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熊不骨
【一】
阿陵闖禍了。
聽說赤霄仙君去人間渡劫,眼瞅著好不容易就要修成正果了,卻沒有熬過最後一劫--雷劫,現在正在孟婆橋上排隊等著再去一趟人間從頭開始。
乍聽到這個消息的阿陵心裡咯噔一聲,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
因為負責赤霄仙君雷劫的正是她,而且三界傳聞赤霄仙君是一個錙銖必較、有仇必報的暴脾氣。
和阿陵同期進入天庭的仙友同情地望了她一眼,拍了拍她肩膀嘆道:「阿陵你多保重!」
阿陵哭喪著一張臉:「求有難同當!」
仙友立馬毫無義氣地往後退了一大步:「天上一天,人間十年,我估摸著你就只有幾天好日子可過了,好好珍惜吧!」
仙友在得道飛升之前是一隻烏鴉。
換句話說,仙友長了一張烏鴉嘴。
果不其然,在五天後,阿陵就看到一襲白衣風風火火地從她眼前掠過,然後她就眼睜睜地看著頂頭上司--司雷仙君被來人毫不客氣地揪著領子逼問:「說!誰劈的?」
以往在阿陵面前耀武揚威的司雷仙君此刻顫著聲,像是怕極了那人:「赤、赤霄仙君,有話好好說!」
阿陵還沒來得及好好欣賞難得看到的頂頭上司的慫樣,聽到那四個字只覺得腦中警鈴大作,正瞅著時機想要逃跑,卻看見那欺軟怕硬的上司伸出一根指頭顫巍巍地指著她:「是,是她!」
天要亡我!
阿陵還沒來得及反應,便瞧見赤霄仙君那俊朗無雙的臉第一次近距離地出現在她眼前,他磨著牙陰惻惻地道:「你劈的雷?」
她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結結巴巴道:「是、是的。」
他咬著字,一字一句地道:「當日你多劈我一道雷,你說我要怎麼回報你呢?」
多年以來與烏鴉仙友口水交戰的經驗在此刻發揮了作用,在面對赤霄仙君的黑臉,阿陵竟下意識回道:「大恩無以為報,不如以身……」
「嗯?」
仙君大人這銷魂的單音字節讓阿陵渾身打了個顫,她立馬回過神來賠笑著,狗腿般求饒道:「修仙不易,仙君大人饒命啊!」
【二】
赤霄仙君飛升數萬年,是斬妖除魔的一把好手,聽聞當今三界之中若要論起戰鬥能力,無人能出其右,是以三界無人敢得罪赤霄仙君。
阿陵萬萬沒有想到他竟然小心眼到這種地步,哪有在渡雷劫的人還有心情數有幾道雷劈在自己身上啊!
那可是威力十足的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啊!
她只不過是那日光顧著欣賞他的美貌,不料一個手抖就多劈了一道包含愛意的雷,她琢磨著,大概是赤霄仙君數完了八十一道天雷鬆懈了下來,不成想青天白日又劈下一道,直接將他給劈去見了閻羅王。
英明神武的赤霄仙君自然是不允許自己的修仙生涯中出現如此的汙點,惱羞成怒的他將所有的怒氣都拋向了無辜的阿陵身上。
難怪烏鴉仙友常說,色字頭上一把刀。
而現如今,那把刀來勢洶洶的衝阿陵砍來,她要是一個招架不住就會身首異處。
因為,大名鼎鼎的赤霄仙君正兒八經地對她下了戰帖。
那日的場景太過震撼,以至於距離下戰帖已過了三日,阿陵還是會被噩夢驚醒。
夢中,那位一點憐香惜玉的自覺都沒有的赤霄仙君,連拖帶拽地將她一路從南天門拖回了他的仙府。
他拿著大馬金刀坐在大殿正中央的寶座之上,抬了抬下巴,輕咳了幾聲道:「我並不想落下被人說我恃強凌弱的把柄,但是你害我在人間多待了五十年我很不爽,所以我一定要報復你才能夠解氣。」
阿陵看了眼四周,到處掛著各式各樣的神兵利器,那些兵器泛著的冷冷銀光似在訴說眼前坐著的這位大人有多麼的牛掰,她想了一下,討好地賠笑道:「仙君大人英明神武,一向公正公平公開。」
他調整了一下坐姿,很認真地看著阿陵繼續說道:「而且這事的確是你不對。」
「仙君大人說得對。」
「我也不佔你什麼便宜,你多劈了我一道雷,只要你能挨得住我一擊,這事就算作罷。」
阿陵沉默了。
誰知眼前這位大爺還自顧自地點了點頭,似乎是對自己的提議很滿意:「如此甚是公平。同時為了公正公開,我們就定於半月後在明鏡臺解決這件事,到時你記得出場。」
「……仙君大人,難道你真的覺得身為一代戰神的你當眾一招秒殺比你弱上千百倍的小仙是公平的嗎?這種事傳出去就不會讓別人說你恃強凌弱了嗎?」
噩夢的最後,是沉著一張臉、身披銀色戰甲的赤霄仙君,他揮動著軒轅劍朝阿陵劈頭蓋臉地砍了下來。
這個夢嚇得她冷汗直流,遂從夢中驚醒過來。
她深吸一口氣。
這樣不行,她不能就這樣坐以待斃。
【三】
在赤霄仙君對阿陵下戰帖的第四日,她決定夜探仙君府。
仙君府坐落在八重天的最北端,人煙稀少,極其冷清。
因為赤霄仙君性格的原因,鮮少有仙家敢與他來往,久而久之,這天庭也形成了一項不成文的規定--赤霄仙君,那可是一顆不定時爆炸的炸彈,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能接近;赤霄仙君府,那可是一個危險重重的地方,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能踏入。
以至於偌大的仙君府只住著他一位仙家,並且最近幾百年三界不怎麼太平,他常年奔波在外,降妖除魔,就算有少數時間待在天庭,也不太愛與人來往。可以說,赤霄仙君是三界裡出了名的獨行俠。是以阿陵成仙幾百年,直到前幾日裡才第一次近距離接觸他。
也虧得赤霄仙君這冷清性子,阿陵很順利地沒被任何人看到就來到了仙君府的後院。
沒錯,她是爬牆進來的。動用仙術很有可能會引起赤霄仙君的警覺,不到萬不得已她堅決不會使出仙術。
後院正中央放置著一座九重塔,據說那裡面關著窮兇極惡的妖魔鬼怪,都是這幾萬年來赤霄仙君親手抓的。
阿陵猶豫了一下,咬咬牙順著九重塔外面的樓梯爬上了第九重,輕輕地敲了一下。
塔裡傳來有些熟悉的聲音:「阿陵?」
阿陵哼哼唧唧了幾聲,道:「你知道嗎?赤霄仙君對我下了戰帖,我要完蛋了!」
那人沉默了一下,隨後竟笑出聲來:「你要是將我放下人界,我定會努力攪得人界大亂,到時玉帝肯定會派赤霄去捉拿我,這樣他哪還記得給你下的戰帖。」
阿陵翻了個白眼:「說來說去你還不是想騙我放你出去,做夢!」
倘若她真將他放了出去,被赤霄仙君知道了,那她可就真的完了。
「阿陵,你明知道鎖妖塔是困不住我的,我要出去也只是時間問題而已。而且你也知道,這世上只有一樣東西能困得住我,但那樣東西你捨不得。」
他又說了幾句哄騙阿陵的話,但阿陵權當聽不見,只摳著窗子的輪廓道:「不然你現在把塔裡那東西交給我吧,我一定會在仙君面前多幫你說幾句好話,到時候指不定他心情好了就把你放出去了呢?」
阿陵等了半響,他都沒有回答。
正當阿陵等得有些不耐煩之時,身後卻傳來熟悉無比的聲音:「你在幹什麼。」
她心一慌、手一松,竟直接就從塔上掉了下來,慌亂之際她竟忘了使出仙術護體,直到掉入那帶著肅殺冷氣的懷抱中才回過神來。
阿陵看著英明神武的赤霄仙君皺著眉頭看向她:「兩下。」
「啊?」
「沒經過我的同意擅自進入我的後院,我很不開心。」
阿陵突然就鬆了一口氣,還好他沒有聽見他們的談話,但是下一秒,她的心又被赤霄仙君的一句話給吊了起來。
「十日後,明鏡臺,你最好祈禱你能承受得起我的兩下。」
「……」
「還有,下次請走正門。」
阿陵將她夜探仙君府卻被抓包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烏鴉仙友,並抹著淚懇請她給與這個即將踏上斷魂臺的仙友一些忠告。
烏鴉仙友沉默了一下才道:「你為什麼要夜探仙君府?難道是想搞偷襲?」
阿陵轉了轉眼睛,去鎖妖塔的事情萬萬不能讓她知道,索性讓她誤會:「沒錯。」
烏鴉仙友頗有深意地望了她一眼,沒頭沒腦地又來一句:「如果我是赤霄仙君,你現在就不會站在這裡了。」
阿陵腦中靈光一現:「你是說,赤霄仙君對我其實也沒有那麼無情?」
烏鴉仙友哼了一聲:「我可沒這麼說。」
阿陵不理會她後來的冷嘲熱諷,覺著還是可以再自我拯救一下的,所以隔日阿陵鼓足勇氣往赤霄仙府門口送了一盆花示好。
仙君府,她是再也不敢擅闖了。
一開始,赤霄仙君並沒有任何反應。
阿陵跺了跺腳,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連著五日都往仙君府送花。
或許真的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等到第六天晚上阿陵再去仙府門口之時,發現花不見了,但盆還在。她走近一看,那盆上赫然放著一張紙,上書--花盆太醜,我不喜歡。
阿陵:「……」
阿陵一鼓作氣,又厚著臉皮向百花仙子討了一盆花,這次還故意暗示她要給一個好看的花盆。
大概,這次赤霄仙君終於滿意了。
因為這次連著花盆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看起來被保養得很好、擦得很亮的戰甲。
阿陵遲疑了下,才上前拿起那戰甲,戰甲上明晃晃地貼著一張紙,上面有著熟悉的字跡--希望你三日後不要輸得太慘。
仙君大人,您確定要用這麼原始的方式與我交流嗎?
還有,您這算是禮尚往來嗎?
阿陵抽了抽嘴角,可是我想要的不是戰甲而是你的手下留情呀!嗚嗚嗚!
她嘆了口氣,認命地抱著戰甲就準備往回走,一個沒留神發現紙片反面竟還有字。
「我發現我不怎麼喜歡花,下次你如果要送我禮物能送點別的嗎?」
阿陵:「……好的。」
傳聞中性情暴虐的赤霄仙君去哪裡了?一定是她拿起戰甲的姿勢不對!
【四】
眼瞅著半月之約越來越近,阿陵只覺得深深的憂慮。
雖然說這幾日她都有往赤霄仙君府送禮,可是赤霄仙君的態度實在是讓人捉摸不透,禮物他照收不誤,不過每次都會禮尚往來地送她點亂七八糟的小玩意兒,但那話語中絲毫沒有要手下留情的意思。
阿陵咬了咬牙,在最後一天她終於決定豁出去了。
她再一次闖進了赤霄仙君府,當然,這次走的是正門,並提前一日送上了拜帖。
在阿陵進來那一刻,赤霄仙君就施展了瞬步直接出現在她面前。
他打量了一下阿陵,本來看不出表情的臉突然眉頭緊皺。
阿陵心裡咯噔一聲,他這是要生氣了嗎?
赤霄仙君皺著眉,很不開心地說:「禮物?」
「……啊?」
「空手來拜訪朋友是很不禮貌的。」
阿陵愣了一下,隨即回過神來,摸遍了全身卻發現連個玉佩都找不出來,面對著赤霄仙君認真嚴肅的目光,她突然有點不好意思,仿佛做了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情。
她撓了撓頭,乾巴巴地道:「能、能先欠著嗎?」
他眉頭的紋路又深了幾分,像是在糾結著什麼,好半晌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道:「好吧。」
接下來的發展,阿陵覺得她如果說出去肯定會被烏鴉仙友說她吹牛。
因為傳聞中不近人情的赤霄仙君接待了她。
他將阿陵引入大廳,讓她坐在客座之上,還奉上茶水點心。
只不過氣氛有些詭異,赤霄仙君一臉嚴肅地盯著阿陵,似是在思量著什麼。阿陵只覺得尷尬,竟什麼話都說不出口,只得埋頭喝水。
最終還是赤霄仙君打破了這種氛圍,他輕咳了一聲,問道:「我在人間輪迴兩世,如今重歸仙位,但是在人間的記憶還在。」
赤霄仙君的這一番話聽得阿陵心驚肉跳,完了完了,他果然要開始算帳了!
又要拿她多劈了他一道雷害得他在人間多待五十年說事了嗎?
赤霄仙君又慢吞吞地道:「凡間的那些人最愛風花雪月,雄性生物若是看上了哪個雌性,都會送些無聊的花兒。」
阿陵乾笑道:「仙君大人果真博學,小仙佩服!」
赤霄仙君瞪阿陵了一眼:「你覺得若是反過來,雌性生物送花也是一個意思嗎?」
阿陵頓感壓力山大。
因為這個問題看起來簡單,實則難回答得很。她若是沒有揣摩好仙君大人的意思,答出了與他相悖的回答,他肯定會一個不開心就將她掃地出門!到時候別說求他手下留情了,他肯定會使出十足的本事將她打得魂飛魄散!
阿陵半晌都沒有回答,赤霄仙君或許是等得有些不耐煩,催促道:「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
「不不不。」 阿陵忙開口道,咬了咬牙決定碰碰運氣,「我覺著是一個意思!」
赤霄仙君愣了一下,隨即竟然咧嘴笑了笑:「我覺得也是。」
阿陵頓時覺得五雷轟頂。
天,她瞧見了什麼?赤霄仙君竟然當著她的面笑了!
還沒等阿陵從他的笑容中回過神來,他揮了揮袖子送客道:「我明白你的心意了,你且回去吧,明日我會給你答覆。」
「……」仙君大人您真的明白我迫切想要你手下留情的心意了嗎?
可是他撇過頭不看阿陵,也不給她說話的機會,壓低了嗓子像是在壓抑著什麼:「明天見。」
「……明天見。」
【五】
阿陵穿上了赤霄仙君送她的銀白護甲,抱了一盆花,做好了「壯士一去兮不復返」的心理準備奔赴了明鏡臺。
可是赤霄仙君卻放了她鴿子。
難道說,這就是赤霄仙君給的答覆,他決定放她一馬了?
阿陵還沒來得及消化這個突如其來的好消息,頂頭上司司雷仙君就火急火燎地踏著祥雲一路狂奔而來,離她五十米遠就開始狂吼:「你個死阿陵,竟然曠工!」
「額,大人……」
「別解釋了,你還不快去南天門!赤霄仙君還在那裡等著你呢!」
可惡!臨時更改了戰鬥地址,都沒人來通知她這個主人公的嗎?
事實證明,是阿陵想多了。
被關在鎖妖塔第九重的炎魔跑了出來,玉帝一道急令命赤霄仙君前去捉拿。
人間既有妖魔作亂,那麼豈能少得了以示懲戒的天雷助威。
阿陵身為司雷仙君旗下打雷的一把好手,自然而然就被他給推了出去。司雷仙君這麼急著找她,正是讓她拿好打雷的傢伙前去南天門助威。
等阿陵趕到南天門,透過通天鏡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幕--赤霄仙君手拿軒轅劍,渾身浴血地拿著劍鋒指著離他不到一米的炎魔。
而那炎魔已單膝跪地、喘氣如牛,看起來在鎖妖塔裡待了這麼幾百年對他的損傷並不小。
聽說當年炎魔為禍人間,多少仙兵仙將都拿他不住,最後還是赤霄仙君登場,同四大天王合力才將他困住,鎖在鎖妖塔之中。
阿陵看著赤霄仙君那被血浸染的側臉,輪廓分明、英姿勃發,正準備拿起雷公錘要劈下天雷,他突然就側過臉似乎是往她這裡看了一眼,然後阿陵就他帥得手一抖,那天雷就被劈歪了。
阿陵想,這回真的要完蛋了。
那天雷不帶一點水分,直直地劈向了赤霄仙君,威力十足的天雷竟連天不怕地不怕的赤霄仙君都劈傻了眼。
炎魔瞅準了時機,低頭賤兮兮地笑了一下,使了個遁地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阿陵只覺得眼前一黑,恨不得那道雷劈的是她。
想她專業劈雷二百餘年,人稱百發百中小公主,指哪兒劈哪兒,從未有過失誤。不成想,竟接連在同一個仙家身上失手兩次。
阿陵真心覺得沒臉見人。
如果這次她告訴赤霄仙君,她真的是手誤,他還會相信嗎?
連她自己都不信啊!
炎魔的逃脫,玉帝是要追究責任的。
阿陵劈錯雷這事若被抖了出去,縱使她真的是不小心,追究起來她也逃脫不了干係。
可是阿陵萬萬沒有想到,赤霄仙君一力承擔了所有罪責,玉帝拉著他密談了許久,半晌才將他放了出來。
玉帝的意思是,炎魔逃脫了這事,誰也不想的,赤霄仙君盡心盡力地捉拿炎魔,功大於過,他老人家大人有大量也就不追究了,只要赤霄仙君再將炎魔給捉回來,這事就作罷。
簡而言之,玉帝他老人家就是護短的鼻祖,偏偏每次還能找出各種理由自圓其說。
這件事暫時是作罷了,可阿陵跟赤霄仙君的事還沒完。
赤霄仙君從玉帝那裡回來後誰也沒理,將自己關在仙君府,並在周圍布下了陣法,不讓別人靠近。
阿陵在仙君府外兜兜轉轉了好幾圈都找不到進去的路,最後咬咬牙決定使出最後一招。
仙君府後院有個狗洞,那裡大概是陣法的唯一漏洞。
這世上有比爬狗洞更丟人的事嗎?
有!
那就是狗洞爬到一半,阿陵……卡住了。
禍不單行,正當阿陵無比糾結時,眼前出現一片熟悉的銀色,她抬頭望去,只見赤霄仙君陰沉著一張臉看著她。
「我……」
阿陵打了許久的道歉腹稿,卻在再見到他的一剎那忘得乾乾淨淨,只覺得口乾舌燥什麼都說不出來。
他居高臨下地望著阿陵,四周安靜得只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正當阿陵做好心理活動,準備再度開口時,赤霄仙君卻搶先一步:「你知道我這次為什麼要下凡渡劫嗎?」
「額……」
聽聞赤霄仙君這次下凡渡劫的緣由,正是因為他的肆意妄為、我行我素令眾仙家敢怒不敢言,後有某個不知名的仙家聯名上書向玉帝打小報告,玉帝才讓他去人間歷劫。
阿陵思索再三,才艱難地吐出一句話:「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
他乾淨利落地打斷阿陵的話:「玉帝都跟我說過了。」
阿陵莫名的有一股不安:「什麼?」
「是你攛掇眾仙家聯名上書將我弄下凡間渡劫。」
「……」
「這是真的嗎?」
「……大概……是吧?」 阿陵咽了咽口水,「明鏡臺……我可以讓你打我三下。」
赤霄仙君二話不說,直接將阿陵從狗洞裡拽了出來,再動了動手,將她扔了出去。
【六】
烏鴉仙友聽聞阿陵爬狗洞的英勇事跡後,翻了個白眼道:「不作死就不會死。」
阿陵覺著這樣子含沙射影的烏鴉仙友著實討厭:「鴉鴉,我覺得我們的愛已經走到了盡頭。」
烏鴉仙友呵呵冷笑:「你要是再不做點什麼,你和赤霄仙君也差不多要完蛋了。」
烏鴉仙友的獨門絕技--烏鴉嘴,又一次的靈驗了。
三日後,阿陵遭竊了。
被她掛在床頭每日瞻仰的赤霄仙君送的護甲不見了,被她藏在床尾每晚擦洗的赤霄仙君送的寶珠也消失了。
阿陵火急火燎地奔出房門,剛好瞧見那五盆有些眼熟的花一字排開,迎風張揚,開得正豔,居中那盆花還壓著一張燙了金字的書帖。
阿陵抖著手打開了那書帖,首先進入眼帘的是血紅的兩個大字--戰帖。
她默默抬起頭,瞬間淚流滿面,赤霄仙君這回是要玩真的了!
阿陵決定負荊請罪。
她背著那五個花盆,再加上一次拜訪仙君府所欠下的禮物,本打算上次決戰之日送給赤霄仙君,卻沒能送出去的--她親手種了兩百年的星辰花,來到了仙君府門前。
狗洞被補了起來,陣法阿陵也無力破除,只得用最笨的辦法,守在門前等他出現。
可是阿陵等了整整十天十夜,卻連個影子都沒瞧見。
阿陵又急又慌,生怕赤霄仙君此生都不願意再見到她。
那戰帖的日期,定在星辰隕落、天河倒流的那日。
且不說這世上有多少星辰在夜空之中蹦躂著發光發熱,等他們盡數隕落要等到何年何月;就說那天河,就算是當年織女牛郎私定終身之事惹得王母大怒,拔下那據說混沌初開就存在的銀簪也沒能使得天河水倒流,最多只能劃開一道溝壑。
赤霄仙君這意思,分明就是要與她老死不相往來!
阿陵狠下了心,放下花盆拿出雷公錘,將千百年來修得的全部法力盡數傳入雷公錘。
剎那間,電閃雷鳴,整個天庭烏雲密布,雷聲大作。
赤霄仙君的府邸被阿陵召來的超級天雷夷為了平地。
阿陵這一生共劈過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道雷,劈過的仙妖人魔不計其數,多得她都記不清楚了。
可她卻清晰地記得,第一道雷獻給了赤霄仙君,最後一道雷送給了赤霄仙君府。
最後一道雷落下時,阿陵因為耗盡畢生法力暈了過去。
阿陵做了一個夢,夢見了很久很久以前,那時她還只是人妖兩界交界處的一塊石頭。
是的,阿陵是一顆石頭,千百年來日日遭受風吹雨打,既不能動,也不能說話,四周也儘是些荒漠巨石,連個可以說話的對象也沒有。
哦,除了那條被壓在她石頭底下的蜥蜴。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日子都這麼平淡又無聊地過去了。直到有一日,邊界有妖作亂,仙界派了鼎鼎大名的赤霄仙君前來除妖。
阿陵這輩子,第一次見到長得這麼英氣俊朗的人,哪怕他神情肅穆,不苟言笑。
或許是命中注定,他除妖的地方就在她附近,阿陵喜滋滋地瞧著他身穿護甲、手拿長劍,一劍就解決一個妖怪。
不多時,那些妖怪便被盡數除去了。
阿陵有些遺憾,估計又要好些年不能瞧見這麼帥氣的仙君了。
失落之下,阿陵動用了這些年來修煉的所有靈力,化成一道微弱的電光劈向了他,但那電光只稍稍碰到了他的護甲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護甲,正是日後赤霄仙君送給她的那一套。
阿陵以為他不會注意到。
誰知,他路過阿陵時竟停下腳步,蹲下身來仔細地打量了她一會兒後,竟搬動了她這塊巨石,還細心地擦去了濺在石頭上的血。
阿陵聽見他碎碎念叨著:「這裡妖氣肆虐,不好不好。」
眨眼的工夫,他便將阿陵搬至了一座山的頂峰,看了看四周又開始念叨:「你初來乍到,指不定會被欺負。」
他念叨了一通後,從懷中掏出一顆寶珠系在阿陵身上,便急匆匆地離去了。
這裡靈氣充沛,正是修仙的好地方,再加上有那顆寶珠,山上的豺狼虎豹又不敢靠近阿陵。
不出百年,阿陵終於飛升成仙。
三界皆道赤霄仙君是一個不近人情的喋血狂魔,性情暴躁只知道戰鬥,誰都不敢接近他。
又有誰知道,其實他也有溫柔的那一面吶。
等阿陵從夢中驚醒,竟發現自己變回了原形。
而她想見的那個人,卻依舊沒有出現,只有那個討人嫌的烏鴉仙友在一旁嗑著瓜子。
阿陵覺得心發慌:「赤霄仙君呢?」
她撇了撇嘴:「把你送回來之後玉帝就把他召了去,不知道和他說了什麼,然後他就抓炎魔去了。」她頓了頓又道,「你倒是威風,召來的天雷竟重傷了赤霄仙君。」
阿陵的心一沉,所以說他還未來得及養傷就下界除妖去了?
誰知,烏鴉仙友話還未講完:「說起來你醒得真是時候,就在剛剛有消息說,赤霄仙君被炎魔給抓住了。」
【七】
阿陵偷吃了太上老君珍藏的一顆丹藥,終於化成人形,戴罪潛逃,潛入下界。
炎魔躲藏的地方其他人或許找不到,她卻能找到。
等阿陵趕到那片沙漠時,果不其然,只瞧見炎魔滿臉嘚瑟地坐在碩大的仙人掌下,而那被扔在太陽之下暴曬的身影,赫然就是渾身是血的赤霄仙君。
阿陵的心一緊,下意識地就衝上前去,卻被一股妖力打飛。
她掙扎著爬起來,吐去口中的血跡,惡狠狠地瞪著眼前的炎魔:「你放開他!」
「放?阿陵,你是天真還是愚蠢?我怎麼可能放了他?」炎魔惡劣地笑了一下,「看在咱們的老交情上,還有你將赤霄困在人界幫我爭取了幾天時間的份兒上,我並不想對你動手。」
炎魔的話音剛落,赤霄仙君突然就動了一下,吃力地掙扎著坐了起來,眸子裡滿是瞭然:「我在人間渡劫那次,你故意多劈了一道雷,目的就是為了讓我暫時回不了仙界?」
炎魔這混蛋!他知道赤霄仙君還醒著,是故意說那番話的!
阿陵的心一慌:「我可以解釋!」
「捉拿炎魔那次,也是你故意劈歪的?」
「赤霄仙君……」
「炎魔是你的舊友,你是故意幫他的,對不對?」
阿陵一時語塞。
他冷笑了幾聲,呸去口中的血水:「你真是好得很!你滾,我再也不想見你。」
沒錯,炎魔正是阿陵在荒漠之中認識的那條蜥蜴。
不成想,時隔百年後再見,他竟入了魔道。
阿陵剛位列仙班時,曾想偷偷摸摸地去見一見赤霄仙君,哪知道他常年徵戰在外,就算她潛入仙君府也看不見他。
想見的人沒見著,不想見的人倒是遇到了。
炎魔在那鎖妖塔裡開始與阿陵追憶往昔,試圖說動她將他放出去。
哼!阿陵哪是那麼容易就被說動的?要知道,她可是長著一顆石頭心,這一生也只為赤霄仙君心軟過。
炎魔見這招行不通,又接著使出另一招:「你可知赤霄仙君為何如此厲害?只因他將自己的七情六慾全封在這塔裡,無欲無情方能天下不敗。」
「你說真的?」
炎魔擺出一副男閨蜜的姿態:「我知道你喜歡赤霄仙君,可是他的情慾全無,你就算對他再好他也不會動心,我可以幫你把他的七情六慾從這塔裡找到給你,但是你得幫我一個忙。」
「我是不會把你放出去的。」
「不用你放我出去,你只要幫我將他留在人間幾天即可。」
阿陵當時一時衝動就答應了炎魔的交易,可她萬萬沒有想到事情竟然會發展成如今這樣。
那個被她放在心尖兒上的赤霄仙君如今滿身狼狽地躺在她面前,連瞧都不肯瞧她一眼。
阿陵知道,他一定是對她失望透了。
這一切,都是炎魔那個混蛋害的!
阿陵恨得咬牙切齒,掏出從太上老君那裡順手順來的牛鼻環,趁炎魔正囂張地笑著的時候扔了出去。
炎魔一愣,眼明手快地躲了過去。
那牛鼻環正好圈住赤霄仙君,阿陵默念口訣,那牛鼻環帶著赤霄仙君往左方快速挪去。
炎魔看到這一幕,下意識就追了上去。
阿陵要的就是他追上去。
要知道,她來到這裡本也沒打算能夠將赤霄仙君毫髮無傷地帶回仙界。
這時,仙丹所補充給阿陵的那為數不多的仙力消費殆盡,阿陵奮力一跳,在化成原形之前恰好落在炎魔腦袋上。
下一秒,炎魔「噗」的一聲化成原形,變回一條蜥蜴被變成石頭的阿陵壓在了身下。
赤霄仙君震驚地望著阿陵,神情再也不似之前的冷漠,阿陵準確無比地從他表情上捕捉到一絲驚慌與不舍。
炎魔大概也沒想到阿陵會幹出這種兩敗俱傷的事情,尖著嗓子號了一通,但最終消聲於阿陵的鎮壓之下。
赤霄仙君掙脫牛鼻環的束縛,朝阿陵撲了過來,顫著雙手捧著她要將她抬起,但阿陵卻巋然不動,仿佛紮根於這片沙漠一般。
即使他看不見,阿陵還是衝他得意地笑了下:「我猜得果然沒錯,你是喜歡我的!」
炎魔那個混蛋果然又騙了她,說什麼赤霄仙君將情慾封在了九重塔裡,哄她幫他拖著赤霄仙君在人間。
她家赤霄仙君法力高強,不拋棄七情六慾照樣能斬妖除魔,立於不敗之地!
而現在她那英明神武的赤霄仙君終於放棄了挪動她的想法,惡狠狠地伸出一根指頭指著她:「誰準你自作主張搶我的任務的,我現在很不開心!」
阿陵樂道:「我欠你三擊,加上這次,讓你打四次好不好?」
【八】
阿陵是一塊鎮妖石。
說起來,那膽大妄為的炎魔天不怕地不怕,唯一怕的卻是她這塊石頭。他與阿陵相生相剋,只要一碰到阿陵就會全身法力被封,化成原形。
萬年前他為禍人間,被一人間得道高僧用鎮妖石鎮壓在荒漠之地。
不成想,陰差陽錯之下,卻被赤霄仙君將阿陵搬了去,他趁機溜走,妄圖繼續危害三界。
在偷下凡界之前,烏鴉仙友曾告訴阿陵,她偷偷去聽了玉帝與赤霄仙君的話。
玉帝對赤霄仙君說,如今天庭再也沒人能夠對抗炎魔,萬不得已之下,他會將阿陵煉化成鎮妖石去鎮壓炎魔。
阿陵不知道玉帝是從何得知她的身份的,大概是因為他是無所不知的玉帝吧。
據烏鴉仙友說,當時赤霄仙君沉默了好一會才一字一句地道:「炎魔是我放出來的,我來解決。」
然後他便不顧自己重傷,一意孤行地下了凡界。
阿陵想,後來赤霄仙君當著炎魔的面,說那些質問她的話,大抵也是為了逼她離開罷了。
而炎魔,也是吃準了阿陵捨不得放棄自由自在的生活,化身鎮妖石去鎮壓他。
但是他萬萬不該傷了赤霄仙君。
末了,阿陵還是欠了赤霄仙君四下未還。
烏鴉仙友搬來了救兵,將終於扛不住昏迷過去的赤霄仙君帶回了天庭,唯一留在這片土地上的只有他那身銀色護甲。
阿陵又開始了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枯燥日子。
這片荒漠依舊只有沙子、阿陵,還有那條氣急敗壞的蜥蜴。
阿陵想,大概再也見不到那麼好看的仙君大人了吧。
想到這裡,她不免有些失落,望著那銀色護甲只覺得眼有些酸澀,這時烈日當空,事又湊巧,那陽光接著護甲折射在她這塊石頭上,一股灼熱襲來,她竟昏了過去。
昏昏沉沉之中,阿陵竟夢見自己成了那護甲,而她朝思暮想的赤霄仙君正一遍一遍的擦著她,雙眼放空似是在想些什麼。
許久,他才慢吞吞地開口:「難怪凡人經常說恩將仇報,那塊石頭她竟敢拿雷劈我。」
阿陵一駭,仙君大人說的那個她莫不是我?
「還敢夜闖仙君府,真是膽大妄為!我一定要好好教訓她才是!以為送些花給我我就會饒過她嗎?真是太天真了!」
「……」阿陵努力想說話,無奈身子像是被什麼壓制住了,死活發不出聲也動彈不得。
仙君大人一個人咬牙切齒了一會兒,又放鬆了神情道:「人界送花代表的是欽慕之情,她這……」他糾結了一會兒,又將阿陵仔細擦亮,不知想到了什麼,竟笑了開來,眉目如畫,看得她十分歡喜。
「她若是能挺過明鏡臺,我就勉為其難地答應她試一下好了,她笑起來的模樣還挺好看的,應當配得上我。」說著說著,他的聲音又低了幾分,幾不可聞,「從來沒有人對我笑過,也沒人送過我東西。」
他的語氣有幾分落寞,聽得阿陵心裡一酸。
赤霄仙君又道:「只不過她實在弱得很,你陪了我上千年,就替我護她一次吧。」
他這番話聽得阿陵只覺得心跳得厲害,有什麼東西在心裡蠢蠢欲動,她想努力衝破那壓制,耳邊卻傳來熟悉的聲音。
「喲,你還睡得著呢!」
阿陵猛然驚醒,卻發現自己仍身處荒漠,而眼前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鴉鴉?」
變成一隻黑烏鴉的烏鴉仙友翻著白眼,在阿陵面前踱著步子:「滾吧,愛去哪去哪。」
「可是,這炎魔……」
「你以為我是為什麼這麼黑的?」
「……難道不是天生的嗎?」
「啊呸!因為我年幼時不小心吞下了一顆鎮妖石!」
「……」
「比你還大的!」
【九】
阿陵真心覺著,玉帝是一個大混蛋。
烏鴉仙友頂替了阿陵的任務看守著炎魔,她好不容易抽身回到仙界,期盼著與赤霄仙君雙宿雙飛,不成想他卻下了一道仙令。
他說,阿陵身為雷神竟然在天庭大庭廣眾之下招來天雷,毀壞了私人建築不說,還帶來了不好的影響,必須嚴懲。
阿陵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抱住赤霄仙君的大腿:「仙君大人您得幫我!我好不容易才追上你,可不想被關入天河監獄。嗚嗚,那樣子我就要五千年見不到你了!」
赤霄仙君外厲內荏地呵斥阿陵,但耳根處的那抹紅卻出賣了他:「滿口胡言,誰說你追到我了?你這樣污衊我,我要對你下戰帖!」
這幾日,因著她各種肆無忌憚的吃豆腐行動,家裡的戰帖已經能堆滿一籮筐了……
阿陵抹了抹淚:「仙君大人您忍心嗎?嚶嚶嚶。」
赤霄仙君甩了甩袖子,「憤然」離去。
隔日,玉帝又下了道仙令--念及雷神阿陵多年以來工作兢兢業業,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此次……咳咳,小懲大誡,罰她在新修葺的赤霄仙君府做五千年的勞力。
仙界傳言,那日赤霄仙君跑去找玉帝吵了一架,之前玉帝還佔著上風,振振有詞,但是赤霄仙君只消一句話就讓他啞口無言。
赤霄仙君說:「怎麼了?小兩口鬧矛盾你也要管?只不過是拆了個房子又怎麼了?你上次和王母吵架,鬧得鎖妖塔塔門差點壞掉讓群妖出來我不也沒說什麼!」
聽聞這個傳言的阿陵抱著赤霄仙君的手臂笑得心滿意足:「仙君大人,大恩無以為報,唯有以身相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