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實小小說】
路燈,穿透鄉村的黑
文/車馳
「伸手不見五指」、「風高月黑」,是我中學時代作文《我的家鄉》中的「常客」。
那時,鄉親們都很窮。到了夜晚,家家戶戶的照明全靠煤油燈,而且一般的家庭,也只能承受點一盞燈的能力。要麼,人圍著燈轉;要麼,早早上床睡覺。
我的老家在邵陽縣的一個山衝衝裡。到了晚上,零星的幾盞燈,透過紙糊的窗戶,模糊地亮在山丘的村子裡,如同幽靈一般,若隱若現。除了偶爾的幾聲狗叫聲,整個村莊在夜幕中,靜得讓人打尿顫。
邵陽鄉村的茅房,大都建在屋外。小時候,我最害怕的事,就是晚上鬧肚子上大廁。情急之下,總要先叫醒家裡的大人。大人睡在床上,或站在門口,間歇性地大喊大叫幾聲,是為壯膽。自己摸著黑,故意將腳板擂得比鼓還響。上完廁所,又擂著腳板跑回家。那一刻,我的心竄到了嗓子眼。
最難忘的是我十三歲那年的秋天,我的爺爺去世在那個秋天的一天中午。家人安排我去雨溪橋通知小姑。從我家到雨溪橋來回近六十公裡。我幾乎是一路小跑到了小姑家的。因為怕天黑,我在小姑家草草吃了幾口飯,又立馬一路飛奔著往回趕。但不管我怎麼飛,怎麼奔,還是趕不過夜的來臨。
走過丁家院子,天就黑了下來。前面等著我的還有四五公裡的鄉村小路。為了壯膽前行,我從人家的菜園子扯了一根竹杆,邊走邊用竹杆敲出響聲來,以求心理的自我安慰。
俗話說,生地怕水,熟地怕鬼。當我走過高山衝,爬過鑑山嶺,前面有幾戶人家的光亮,幽靈般散落在夜色之中。越往前走越黑,越黑越害怕,越是害怕,想的就越多。突然間,大人們講過的那些嚇人的鬼故事,開始使勁地往腦海裡鑽,像似在放電影。那些妖魔鬼怪,或張牙或舞爪。路邊的每一個響動,都會讓我一陣哆嗦。全身的雞皮疙瘩,強迫著我的心速不斷加快。 頭皮上的每一根神經,被黑夜的恐怖抽搐著,一陣又一陣。耳朵一陣陣嗡鳴,什麼也聽不清。嘴裡不由自主地喊唱起了「天不怕,地不怕,我敢與火車打一架」的豪言壯語。
當時的我,心裡有了一種很奇怪的想法,要是誰家的牛還落在山上就好。這樣,就會有人在叫喚著給我壯膽。或者,突然巧遇一個和我一樣趕夜路的人。但就是沒有企望過,沿途的村莊能有一盞盞高舉的路燈。因為,那時的電燈長成什麼樣,我都沒見過。
回到家時,我全身上下都汗溼了,褲子上還多了兩個不知什麼時候摔破的小窟窿。摸摸腿上的傷,我當時沒有哭,怕人笑話我膽小怕黑。後來,趁著大家哭爺爺的時候,我好好地哭了一場。哭出來的,一半是對爺爺情感上的孝心,一半是對夜黑恐懼的傷心。
時間到了公元一九七八年,大隊有了火力發電,家家戶戶有了電燈。那光亮紅著眼睛,掛在房梁上,比煤油燈要亮得寬一些。但到了晚上九點,電燈就會準時眨巴三下眼睛,自個兒睡覺去了。突然間,鄉村安靜下來,還是一片漆黑。再後來,有了高壓電,燈光就亮多了。那已是我穿上軍裝,回家探親的事了。但是,鄉村的路燈,對於鄉親們來說,仍然是一種奢望。
三年前,鄉村振興戰略的提出,終於給我鄉村的夜晚裝上路燈。到了夜晚,路燈穿過鄉村的黑,鄉村的笑臉,比星星更燦爛。廣場舞也不再是城裡大媽獨享的專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