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飛的魚陳昕 - 看見
一條大青魚(小小說)
文/周國平
都說朱大伯承包的河塘裡有一條大青魚,足有五、六十斤重。誰都想逮到它,可誰都沒有逮到。單是垂釣的魚鉤、線竿被掙斷的就難以計數。那些有頭有臉的人誰都不死心,誰也不服輸。釣竿奈何不了它,那就用網捉。而這條大魚猶如神助,每次又都破網而出、有驚無險以安全逃逸告終。朱大伯內心也為大青魚的每次脫逃而暗自慶幸。因為,這是他自承包河塘近十年來放養到的第一條大魚,他為有這條大魚而自豪。為了日後免遭不測,他要親手捉住這條大魚,他要好好感受一番辛勤勞作後收穫的喜悅。
臨近年關歲尾、天寒地凍,正是出塘銷魚的季節。朱大伯架起水泵,不消一天就抽乾了河塘。塘底那白花花的魚群你擠我擁不停地翻滾著、跳動著,而唯獨那條大青魚這時沉在塘底一動不動,如果不是因為個大體重、烏黑油亮的脊背突兀地顯露在那裡,難以遮掩和藏身,那麼稍不留神誰都不好發現。當然,這條力大勢沉的青魚,最終還是被自己的主人逮著了。
這條大青魚足有小扁擔那般長,用地秤一稱:乖乖,五十二斤!難怪眾多的垂釣高手們不是它的對手。大青魚雖多次置之死地而後生免遭厄運,但軀體上已是傷痕累累。特別是嘴唇上,因為每每貪吃上當,又每每奮力掙脫,留下了一道道傷疤,有幾隻釣鉤還深深地嵌在皮肉裡。脊背處也有三二處勒痕,那是在破網而出時遺下的印跡。這條歷經創傷的大青魚,就擺放在大木盆裡,朱大伯左看右瞧,就是捨不得自己吃。
年關到了,現在不是時興禮尚往來嗎?對!就送人。這條大魚,也拿得出手了。朱大伯忽然計上心來,定下了決心。可送給誰呢?就送給那位市場管理員。這些年來,自己養魚售魚,在農貿市場擺攤設點還多虧了市場管理人員的關照。事不宜遲,立即行動。他在魚身貼上紅紙,再裡外三層用廢報紙包得嚴嚴實實,放在一隻大蛇皮袋內,推著自行車摸黑去了。
到了那裡,市場管理人員嘴巴上說,用不著客氣,為大家服務是我們的份內事。並對送上門來的禮物左推右搡表示婉拒。但到最後還是笑納了。「這次就算了,下不為例啊。」說完,一直目送著朱大伯隱沒在濃濃的夜色裡。
轉眼一個星期過去了。這天傍晚,平時很少串門、現在某局裡工作的鄰居肖局長,竟神秘地來到朱大伯家登門造訪。朱大伯受寵若驚:「局長大人今日怎麼有雅興光臨寒舍?」「哪裡話,大家是鄰居,鄉裡鄉親的!不滿你說,今天來,主要有一事想麻煩你。」肖局長指著隨身拎來的一隻蛇皮包對他說:「你不是常去賣魚嘛,這裡面的東西給我處理掉。價錢麼,你看著辦。」朱大伯掂了掂包裹,隨即打開,稍許瞧了瞧便明白了,他沒有多語,從口袋裡掏出五張佰元大鈔塞給了過去:「這些錢值了吧。」「隨便給,隨便給。」肖局長嘴上這麼說,手已伸過去接錢了,「那麻煩你了。」
肖局長走後,朱大伯便急急地將包裹裡的東西拿出來細細察看,一點都沒錯,是自己的那條大青魚。只是魚兒有些焉了,看那凹陷的魚眼就知道了,並且已能嗅出點別味來。這條被朱大伯引以為榮的魚兒,如今顛來倒去折騰得夠嗆。顯然,賣給誰誰都不要,出不了手了。
這麼新鮮肥碩的一條大魚就這樣給糟蹋了。都是我不好。朱大伯邊自責,邊疼在心裡。他捨不得扔掉,把魚開膛破肚去除內臟和鰓後洗淨,大半條醃起來,小半條煮好盛了滿滿一大碗,獨自一人就著老酒猛飲狂嚼起來,平素很少沾酒的朱大伯,這次喝得酩酊大醉:哈哈哈,我操他八輩子祖宗。娘的,不是東西,都不是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