腹便便的蔣文泰走上去和眾人打招呼。不過他沒說兩句,表情就扭曲了一下,甩了甩手笑著解釋說麥克風漏電。臺下立刻有人上來,幫他換了個新的,蔣文泰藉機喝了幾口水。
小插曲過後,宴會正式開始。金煜在昏暗中偷偷打量羅文郡,後者低頭看手機,似乎對蔣文泰的講話並不感興趣。
就在金煜準備收回目光時,羅文郡卻突然抬眼,朝他笑了笑。金煜被抓了個正著,尷尬地撇過頭。
蔣文泰的發言進行了十來分鐘,陳海峰坐的位置靠前,注意到他的狀態似乎有些奇怪。從最開始底氣滿滿地高談闊論,到現在竟有些口齒不清。
緊接著蔣文泰身子晃了晃,就在陳海峰意識到不對想起身叫工作人員時,燈光突然全部熄滅,會場內部頓時陷入一片黑暗。
數秒鐘後,臺下的賓客不安起來,會場內發生小騷動。
突然,大屏幕亮起,原本的演講內容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舊報紙的照片。報紙封頁放的新聞,正是八年前金融公司老闆文博因犯下詐騙罪入獄的報導。
身邊響起數道吸氣聲,有人在小聲交頭接耳。
「文博不是蔣文泰的老東家嗎?」
「是啊,八年前出事時,鬧得滿城風雨。」
陳海峰聽著坐在附近的人講小道消息,心裡閃過不祥的念頭。不對!還在臺上的蔣文泰是不是太安靜了?
此時已過去大概半分鐘左右,燈光在工作人員的喊聲中重新亮起來。
幾乎所有人下意識的動作都是先閉上眼,待視線從黑暗中恢復後,眾人譁然地看向倒在臺上的蔣文泰。同一時間,坐在後面的賓客也爆發出刺耳的喊叫聲。
「死……死人啦!」
米蘇和楊克離得最近,出事的那桌就在他們旁邊。二人跑過去,只見一個身著西裝的中年男人,仰面坐在椅子上,雙目瞪圓,臉上的表情因痛苦而扭曲。
米蘇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摸了摸動脈,朝楊克搖頭,人已經死了。
他胸前的白襯衫被鮮血染紅,從血跡集中的地方看,應該是胸口中刀,不過一眼看去並未發現可疑的兇器。
坐在死者身邊的年輕女人,大概是他帶來的女伴,此時雙手沾滿了血。顯然是她最先發現了情況,已經嚇得臉色蒼白,搖搖欲墜。
另一位同樣身上有血跡的,是個三十出頭的年輕人,從他剛才喊死者為「老闆」來看,應該是其下屬員工。除這二人外,同桌的其他貴賓已經遠遠躲開。
會場前方,蔣文泰面朝下倒在講臺附近,陳海峰幾步衝上去將人翻過來。前者雙目緊閉,嘴唇呈紫紺色,呼吸已經停止。
緊跟而來的金煜二話不說,擼起袖子就要做人工呼吸,不過當他靠近蔣文泰面部時,突然聞到股苦杏仁的味道,下意識往後退去,驚恐道:「他不是突發疾病,是中毒了!」
熄燈的那半分鐘裡,他死於一股苦杏仁味。
「別碰他,已經救不回來了。」陳海峰眉頭緊蹙,把人平放在地上,問道,「米蘇那邊怎麼樣?」
金煜起身看去,突然臉色一變,隔著人海,高聲喊道:「楊大哥!你後面那個男的,別讓他跑了!」
楊克聞聲轉身,只見自己後方三四米外,一個身穿西裝的禿頭男正縮著頭往外溜。聽見金煜的喊聲後,頓時四肢僵硬地站在原地,一時間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
楊克大手按在男人肩膀上,稍稍用力,後者才不情願地扭過頭,齜牙咧嘴地苦著臉道:「你你……你鬆手,我沒要跑!」
他正是金煜先前在男廁所遇到的,叫胡禮的男人。金煜在燈光下認出死者,又看到這個鬼鬼祟祟的光頭,才恍然想起他們之間似乎有糾葛。
楊克不知道這些,只聽金煜的,板著臉把他拎小雞一樣拽過來:「既然發生了命案,警方來之前,誰也不能離開。」
「對對!不能讓他走!」這時,原本坐在死者旁邊,身上沾了血的男人立刻道,「這傢伙欠錢不還,糾纏我們老闆好些天了!」
胡禮連連擺手,激動地語無倫次:「孫昌你別胡說啊!趙老闆他……這……這跟我沒關係啊!不是我幹的!」
3
晚宴的地點就在市中心,警方接到報案後很快趕來,這時候安保人員已經組織來賓們移動到了另一間宴會廳。案發現場內,只有與兩名死者有關的人留了下來。
死在座位上的是地產商趙雄飛,跟他同來的除了公司經理孫昌和情人邱雨可外,還有欠債未還,企圖求情延長期限的小公司老闆胡禮。
另一名金融大亨蔣文泰,同行的則是妻子李元珍和當時守在臺下的助理付雲。
金煜向刑偵隊長曾啟榮,複述了一遍不久前在男廁內看到的,趙雄飛斥責胡禮的場面。後者一口否定自己在案發後開溜的舉動,說當時只是看到趙老闆被殺,想趕緊回去找律師看有沒有辦法延期還款。
「說起來,你們怎麼也來了?」曾啟榮等著法醫驗屍,趁機把陳海峰拽到一邊,皺眉道,「別跟我說你們想拉投資,把偵探社擴張這種敷衍的藉口。」
陳海峰心下權衡一番,決定跟曾啟榮說實話。之前破案的時候,曾啟榮也曾懷疑過這背後有人操縱,不過礙於缺少證據沒能繼續往下追查。然而這一次,偵探社拿到了古喬木死前的錄音。
「你是說,人生規劃有限公司的老闆,很可能就是羅文珺?」曾啟榮皺了皺眉,忍不住提醒道,「你們有幾分把握?錄音裡只說了姓,可沒有指認。就算是有,在法庭上也當不了證據。」
「懷疑,調查,舉證,哪件案子不是這個流程。」陳海峰冷靜道。
可是你已經離開警察系統了,曾啟榮在心裡嘆了口氣,忍不住替陳海峰惋惜,搖頭道:「我可以配合你,不過你們行事要小心,捅了簍子我也保不住。」
「謝謝曾隊,既然您這麼說,那就找個藉口把羅文珺也叫過來吧。」陳海峰摸了摸下巴,他總覺得這次的事件不簡單,說不定這傢伙就會露出馬腳。
曾啟榮嗆了一下,沒好氣道:「他跟死者又沒關係,你給我找個藉口。」
「案發的時候,他坐在蔣文泰妻子斜後方。」陳海峰飛快接道,看樣子早就算到了曾啟榮會這麼問。
曾啟榮派去檢查電路的警員回來了,會場突然斷電果然是有人對電閘做了手腳。另一邊,法醫驗過蔣文泰的屍體,和金煜所說的一樣是中毒身亡。那股苦杏仁兒味,是來自氰化鈉。這種有劇毒的化工原料,只需要很少的量就能讓人斃命。
此時蔣文泰的耳廓、耳垂已經變成了櫻紅色,臉色和嘴唇發紫紺,相信再過不久屍體表面就會出現鮮紅色的屍斑了。
法醫收起工具,看向金煜等人,「你們說他是在會場燈光熄滅後倒在黑暗中的,如果兇手在這期間下手,大劑量的氰化鈉是可以瞬間讓人停止呼吸猝死的。」
「不,不是猝死中毒。」陳海峰摸了摸下巴,搖頭道,「事發前蔣文泰已經出現了口齒不清,站立不穩的情況。兇手應該是控制了劑量,延緩了發作時間。」
「那麼……」曾啟榮的視線掃過李元珍和付雲,「蔣文泰講話之前,有吃過什麼東西嗎?」
「他在臺上喝過一瓶說,不過那瓶水原本就是擺在上面給嘉賓喝的。」助理付雲回憶片刻道:「上臺前……老闆還吃過夫人準備的保健藥。」
「付助理,你這是什麼意思!」李元珍40歲了,仍是個風韻猶存的女人,她揚起細眉,臉上悲傷的神色收了收,厲聲道,「老蔣每天都要吃的!」
按照李元珍的說法,蔣文泰血壓不好,除了醫生給開的降壓藥外,還有從國外買回來的保健藥品。
不過他工作忙,經常會忘記,因此李元珍包裡也時常備著一瓶。今天司機在車裡找不到蔣文泰的保健藥,付雲才會向比丈夫晚到會場的李元珍要了備用的。
口說無憑,曾啟榮立刻讓人把剩下的多半瓶水和保健藥都拿去化驗。
陳海峰注意到付雲神色有些奇怪,視線在李元珍和趙雄飛的經理孫昌之間來回打轉,幾次都像是想說什麼又忍住了。
當他意識到陳海峰在看自己時,臉色一變,最終咬牙道:「有一件事……前幾天,老闆讓我找人跟蹤夫人。發現她……她和孫昌在秘密幽會!」
孫昌一怔,橫眉豎目地撲過去,恨不得掐死付云:「混蛋!你別血口噴人啊!」
警方忙把人拉開,付雲話既出口,索性將心一橫道:「我手機裡還有照片,不信你們看吧。」
「不用看了。」李元珍這時候倒是平靜下來,冷冷盯著付雲道,「沒錯,我們是在交往,我們夫妻倆本來就是各玩各的,老蔣的死跟我沒關係。不過付雲,你可真是一條好狗。」
4
被當眾羞辱,付雲的臉色很不好看。這時羅文珺被警員帶了過來,他看上去倒是沒有什麼不滿的情緒,禮貌地問道:「不知道有什麼地方我能幫上忙的?」
曾啟榮偷偷瞪了眼陳海峰,指著李元珍道:「案發時你坐在這位女士的斜後方,有沒有注意到什麼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羅文珺搖了搖頭,「我沒有注意到。」
曾啟榮原本也沒指望他能說出什麼,隨便找了個藉口道:「哦……那就……先留在這兒,想起來的話隨時告訴我。」
蔣文泰這邊暫時要等檢驗結果,另一邊法醫也完成了對趙雄飛的驗屍。
後者身中三刀,其中兩刀是胸口的位置,另外一刀兇手大概因為在黑暗中匆忙動手,刺到了肩胛骨下方。
從傷口判斷,兇器應該是那種尖頭的菜刀。不過警方搜遍了會場和有嫌疑的幾人身上,都沒有找到兇器,因此要麼是被藏起來了,要麼就兇手另有他人。
不過當時有大概半分鐘的時間,會場內的燈光是熄滅的。如果不是緊挨趙雄飛,很難在黑暗中找準位置下手。
「你們看這裡。」法醫示意眾人看地面,在趙雄飛所坐的椅子下方,地毯上有幾滴不同於餐桌上濺射到的,圓形的血跡。
金煜眨了眨眼,小聲道:「這有什麼奇怪的?」
「說明兇手當時是站起來用刀刺傷他的。」米蘇立刻明白了法醫的意思,朝金煜解釋道:「如果是從高處滴落到地毯上,血跡會呈圓形或橢圓形,大小隨高度增加而改變。」
「沒錯,至少有一米六左右的高度。」法醫讚賞地點了點頭,之前的案子中二人有過合作,米蘇的專業性是得到過認同的。
陳海峰摸了摸下巴,經理孫昌和趙雄飛的情人邱雨可是坐在左右兩側的,他們離得很近,沒有必要站起來殺人。如此一來,背對死者,坐在他後方的胡禮就比較可疑了。
不過事無絕對,僅僅憑藉這一點還不足以認定。如果兇手事先考慮到了血跡的問題,很可能故意站起來殺死趙雄飛。
現在最主要的,是找到兇器。可這三人在案發後,都沒有離開過現場,難道一把刀還能憑空變沒了?
曾啟榮皺了皺眉,吩咐道:「找,接著找!仔仔細細地重新搜一遍。」
這時,有警員跑過來,先看了眼李元珍,才道:「隊長,已經詢問過工作人員了,屏幕上播放的內容確實被人動過手腳。不過具體什麼時候被替換的,他們也不清楚。」
金煜怔了怔,立刻反應過來,警員說的是事發時,突然出現在銀幕上的八年前的舊新聞。
「既然是兇手放上去的,恐怕跟這起謀殺案有關。」曾啟榮看向李元珍,「我想,李女士是不是可以解釋一下。」
李元珍自從被爆出和孫昌是情人關係後,就顯得格外沉默。本來這在富人圈裡子,不是什麼罕見的事。但蔣文泰在公眾場合被謀殺,就會被當作茶餘飯後的八卦,越傳越亂,越描越黑。
不過好在她還有一大筆遺產可以繼承,大不了以後出國一走了之。
但當曾啟榮問到八年前的舊新聞時,李元珍的表情明顯一變,好半晌才道:「新聞裡提到的文博,是我們家老蔣以前的老闆。」
八年前,作為鯤城第一家金融公司,文博的「春雨財富」可以說是行業領頭羊幾乎無人不知。因此案發時,嘉賓們看到新聞才會出現那樣的反應。
蔣文泰那時候,就是在春雨財富裡當高管,積累到了經驗和人脈才能創業成功。不過可惜的是,春雨財富的一項熱門基金被曝出醜聞,調查立案後老闆文博被關進了監獄,最終病死牢中。
李元珍嘆了口氣:「當時我們老蔣也差點兒受到牽連,搭進去不少錢。」
「新聞裡說,有不少家庭投進去的錢都血本無歸,還有人鬧到自殺的。」金煜收起手機,趁著李元珍說話的時候,他也查了查信息,「這個項目是蔣文泰負責的嗎?」
李元珍垂下眼,皺眉道:「他應該有參與吧,我也不太清楚。」
「這件事我倒是有所耳聞。」一直安靜地當旁觀者的羅文珺,突然說道,「春雨財富當年發行的基金是有關鯤城郊外一處空地改造的,老闆文博在抓這個項目,不過實地勘察是蔣文泰負責的。」
對方有針對性地放出這則新聞,這件案子肯定是仇殺無疑了。如果兇手是當年的受害者,或許因為文博已經去世了,才把矛頭指向蔣文泰。但這又跟趙雄飛有什麼關係呢?
曾啟榮一個頭兩個大,讓人再去仔細查查當年的案子。
5
這會兒功夫,檢測結果出來了,蔣文泰喝的礦泉水裡沒有毒,但保健品裡卻檢測出了氰化鈉。但並非所有的藥片都有毒,而是被壓在邊緣位置的其中一粒。
那麼蔣文泰吃的時候,是助理付雲從瓶子裡倒給他的,還是他自己拿的,這一點就變得十分重要了。
付雲意識到警方在懷疑自己,忙解釋道:「是老闆自己吃的!我只是把瓶子遞給他,當時身邊還有會場的工作人員可以作證。」
這瓶保健品尚未裝滿,即便最開始放在上方,也會隨著被人拿在手中晃動時改變位置。如此說來,兇手即便在保健品裡下毒,也無法控制蔣文泰會不會吃下含有氰化鈉的藥粒。
那麼,蔣文泰到底是如何中毒的呢?
米蘇提出想再去檢查一遍屍體,法醫皺了皺眉,不願意被別人懷疑自己的專業性。不過米蘇同樣是法醫出身,且留給他的印象還不錯,便道:「我跟你一起吧。」
二人掀開蓋在屍體上的白布,蔣文泰倒下的時候是面朝下背朝上,陳海峰起初把人翻了過來試圖搶救,在確認蔣文泰死亡後,為了保護現場又把人還原成了倒下的樣子。
因此法醫到場進行屍檢時,蔣文泰的手是被壓在身下的。由於人體死亡後血液停止循環,受到壓迫的部位皮膚會呈現出暗紅色,他並未注意到蔣文泰手部的異常。
不過這一次,更加仔細尋找線索的米蘇注意到了。她捏起死者手腕,蔣文泰右手手指的指肚,比手掌的顏色要更深一些。這樣的情況,有可能是生前過敏導致的。
一直注意著這邊情況的陳海峰,見米蘇的舉動後走過來問道:「有什麼新發現嗎?」
後者湊近屍體的指間嗅了嗅,挑眉道:「雖然很少,但有苦杏仁的味道,他死前接觸到了氰化鈉。」
蔣文泰摸過什麼,又吃到了嘴裡嗎?這倒是可以解釋得通,即便保健品沒有問題,他也會中毒的原因了。不過米蘇隨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僅憑這點毒,還不至於讓蔣文泰在臺上斃命。
曾啟榮環視在場眾人:「大家回想一下,蔣文泰在上臺前後都碰到過什麼東西?」
金煜的視線在臺上從左打量到右,當他看到放麥克風的半人多高的木質講臺時,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蔣文泰剛開始講話時,因為麥克風漏電暫停過一次,他也是在那時候喝的礦泉水。
金煜走過去拿起麥克風,米蘇臉色一變,想提醒他戴手套,這時金煜卻突然縮回手,嘀咕了一句:「電死了。」
說的人還沒有意識到,聽的人卻變了臉色。
陳海峰心下一動看向付雲,後者的表情果然變得有些不自然。漏電的麥克風明明已經被替換掉了,蔣文泰講話時也沒再發生這種情況,然而金煜卻又被電了一下。這說明,麥克風又被人換了回來。
是什麼時候動的手腳呢?恐怕只有會場陷入黑暗那半鍾分才有機會。
「氰化鈉也可以通過呼吸中毒吧?」陳海峰突然問道。
「吸入的濃度足夠高的話,是可以致死的。」米蘇怔了怔,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我現在就去檢查蔣文泰的鼻腔。」
結果不出所料,死者的鼻腔裡,殘留著大量的氰化鈉粉塵。
「原來如此,你就是這樣殺人的。」陳海峰摸了摸下巴,看向助理付雲。
漏電的麥克風想必也是他搞的鬼,這樣一來蔣文泰講話時被電到,付雲就可以把事先準備好的藏著高濃度氰化鈉粉塵的麥克風替換上去。蔣文泰在講話時,自然而然就會吸入致死的量。然後再趁著斷電的時候,上去把原先的麥克風換回來。
至於他為什麼不一開始就用有毒的麥克風,大概是怕被工作人員試麥的時候誤吸,或者臨時調換發言人的順序。
聽完陳海峰的分析,眾人再看向付雲的眼神都變了。曾啟榮拿出手銬,朝他走去:「想必下了毒的麥克風還在會場內,你是現在認罪,還是等警犬把東西搜出來。」
始終保持沉默的付雲突然暴起,撲向不遠處的李元珍。
離她最近的孫昌嚇了一跳,第一反應卻不是救自己的情人,而是嚇得往旁邊躲去,直到撞上同樣看傻了的胡禮。
「是他們該死!」付雲用手臂勒住後者的脖子,拖著她往後走了幾步,另一隻手從領帶下抽出別針對準李元珍的動脈:「你們往後退,這上面可是塗了毒的。」
曾啟榮皺了皺眉,到底還是沒敢再往前走。李元珍嚇壞了,如果不是付雲拖著她,幾乎要癱軟在地,「你……你放了我,我什麼都沒做啊!」
6
「你沒做,你老公可是幹了不少好事。」付雲雙眼通紅,情緒激動道:「八年前,我父親買了春雨財富的基金,結果最後連房子都賠進去了!如果不是這樣,他也不會酗酒出車禍,你嘗過認屍的時候看著自己父母變形的屍體,連做幾個月噩夢的滋味嗎?」
「那是文博的錯,跟我們有什麼關係!」
「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不肯說實話嗎?」付雲冷笑一聲,勒住李元珍的手臂收緊,「一開始我也以為是文博害的,可越查這裡面的水就越深。八年啊!我用了整整八年,就為了今天能親手殺死你們!」
「好,既然你不說,那我問你!蔣文泰和趙雄飛,是不是八年前就認識?」
李元珍臉色煞白,在別針觸碰到她的皮膚時,顫聲道:「是……是認識。」
付雲幾乎是咬牙切齒,恨聲道,「他們早就串通好要陷害文博,暗中操控股票撈了一大筆錢。就為了搞垮他的公司!卻要害慘那麼多人,連累無辜的家庭。」
李元珍意識到付雲全都調查清楚了,如果自己再不承認,可能真的會命喪當場,絕望道:「都是他們做的,跟我沒有關係啊!」
「你是什麼都沒做,可你就這麼心安理得的,享受著別人的血汗錢!」付雲冷笑道,「在你享受著高人一等的生活、大手大腳花錢時,別人卻在為你們的罪行買單。」
「蔣文泰和趙雄飛都是我殺的,他們都該死!」他像是勝利者一般,眼中閃爍著暢快和興奮,繼而咬牙道,「李元珍,你就下去陪他們吧!」
一聲槍響,在空曠的會場裡久久迴蕩。
付雲仰面倒在地上,四肢抽搐起來,沒多久就不動了。李元珍哆嗦著癱在地上,毫無形象地朝遠處爬去。
最後關頭,就在付雲揚手準備把別針刺下時,曾啟榮扣動了扳機。不過子彈比預想中的出現了偏差,因為付雲的目標並不是李元珍,而是自己。他把塗了毒的別針插進脖子裡,應聲倒地。
米蘇忙跑過去摸付雲的動脈,又俯身聽了聽心跳,很快她就嘆了口氣,朝陳海峰搖頭,人已經沒救了。
身後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眾人回頭,只見趙雄飛的情人邱雨可被嚇暈了,倒下時連帶著砸翻了椅子。
現場頓時陷入一片混亂,這已經是今天死掉的第三個人了。陳海峰下意識看向羅文珺,後者毫無動作,即沒有害怕也沒有遺憾,像個旁觀者一般,用憐憫的目光注視著地上的屍體。
付雲在死前,承認自己殺了趙雄飛,不過兇器藏在哪,又是用什麼辦法殺的人,這些卻再也沒辦法問出來了。
曾啟榮看著蓋上白布的屍體,對陳海峰道:「我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案發時,付雲是在臺下,他距離趙雄飛至少有四五十米的距離,怎麼把刀插進趙雄飛胸口的?」
「兇手應該另有其人。」陳海峰摸了摸下巴,蹙眉道,「他們抱著同樣的目的,或許另一個兇手,也是八年前春雨財富案的受害者。」
調查似乎陷入了一個僵局,曾啟榮迫切地希望找到新線索。警犬很快到位,最終,他們在講臺下找到了那支有氰化鈉的麥克風。
臺子是金屬搭建的,上面鋪了紅毯,四周則是用紅布掩蓋。付雲趁著會場陷入黑暗時,替換了麥克風,將其藏了進去。
緊接著,一則突發新聞引起了眾人的注意。一家小型的媒體公司,在網絡上爆出了企業家晚宴發生命案的消息,甚至附上了案發時現場混亂的視頻。
主辦方還沒有準備好公關稿,就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因此當曾啟榮把人叫來詢問時,負責人氣憤地指責了外聘來的攝影團隊。
「太不負責了,我們絕對不會付尾款!」中年人漲紅了臉,表示正在跟對方溝通,把視頻全部刪掉。
「先別刪,讓他們把內存卡都拿過來。」曾啟榮抬手打斷中年人。案發後,所有機位都隨著與會來賓一起撤了出去,這點警方倒是忽視了,視頻裡說不定能找到可疑人物。
很快,技術人員在電腦前開始排查,好在案發時晚宴只開場了不到二十分鐘,幾張儲存卡的內容不算太多。
「等等,把這裡倒回去慢放!」陳海峰看著黑下來的畫面道。這個鏡頭對準的方向,正是會場陷入燈光滅掉前,趙雄飛所坐的那片區域。
曾啟榮讓人放大,畫面裡果然拍到了趙雄飛。眾人圍在電腦前,反覆看了幾遍,楊克突然道:「有幾秒的時間,那個女人都抬頭往上看了。
他說的正是邱雨可,雖然看上去是很不經意的舉動,並且都是一閃而過,不過還是被眼尖的楊克捕捉到了。
7
她在看什麼?曾啟榮忙讓人換了另一臺機位拍下的畫面,原來邱雨可頭頂上方的,是拍攝專用的搖臂,這種大型器材離地面足有十多米高。
「趙雄飛座位下方發現的血跡,是從高處滴落造成的吧。」陳海峰看向曾啟榮。
「你的意思是,這個搖臂……」後者立刻領會了他的意思,蹙眉看向負責人道:「這東西還在嗎?」
攝影團隊還沒離開,和來賓一起被留在了另一間宴會廳。眾人在角落裡找到了這個搖臂,上面的攝影機已經拆掉了,不過警方在頂端的接口處發現了幾處劃痕。
「曾隊,用魯米諾試劑檢測一下有劃痕的地方吧。」陳海峰摸了摸下巴道。
兇器總不會憑空消失,既然警方搜遍了整個會場都沒有找到,說明兇手一定把刀藏在了他們之前根本不曾懷疑過的地方。
比如說,這個搖臂!
「這怎麼藏上去?」金煜瞪大眼睛,當時會場陷入黑暗也不過只有半分鐘的時間,況且這傢伙離地面那麼高,他實在想不出兇手是弄的。
「如果有一個小型繩輪的話,倒是可以做到。」楊克見金煜看上去仍有些茫然,只好給他打了個比方:「就像電梯那樣,能帶動轎廂上下移動。因為刀沒有那麼重,只要用的線足夠結實,可以快速的放下或吊上去。」
「其實我們都在想兇手殺人後把刀藏在了哪,怎麼帶進來的也是個問題。」曾啟榮附和道。
會場的入口處有安檢門,兇手如果隨身帶著刀,肯定會被檢測出來。可假如刀本身就在會場內,趁著黑暗中從搖臂上放下來,兇手就能快速完成殺人和藏匿兇器這兩件事。
不過這樣說來,極大的可能性,當時操縱這個搖臂的攝影師也是幫兇。
眾人分析的功夫,魯米諾的檢測結果出來了。和陳海峰猜測的一樣,上面發現了血跡。
「把邱雨可抓起來。」曾啟榮說完,又去問攝影團隊的負責人,「當時操縱這個搖臂的人是誰?」
「他……他是外聘的,之前的員工前兩天受傷了來不了。」負責人得知兇案和他們扯上關係後,就嚇壞了,緊張道,「馮升好久之前說去廁所,然後我就沒見過他了。」
「你說什麼?馮升?」
面對突然提高語調的米蘇,負責人更加小心翼翼道:「對,他說自己叫這個名字。」
曾啟榮想到了什麼,看向陳海峰:「是你跟我說的……綁架米蘇那個人?」
他會用真名嗎?陳海峰有些拿不準,搖了搖頭道:「還是先去問問邱雨可吧。」
眾人回到案發現場所在的會場時,邱雨可已經被戴上了手銬,為了防止她自殺,警員很負責地連口腔也檢查了一遍,確認沒有藏毒。
曾啟榮把關於搖臂的推測告訴大家,最後看向邱雨可:「是你殺了趙雄飛。」
後者從付雲自殺後就有些精神恍惚,此刻也不反抗,怔怔看向遠處三具蓋著白布的屍體,眼淚逐漸溢出來,模糊了邱雨可的眼睛。
「他怎麼那麼傻,自己把罪都扛下來。」邱雨可雖然在笑,卻極為悲戚可憐,她這麼說,顯然是變相地承認了罪行。
「聽說,文博還有一個女兒。」羅文珺突然出聲,盯著邱雨可道,「當年出事的時候,文博的妻子處理完丈夫的後事就自殺了,他原本在國外念書的女兒卻下落不明。」
聽他這麼說,邱雨可才有了反應,她雙手被銬著,淚眼婆娑地抬起頭,目光空洞道:「對,我是文茜茜。警官,趙雄飛是我殺的,你們把我抓起來吧。」
這些年,是復仇的欲望驅使她活下來。如今大仇得報,她也沒有什麼遺憾了。
想當初父親出事的時候,母親並未第一時間告訴她,或許是為了不影響女兒,又或者她在丈夫病逝時早已做好了自殺的打算,沒臉面對孩子。總之邱雨可回國時,面對的就是父母的墓碑,和母親留給她的一筆足夠幾年的生活費。
「從小我父親就告訴我,做生意和做人一樣要講良心,我知道他不是那樣的人。」邱雨可充滿恨意地看了眼蔣文泰的屍體,咬牙道,「我原本希望,姓蔣的能告訴我真相。結果無意中看到了他和趙雄飛秘密見面,才知道我父親是被他們陷害了。」
那個時候邱雨可不過十八九歲,還是個孩子,她意識到自己什麼都做不了,因此隱忍下來,帶著恨意出國,繼續念了幾年書。
8
這幾年,蔣文泰的生意越做越大,邱雨可看著鏡子裡經過數次整容後早已改變了容貌的臉,知道報仇的時候到了。
她把文茜茜的名字改了,回國後原本打算接近蔣文泰,不過意圖讓付雲識破了,幸好後者跟她目標一致。邱雨可跟付雲成了同盟,一個人負責蔣文泰,一個人跟著趙雄飛,策劃了這次的復仇。
「那馮升呢?」米蘇突然說道,她聲音有些急切,「那個控制搖臂的攝像師,跟你們是什麼關係?」
「什麼馮升?我不認識這個人。」邱雨可的回答太快,又顯得過於淡然,似乎早就打定主意要這麼說。
這時候,有警員拿著一張紙走過來。他湊近曾啟榮,低聲道:「隊長,人沒找到,應該是跑了。監控裡他一直戴著帽子沒有拍到正臉,不過我們問了攝影團隊的人,做了這張畫像。」
曾啟榮遞給陳海峰,後者點了點頭,看向邱雨可:「和你們做交易的,是不是人生規劃有限公司?」
他這麼說著,金煜等人卻在偷偷打量羅文珺的神色。後者看上去一副事不關己,不知所云的樣子,絲毫沒有露出破綻。
不過出乎意料的,邱雨可也皺了皺眉,心不在焉道:「什麼公司?我沒聽過。」
不同於她方才回答米蘇問題時的神情,如果邱雨可不是故意裝出來的,那就是真不知情。
聯想羅文珺敢當場揭穿邱雨可身世的舉動,和馮升不同於以往躲在幕後單獨行動的做法,陳海峰皺了皺眉,這家公司到底在搞什麼鬼?
「你別傻了,你以為馮升是在幫你嗎?」金煜氣不過,急聲道,「警方就是在搖臂上發現了血跡,如果馮升真有心,就會在拿走刀的時候清理乾淨不留證據!」
邱雨可怔了一下,顯然沒想到這一點。
金煜見她聽進去了,再接再厲道:「你還這麼年輕,犯不著把自己下半輩子搭進去。配合警方把知道的都說出來,爭取減刑吧。」
「我……我也不知道太多,他只說自己叫馮升。」邱雨可搖了搖頭,猶豫片刻道,「不過,我倒是知道他的住處。」
三個多月前,馮升找上付雲,說只要給錢,就幫他們除掉蔣文泰和趙雄飛。邱雨可至今都不清楚馮升是怎麼知道他們要報仇的,因此並不信任這個極為神秘的男人。
幾日前,馮升把他們約出來將氰化鈉交給付雲,二人一直跟蹤馮升回到住處,確保他沒有其他動作才離開。
曾啟榮根據邱雨可提供的線索,立刻帶隊往馮升的住處趕去。
陳海峰倒是沒有急著走,而是朝金煜使了個眼色,示意他留下來看住羅文珺,以防這人給馮升通風報信。不過這一回,陳海峰倒是猜錯了。直到警方破門而入,羅文珺始終沒有離開過金煜的視線,更是沒碰過一次手機。
這是間靠近市中心附近的高檔公寓,屋內拍著一臺視角朝下的望遠鏡,拉著厚重的窗簾,昏暗不清。
馮升不在,但桌上的茶杯還冒著熱氣。聯想警方上來的時候房門是虛掩的,曾啟榮立刻意識到不好,讓這小子給跑了。
另一邊,陳海峰留了個心眼,沒有跟著警方坐電梯,而是帶著楊克走了樓梯。此時正與馮升撞了個正著,雙方身手都不差,不過他們有兩人,楊克還是退伍兵,一番扭打後不出意料地擒下了馮升。
楊克將其雙手反剪,鄙夷道:「你到底害死了多少條人命,槍斃了你都償還不清!」
方才的纏鬥中,馮升被一拳卸掉了下巴,此時說不了話卻死死盯著陳海峰,咧開嘴囂張地冷笑。後者蹲下來與他對視:「不管你背後還藏著誰,最後都是這個下場。」
馮升被帶走了,等待他的是數項指控。除了邱雨可外,還有其他案件的兇手可以作證。
原本是件值得欣慰的事,不過晚上小白樓裡的氣氛卻不太好,偵探社四人圍坐在沙發上,米蘇捧著一杯涼掉的咖啡,面色凝重。
事後陳海峰對於馮升輕易被捕這件事提出了質疑,楊克也表示如果換做自己,絕不可能被付雲和邱雨可跟蹤到樓下卻發現不了,更不要說擅長隱藏在暗處的馮升了。
「說不定他只是大意了!」金煜試圖活躍氣氛,「雖然馮升在警局裡什麼都沒召,不過能把這個禍害給抓起來本身就是一大收穫!」
「就怕這是人生規劃有限公司的陰謀。」米蘇沒有這麼樂觀,冷靜地分析道,「從發現馮升的身份到把人逮捕,一切都太順利了。還有那個羅文珺,實在讓人看不透。」
「別想那麼多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不管人生規劃有限公司在暗地裡謀劃著什麼,只要我們盯緊馮升和羅文珺,一定能抓住他們的破綻。」
陳海峰看向窗外,今晚鯤城的月亮格外圓,泛著淡淡的光暈,把周圍的雲層映照得透亮,夜空卻顯得更加厚重了。他有種預感,最後的對決就要來了!(原標題:《謀殺企業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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