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產期還有一周時間,我就住進了婦產醫院。儘管提前安排好了手術時間,我依然十分緊張。我握住陳曉東的手不放,眼巴巴地懇求醫生通融一下,讓他陪著我進產房。
醫生開始不同意,後來禁不住我一個勁兒的懇求,終於鬆了口,讓他陪同。我這顆心好歹算放進了心窩裡。
剖腹產是局麻,我幾乎可以感覺到手術刀劃在肚皮上的清涼感,肚皮猛地一松。醫生和護士圍坐一團,我聽到陳曉東在我耳邊說話。
「別怕,孩子出來了。」他不停地安慰我,不要怕,不要緊張。朦朦朧朧中,我仿佛看到一群人中間,一縷強光下,一個孩子仰面躺在醫生的臂彎裡。
「哇」地嘹亮一嗓子,孩子哭得順暢,我卻依然緊張。陳曉東比我還緊張,他握著我的手輕輕抖動,可嘴裡卻不停地說著:「別怕,我在這裡。」
這個男人,遠遠看了兒子一眼,就迫不及待地問醫生:「她怎麼樣?她還好吧?」他緊張地再一次握緊了我的手,我知道他害怕我有危險。
我是過敏體質,國內的常用消炎藥都會過敏。術前,陳曉東再三確認,所用的藥物一定要避開那些過敏藥物。
醫生要求家屬籤署手術確認單時,他很久才回過味來,還反覆問可不可以不籤。在他看來,不籤可能手術的成功概率就大一點。我哭笑不得,忍著疼痛,催促他趕緊籤。
整個手術期間,他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他一個不注意,我就出了危險。
孩子出生後,陳曉東變了個人一樣。他經常傻呵呵地笑,瞅著孩子一直笑。有一天晚上,我剛醒過來。一眼就看到,他看著孩子,一動不動,臉上還掛著一個若有若無的微笑。
「曉東,曉東。」我叫了兩聲,他沒有應。再叫,還是沒有應。
我納悶,不會生個孩子,老公變成了傻子吧。看著他傻呵呵的模樣,我不再驚動他。
看著看著,我心裡一動。剛生下孩子的頭三天,醫生說孩子不足月,得注意觀察。整整三天,他一下都沒有合眼。
挨著嬰兒床,一點都不敢發出響動。只要孩子有一丁點動靜,他就能立刻醒來。人們都說母子連心,在他身上,我分明看到了父子連心。
好不容易熬過三天,孩子一切都好。陳曉東赤紅著一雙眼,捧著孩子,像捧著一個手榴彈一樣,他那副神情,讓我笑出了眼淚。
沒有人知道,我們曾經多麼盼望這個孩子的到來。為此,我倆付出了三年半的時間,積極備孕,四處找醫生專家看病。我甚至跟陳曉東說,如果生不了孩子就主動離婚。
陳曉東很矛盾,卻安撫著我,讓我不要擔心。我們都沒有問題,孩子只是早晚問題。
為了孩子,我情願吃盡這世上所有的苦。可是,孩子遲遲不來,誰也沒有辦法強求。我最終還是選擇了試管嬰兒,儘管陳曉東堅持自然懷孕,也最終妥協了。
當醫生告知胎兒有了胎心時,陳曉東抱著我哭了。他等得太久了,他想當爸爸已經很久了。
他給孩子換尿不溼、吃奶粉,我根本插不上手,連婆婆要碰一下,他都要求她趕緊先去洗手。我媽不小心抱得緊了點兒,他還埋怨了半天。
人家常說女兒奴,我看他卻像兒子奴。
你看他一副呆傻模樣,抱著孩子一副萬事足,我笑他太缺乏父愛的陽剛之氣。他不以為然,繼續輕柔地為孩子洗屁股。
陳曉東接下來的表現更讓我大飽眼福,也欽佩他的細心程度。我從未見過他在實驗室操手術刀的精緻細微,但在照顧兒子的事情上,我甘拜下風。
兒子兩個月時,吃奶後會不自覺地放屁。一放屁就會帶出一些屎來,每一次,無論任何時候,哪怕是半夜,陳曉東也會從床上爬起來幫寶寶洗屁股。
「不洗乾淨,睡覺會不舒服。」一個大男人端著個臉盆,再三試探水溫,抽了一張溼巾,仔細衝洗乾淨,一點點揩乾淨。
在他眼裡,連兒子的屁股都是香的。他不嫌麻煩也不嫌髒臭,一腔柔情化為父親的繞指柔。
去醫院複查的時候,孩子需要換尿不溼。
陳曉東熟練地拿出尿不溼,一旁走過一家三口。寶媽盯著陳曉東看了半天,豔羨了許久。看著他熟練地給孩子換尿不溼,忽然扔出一句話,炸得旁邊的寶爸差點接不住茬。
「還想生二胎,看看人家這爸爸,再看看你。守寡式育兒,我可不願意再嘗試。」
寶爸眼光凌厲地看著陳曉東,好像他老婆不生二胎都是他的原因。
陳曉東拍著兒子的屁股笑哈哈,一個舉動讓人笑翻了天。他竟然湊過去在小傢伙的屁股上親了一口。
天吶,剛剛才拉過屎尿的屁股。講究乾淨的陳曉東直接上口,親了一口。
不止周圍人大跌眼鏡,我也不自然地拉了拉他的手。
他卻笑著說:「一孕傻三年,老婆,我看我還得傻兩年。你不會不要我吧?」
鏡子裡的我,一張浮腫的臉,曾經明媚的眼睛有了滄桑,身材臃腫如水桶一般。肚皮鬆松地搭在胯部,一場歡欣鼓舞的生育戰場最後成了我的落敗不堪。我對自己根本認同不起來。
我連個母親都做不好,整夜整夜地睡不著覺。有時候爬起來,看著孩子一動不動地睡在身邊,我湊過去,用食指測試孩子是否還有呼吸。
這念頭,連我都感到恐怖。
孩子三個月後,陳曉東開始拉著我出去散步。我們推著嬰兒車,鄰居們一邊恭喜生子,一邊眼睛不住地瞄著我。
「胖了這麼多,減肥可咋整啊?」「生個孩子成了黃臉婆了,你看看這。」「你怎麼變成這樣了?犧牲代價這麼大。」……
頂著別人異樣的目光,回到家我再也不願意出門。陳曉東不勉強我出門,他每天做完自己的事情就跟我談心,聊些我喜歡的話題。
除了餵奶,陳曉東包攬了養育孩子的所有事物。他偷偷地學習各種育兒常識,跟群裡的寶媽們交流經驗,儼然成了奶爸。
每到晚上,我經常看到他伏在電腦旁。我知道,白天沒有做完的工作,他只能放到晚上來做。
短暫的頹廢之後,我打起精神。首先把自己搞清爽乾淨,至於減肥這是一項巨大的工程。
我早上起來煮了稀飯、雞蛋,還炒了他最喜歡吃的苦瓜炒蛋。
生完孩子的我,很長一段時間,都看哪兒哪兒不順眼,成天就像一個行走的炸藥包。逮著誰衝誰,我媽照顧一段時間,被我懟得心口疼,再也不願意過來。回回打電話,就問問我的平安。
我告訴自己要慢慢走出來,調整好自己的心態。我開始慢慢地走出家門,和小區的寶媽們一起聊天,討論育兒,討論女性價值,討論如何把家庭和事業兼顧。
陳曉東騰出手來可以做事情,他把婆婆叫過來跟我們一起住。幫我們買買菜,收拾收拾房間,當然我也學著承擔一部分家務。
這個世界上,誰也不是天生就會做什麼事情。就像為人父母,我也是第一次嘗試著做。儘管生疏,我不放棄努力,一點點打造心目中的自己。
人們常說女人一孕傻三年,我卻看著陳曉東冒著傻氣越走越遠。
陳曉東眼睛不大,最是介意人家說他小眼睛。前兩天,明明喝醉了酒的他聽到朋友一句:「你兒子眼睛大,真的很大。」
他興致高昂地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說:「就衝你說我兒子眼睛大,我幹了。」
我撫額長嘆,陳曉東這傻氣冒得突突的。臨走之時,他沒有忘記牽著我的手,輕輕地跟我說:「老婆,兒子眼睛像你。我就高興他像了你的優點,老婆,辛苦你了。謝謝你……」
醉話連篇,我聽得臉紅心跳,他越說越多。從我們初次見面,到結婚生孩子,再到生活的點點滴滴,他都記得,那些我們在一起的美好瞬間。
說到剛生完孩子,他說:「我不敢睡,我怕孩子和你出危險,你們是我這輩子最重要的人。萬分之一的意外,我也不允許出現。」
這個北方的漢子眼眶潤溼,一雙手攬過我和兒子。我們一家三口,終得圓滿。這個傻男人,憑著一腔傻氣,把我從生產後的抑鬱裡拽了出來。
人們常說夫妻之間需要勢均力敵的較量,可我看到了恩義相當。我最需要他的時候,他都在我身旁,這也許是我獲得的最大幸福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