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一絲風也沒有,人行道上的法桐棵棵相連,枝葉相觸在悶熱的空氣裡,如一對對沉默的情侶,站在街邊靜觀來去匆匆的人們。若不是那漸已泛黃的葉片和那如洗的明淨天空,陳雪冰怎麼也感覺不到這已經是初秋時光了。
家鄉的初秋要比這裡涼爽好幾度吧!剛下班的陳雪冰走在濃蔭下,渾身的每一個細胞似乎都積蓄著勞累,站了一上午的腿腳像失去知覺了一般。即使穿著平跟球鞋,也擋不住久站帶來的痛苦。唉!這流水線作業!已經在這裡打工兩年了,還是不能很好地適應,看來自己真的不再年輕了。
陳雪冰邊走邊想,邊忍受著腳底傳來的一陣陣痛楚,她顧不得這些,隨即拿出了手機。
「鄭虎,把戶口本寄我媽那,倆閨女上學辦理學籍急用。」陳雪冰給前夫打電話。她媽昨天來電話說倆孩子該上初中了,要網上報名,需要戶口本。
「你休想讓我寄戶口本,你也別想耍花招把倆閨女的戶口給轉走。」
陳雪冰打完電話,簡直欲哭無淚。這個自己曾經深愛過,寧願捨棄父母親人以身相許,如今卻形同陌路的男人,讓自己原本金燦燦的人生再無光彩可言。想到此,一股徹骨的悔和恨湧上心頭。
陳雪冰出生在一個地道的農民家庭。在家排行老三,上邊有一哥一姐。原本兒女已雙全,父母已無再生孩子的意願,加之八九十年代我們國家的計劃生育政策嚴格。可不知是上天的有意恩賜還是無意捉弄,老夫妻又得一女兒,因女兒生下來肌膚如雪,夫妻倆更希望女兒能冰雪聰明,便取名陳雪冰。陳雪冰的到來卻讓原本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超生罰款,父親多年的微薄積蓄一掏而空,母親也因生這個孩子死裡逃生,落下不少毛病。父母對雪冰的怨遠遠超過了愛。
許是上天為彌補這個孩子的多餘吧!賦予了陳雪冰出奇的美貌。如雲似瀑的黑髮,膚賽凝脂,明眸皓齒,楚楚動人,身姿更是窈窕韻致。姿容遠勝哥姐幾分。
陳雪冰的美確實平息了父母心中原本因她而帶來的些許怨恨,可陳雪冰的學習成績卻怎麼都無法和哥、姐的成績相提並論。哥、姐的成績總在前三名,而她的總在後三名。因為這個,陳雪冰不知哭了多少次,感覺自己在父母、哥、姐甚至其他親人面前一無是處。
初中畢業,面對自己可憐的成績,陳雪冰瞞著父母跟同村一姐妹去省城一電子廠打工去了。她把她的學業之路定格在接受完九年義務教育。
陳雪冰太美了!而美,對於一個女人來說,預示著幸運、機遇,可有時卻是煩惱、是災難。自從進入電子廠工作,陳雪冰猶如一道美麗的彩虹飄在車間裡,讓單調又沉悶的流水線有了無限生機與活力。這道彩虹更飄在車間那些不同年齡的男士心裡。
他們看雪冰的眼神都是曖昧且閃著電的。有家室的男人時不時會撂出幾個葷段子,惹得大家一陣鬨笑。沒家室的男人個個摩拳擦掌、蠢蠢欲動,都想擷取這車間,甚至是全廠的一枝花。
剛走出校門的陳冰雪那顆年輕的心哪裡能受得了這些?她本不善言談,惶惶然中把心思全用在工作上,不理會這個小世界裡的一切紛擾。正所謂:心若不動,風又奈何!
可陳雪冰太年輕了,隨著時間的推移,沒什麼社會閱歷的她還是被這狹小世界裡的世俗和底層觀念給浸染得失去了自我、失去了方向,更失去了那份青澀與純真。她不再膽小怯懦、害羞拘謹,而是越來越落落大方,越來越能和眾人一樣,嬉笑怒罵,儼然是一個風情萬種的成熟女子。
她不再拒人於千裡之外,漸漸開始接受男孩子的追求。在眾多追求者中,有個叫鄭虎的男孩最為殷勤。每日裡緊跟左右,花言巧語、噓寒問暖,買吃送喝,還不時送禮物以慰芳心……
從小不受父母待見,深受埋怨之苦的陳雪冰突然被一種別樣的感情包圍著、溫暖著。於是,她不再對鄭虎那不高的個子,黝黑的膚色,貧窮且路途遙遠山村家庭耿耿於懷,不再糾結鄭虎的條件完全與自己擇偶標準大相逕庭。在鄭虎面前她也失去了對感情應有的原則。
「這就是愛情吧!良緣已到,我的真命天子出現了。」陳雪冰天真地想。最終,她不動聲色地跟鄭虎去了他老家——H縣一山村。
當父母知悉情況和雪冰哥、姐一併趕過去,生米已成熟飯,陳雪冰懷孕兩個月了。陳母看到荒涼院落、僅有三間舊瓦房的鄭家,哭天搶地要帶女兒離開。哪個父母不想自己的兒女過幸福生活?可眼前的鄭家是無論如何都給不了女兒幸福的。
一家人苦苦相勸,加之母親以死相逼,萬般無奈,陳雪冰跟家人回到了自己的家。陳雪冰身體回來了,心卻沒回來。她心心念念鄭虎對她的好,她也忘不了她離開時鄭虎滿含不舍的淚眼。終於,在一個父母熟睡的午後,陳雪冰再次不辭而別,這次她尋找她的愛情去了。
陳雪冰的歸來讓鄭虎格外驚喜,他以為他再也見不到陳雪冰了,真沒想到陳雪冰還能回來。
次年春天,陳雪冰生下一兒子,鄭虎高興壞了。可高興的同時是無盡的生活壓力,沒辦法,鄭虎只好外出打工。
都說距離產生美,可有時距離有了,美沒了。自從鄭虎外出打工,陳雪冰在家帶孩子,操持家務,照顧年邁的婆婆。因公公很早離開人世,陳雪冰很是用心照顧婆婆,一家人倒也相安無事。可鄭虎突然就不放心了,不放心自己的妻子。誰說不是呢,妻子長得那麼漂亮,太招惹人了。和自己一起出來打工的同村小婁經常開玩笑:你不怕你那漂亮老婆被人拐了嗎?
雖是玩笑,可鄭虎心裡真的有些發毛。他時常給雪冰打電話、微信聊天,問她每天都做什麼,並要求如實回答。久而久之,搞得忙碌的雪冰不勝其煩,矛盾由此產生。你怨他多心,他怨你不守婦道。
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鄭虎對雪冰的所謂不規矩開始破口大罵,甚至有一次回來不問青紅皂白對雪冰拳腳相加。在鄭虎身上陳雪冰再也看不到以前的溫柔和體貼。
因貧窮而隱藏在骨子裡的自卑、嫉妒,因無知而狹隘的思想、底下的眼界以及狹窄的心胸,當這一切負面情緒都無法正常釋放時,便演變為最低級、最惡劣的暴力。至此,陳雪冰才看清鄭虎的廬山真面目。
打打鬧鬧中又勉強生活了幾年,此時的陳雪冰已是三個孩子的母親,生了兒子後她又生了一對雙胞胎女兒。鄭虎沒有因為妻子的隱忍和大度而有所改變,居然變本加厲,要麼無事生非找雪冰麻煩,要麼長年在外不回家。眼看日子沒法繼續下去,無奈中陳雪冰提出了離婚。其實也無所謂離婚,因為兩人壓根也沒辦什麼結婚手續。
當鄭虎爽快答應離婚時,陳雪冰才知道自己除了悔恨,一無所有。
三個孩子都在鄭虎名下,而自己的戶口還在老家父母那裡。在法律上自己連孩子的監護人都不是……陳雪冰一氣之下遠走他鄉打工,再也沒回過鄭家。
兩個女兒漸漸長大,思母心切,便悄悄找到陳雪冰。陳雪冰不得不把倆女兒託付給母親照顧,她要不停地打工掙錢,供孩子上學。
「惟讀書學習才可讓一個人強大,才可改變命運。」在屈辱和艱難中陳雪冰明白了許多。
……
陳雪冰加快了步伐,她似乎覺得周圍的一切都在嘲笑她。此刻,她想狠狠抽自己幾耳光,為自己曾經的無知輕信與草率決定,為自己的固執不孝和自斷學業,甚至為自己這副不該有容貌……
自古紅顏多薄命。一陣風吹過,那一棵棵法桐發出沙沙的聲音,似乎在為眼前的這位美女嘆息、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