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個男孩活著的話,他該有29歲了吧。大學畢業,娶妻生子,成了文員,或者當了記者……不過,還是希望別幹記者,如今許多報紙都黃了呢,記錄生活的人都成了遊蕩的孤魂。
也許,只是也許,對那個男孩來說,那只能是一場夢。因為,這個世界他不曾來過。
在產床上,他剛一露頭,就告別了這個世界。
在那個年代,他沒有生的理由,更沒由存活的希望。
死亡,就是他的存在。
「噹噹,小趙在家嗎?」1990年夏日的一個星期天,沒有一絲的風,日頭狂躁得下了火,蒸騰著,害得我滿腦瓜子冒汗。這時,單位同一個辦公室的老耿上了門。他也在冒汗,那水珠在近視鏡片上翻滾著,模糊了視線。
「要加班?有新材料要寫?」
「哪有什麼材料,到單位你就知道了。」
「還能有啥天大的事兒?」我懵懵懂懂地跨上了自行車。
還真有大事兒發生。
計劃生育的事兒,你說大不?基本國策呢。
單位下屬的珠江二校有個校辦工廠,工廠裡有個女工叫王彩霞,在家鼓搗鼓搗就懷孕了,二胎,一測是個兒子,她就貓了起來。轉眼都七個月頭上了,學校上報到了教育局,教育局又找到了計生委。頓時,亂成了一鍋粥。
「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到,孩子一旦生下來單位評先評優就會一票否決。這是政治任務。」教育局長下了死令。
於是,一個工作組進駐珠江二校,找到了王彩霞的丈夫,那個撒下種子的男人。他,也是個校工,體壯如牛。
你把媳婦藏哪兒了?
不知道,可能回山東老家了。
你知不知道生二胎違法?
可我就喜歡兒子。
今天不交出王彩霞,你兩口子都開除。
別,別,那咱可咋活……
幾番交鋒,在郊區的一處平房裡捉到了王彩霞。彩霞哭,彩霞鬧,但最終還是上了醫院的產床。
七個月,引產,男孩。彩霞暈倒在產床上。他的男人也在用頭撞著牆。
手術室外,工作組的成員都長出了一口氣,年終的獎金不會泡湯了。
那天,忙到很晚,夏日的夜依然煩躁,熱氣將周身籠罩。在一家小飯店裡,工作組的成員聚餐,大家的臉上都漾著喜悅。我苦笑著,沒有喝酒,酒局未散,就推說家遠踏上了歸途。
那晚,失眠,眼裡晃動著胎兒的影。死胎,七個月的模樣。
政策鬆動的話,咱也要個二胎咋樣?妻哪壺不開提哪壺。
可別瞎說,那會很遭罪……我捂住了妻的嘴。
一丫一小該多好。妻嘟囔著,翻身睡了。
還是一個孩好!那晚,我反覆叨咕著這句話,迷迷糊糊墜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