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身為一顆三界外的小小草,她逆天修道,從此纏上那澆灌了自己一千年的黑衣男子。好不容易混到可以同住屋簷下了,他竟要帶自己去三界中做壞事……豁出去了!沒想到為了小黑哥,她也是蠻拼的!
【楔子】
又是清晨了,樹葉上的露水滴下來,砸醒了一棵芙株草。這棵青翠小草迷迷糊糊地把自己攤開在外面的枝葉收起,又美滋滋地進入了夢鄉,只是還來不及重見周公,就又被一捧清水澆了個徹底清醒。細細珠簾中它只模糊看見一個穿著黑色長袍的男子背光而立。
又是這日日不定時來澆水的怪人,只是這棵小芙株知道不能讓人發現自己修了道,只得忍著,卻冷不丁聽到男子喃喃自語:「怪了,三界外的小東西竟也有了靈氣。」
冰冷得像剛剛過去的寒冬一樣的聲音,叫小芙株打了個冷戰,抖掉了身上大半水珠。
男子聽到聲響,走兩步又停下,回頭嗤笑:「以你的道行,今日可幻化成人形了。」話罷翩然而去。
小芙株思考了半晌才敢確定人家說的是自己,於是「嘭」的一聲,使了法術摔在地上,再睜眼時,青山綠水已經清晰得不像樣子了。沒想到一副肉軀讓人連看到的東西都不一樣,小芙株燦然一笑,朝男子消失的方向邊追邊喊:「哎!恩人你等等我呀!」
【一】
日上三竿,芙株終於懶洋洋地醒了過來,房門外正對著一條瀑布,她眯著眼過去衝水,衝好後出來精神抖擻,立馬就是一個乾淨水靈的姑娘了。不遠處傳來山石崩裂的聲音,定是那小黑又在練功了,她很想過去瞧瞧,只是今天的工作還未完成,只好遺憾地朝密林深處走去。
芙株對這叢林早已熟悉不過,很快就挑了一枝生長得筆直的樹枝,去葉削尖後,扛起來就往家飛,然後叮叮噹噹一陣功夫就把院中一架躺椅做好了。她環視了一眼自己龐大又豪華的木頭宅子,一瞬間感慨頗多。
三千年了呀,為了打發寂寞,她每日都在地上插一根樹枝,一年後圍成了一個院落,十年後,第一個房間落成,百年後,第三個花園開始圍建……於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房子越來越高,越來越大,寂寞也越來越多。
別人修煉都是吸收天地精華,她修煉居然是蓋房子。嘆口氣起身,芙株做了個決定,從今以後她不蓋房了,改尋找三界出口!
有了新的目標,她心情頓時好了許多,於是蹦蹦跳跳地朝另一處山崖走去。
不多時,打鬥之聲越來越清晰,芙株笑眯眯地趴在一個小山坡上朝山腳望去。黑衣男子也數千年如一日地修煉著自己的功夫,如今單憑意念便可彈開周身飛來的石頭了。她開心一笑,朝他喊:「小黑哥,休息一會兒吧,我來時摘了許多鮮果,你一定喜歡吃。」
小黑哥……男子停下動作,臉色瘮人,卻沒有攻擊芙株,轉身朝自己棲身的山洞走去。
芙株忙跟了過去,在他身後又開始了每天的嘮叨:「小黑哥,你知道嗎,我的房子已經蓋好了,我可是連你的那一份都算進去了,一點都不小氣,十間房、十個花園都是你的,你什麼時候搬過去啊?我看你功夫道行已經厲害得無法形容了,不如搬過去以後休息兩天,和我一起找三界出口吧……」
說著已經到了洞中,這山洞樸素到只有一張石床,芙株走進來邊瞧邊「嘖嘖嘖」地走了幾步,神情儘是疑惑和嫌棄。待她感受到來自身後灼人的目光後,立馬閉了嘴退到了洞口。
想當初初化為人形時,小黑是不讓自己在山洞周圍出現的,芙株便趁他睡著來洞口放一些鮮果。起先果子總是爛成春泥融入大地,後來,頭天放下,第二天便不見了。那幾天芙株不知有多開心,再後來她敢在他醒時在洞口徘徊了,開始自作主張地喊他小黑哥……如今能蹲在洞口看他一舉一動,已經是兩人關係非比尋常了的證明了吧!
想到這裡她嘿嘿一笑,拿起手邊的果子咬了起來,突然聽他問道:「為什麼想找三界出口?」
小黑哥的聲音冷冰冰的,只是他鮮少開口,有時不開心了,一百年都不說一句話,如今突然冒出一句,這讓芙株激動得不得了,趕快坦白:「我雖沒見過世面,但心裡知道三界外萬物是無法修道的,如今我逆天而生了,就想進三界看看,那裡一定有許許多多的妖類、仙君……
「能與我成為朋友,讓我不再寂寞。」
最後一句話芙株沒說出來,她停下來等待他的回應,卻直到日落西山都沒等到,只好悻悻地朝家走去。
【二】
雨是入夜不久後開始下的,芙株化為原形在院子裡接受了一下滋潤和洗禮,便回房間睡覺了。半夜醒了一次,發現小雨已經變成了瓢潑大雨,她心中一動,想起了那日益破陋的山洞,便再也睡不著了。
最後她起身從花園的池塘裡摘了一片最大的荷葉,遮在頭頂冒雨朝山洞飛去。果然,等她到了山洞口,發現洞已經塌陷了,小黑哥一襲黑衣靜靜地站在雨中,早已淋得溼透了。
芙株看著他,心驀地一疼,真不知這人為什麼這麼犟,早說了這土房子遲早要塌,他就是不肯搬走,到底心裡是多疏遠別人啊。但現下她也沒心思責怪了,只覺得自己來對了,過去牽了他的手就往自己的住處走。
那一路芙株都不開心地噘著嘴,他看在眼裡也沒有反抗,感受著她小手傳來的溫暖,突然想起了許多往事。
到了房間之後,芙株很快生了火,也沒多想就扒去他的外衣烤起來,又馬不停蹄地搞了一桶熱水來供他泡澡。不過,換洗過後的他,後半夜還是發起了低燒。芙株守在床前為他降溫,把手巾搭到他額頭上,這才得空細細看他。
濃密卻不雜亂的眉真是好看極了,眼睛嘛……雖然也是黝黑深邃,但睜開時投射出來的目光卻冰冷瘮人。芙株順勢向下碰了碰他的鼻子和嘴巴,心裡笑開了花,她化作人形後第一次看到他的眉眼,就覺得好看得讓自己都說不出話了,但是從前最近也只敢離他三步遠,如今竟能隨便碰他,真是天道好輪迴啊。
「把手拿開。」芙株還在樂呢,聽到這話差點嗆住,這才發現自己的手竟不知不覺遊走到他的胸膛上了。
她只好乾咳兩聲掩飾尷尬,安靜下來後紅著臉找話題:「小黑哥你……」
「不許,再叫我,小黑哥了……」床上的人咬牙切齒,臉色卻因低燒而帶著紅暈,像極了羞憤的神情。
芙株一下又被逗笑了:「那好,你說,你叫什麼。」
叫什麼?他一愣,這個夜裡,怎的叫人一次次回想起從前。從前,他不穿黑袍,長發也不披散,愛笑,喜歡在每日練功時,聽身後傳來一聲聲清脆的「煜青師兄」……
「煜青師兄,快來嘗嘗我做的菜!
「煜青師兄,我是不是太笨了?
「煜青,我喜歡你……」
芙株久久等不到他的回應,便又開始自說自話:「好啦好啦,我芙株從不是什麼小氣的人,房屋給你一半,名字也給你一半好了。『芙』字歸我,『株』字歸你,從此我叫綠芙,你呢……你成天黑兮兮的,就叫黑株吧。」
「……」煜青的臉更黑了,他寧願自己叫小黑。再瞧瞧身邊的人已經開始習慣這個名字了,他忙阻止道,「煜青,我叫煜青。」
芙株又不開心了:「我也是第一次給自己起名,若你不要『株』字,我豈不又要叫回芙株了?」
煜青不想再繼續糾纏下去了,冷聲道:「你喜歡綠芙便叫著,『株』字我日後再用。」
芙株滿意地點點頭,又囑咐了幾句,才依依不捨地回了自己房間。
半晌,正要入睡的煜青聽到牆上傳來幾聲敲打,芙株的聲音隨後響起:「鄰居,我住你隔壁,有事的話一定要喊我呀,這偌大的三界之外就咱們兩個,我們可一定要團結互助、互相依靠呀……」
煜青翻了個身,用屏障隔開了那日日聒噪在耳邊的聲音,靜靜睡去了。
那夜是離開三界後他第一次入夢,夢裡那棵被自己澆灌了一千年的小草化成人形,玲瓏好動地圍繞在自己身邊,喜滋滋地道:「小黑哥,我來報恩啦!」
「同你講多少遍了?我叫煜青。」夢裡的他好笑著回頭,竟是白衣勝雪,眉眼溫柔。
【三】
第二天煜青愜意地醒來,一睜開眼就看到房梁上捧著臉,望著自己笑成一朵花的芙株。
他皺皺眉,看了眼晚上被自己施法鎖得嚴嚴實實的門,沉聲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原形可是一棵草呀,想長在哪裡還能成問題嗎?」言語裡是滿滿的得意。
「哦?」煜青手一抬,略一施法,方才還在梁上的芙株就已經蹲在地上了,「那我便告訴你些更神奇的事,比如……在我睡覺的時候不要隨便過來。」
話音剛落,芙株還沒反應過來,眼前的一切都沒了蹤影,她歪著頭看看身邊荒蕪的沙地和不遠處翻滾的海浪,眨巴著眼認真地問自己:「咦?我是誰來著?我從哪裡來?我要到哪裡去?」
等到了下午,腦袋放空了一天的芙株才漸漸清醒過來,從海邊開始,飛了有十萬八千裡都不見哪裡有片森林。她哭喪著臉邊飛邊喊:「煜青大人!煜青大哥!我錯了!我再也不敢趁你睡著的時候偷看你了!」
她本以為幾千年過去他們的關係已經好到可以偷看了,結果……芙株停下來看一眼蒼茫的大地,想想不知要在這裡困多久,「哇」的一聲就哭起來。
「……吵死了。」
絕望時候,令人一聽就更傷心的聲音出現了。芙株睜開矇矓淚眼,煜青的黑色長衣在視線裡十分模糊,就像她還不能幻化人形時見到他時那樣,僅光影中一團姣好的影子。她咬著唇低低嗚咽,不由自主地抱住了他修長的腿繼續喃喃求饒。
煜青雙眉微皺,看著每天都笑嘻嘻的傢伙此刻梨花帶雨,突然覺得自己做得有點過分了。
怪了,曾經他斬七情六慾,本該是無悲無喜了的,如今倒生出一絲憐憫來。
該如何止住她的哭泣呢?煜青偏頭看看這雖然廣闊卻只算得上三界外一個彈丸之地的地方,突然問道:「你說,你想去三界見見世面?」
方才還傷心抹淚的某人立馬止了哭聲,抬頭欣喜問道:「莫非,你有辦法?」
「辦法自然是有,但是……你必須答應,要為我所用。」
芙株抬頭看他,只覺得他神情冷漠悠遠。這眼神真是少見,難不成他要自己在三界做毀天滅地的大壞事?罷了,管他是不是,還是出去看看來得實在,她便連忙點頭:「行行行,為你所用便是了。」
煜青也不再多做解釋,右手一抬,便有七彩靈氣在指尖繞成一個圈,越變越大。芙株目不轉睛地瞧著,最後忍不住捂住嘴。從那靈氣打開的門望下去,便是熙攘熱鬧的人界了。
她頭一次看到煜青之外的活物,興奮地兩眼放光。煜青卻冷笑一聲:「當年天界眾人拼死才打開的三界之門,如今我已玩弄於鼓掌之中了。他日恩怨,今日一併來報吧。」
芙株耳中早聽不得半句話了,眼前一亮,轉眼身邊的景色又翻天覆地地換了一遍。她不知自己在哪裡,轉身瞧瞧四周,都是青磚綠瓦。忽然從身後傳來「吱呀」的開門聲,一個半百婦人挎著菜籃子走了出來,撇了眼目瞪口呆的芙株後自顧自地走了。
「我,我到人界了!」芙株捂著臉,只差載歌載舞了。
【四】
郊區的客棧裡,煜青盤腿而坐,衣發翻飛,片刻不耽誤自己的修行。芙株躺在他旁邊,把玩著一株狗尾巴草,神往地自說自話:「原來凡是肉身,皆有五欲,才能體會活著的諸多樂趣。想我一千年得道,三千年為人,到今天才覺得自己白活了……哎呀,我當初怎麼目光那麼短淺,早知道那三千年我就專心找出口了,哪裡還會去蓋房子呀……」
煜青收了氣,目光微凜,從袖中掏出一串墨綠色的玉珠扔到喋喋不休的芙株懷裡,道:「戴上這個。我不願被人發現徒惹是非,日後便附在此物之中。明日我送你去天界,你只管尋一個叫連霄的仙君,再設法吸走他心尖上的九瑤玉露,事成之後,我便給你自由。」
芙株大腦沒轉過彎來,卻也一字不差把煜青的話記在心裡,又想想自己答應煜青為他所用的條件,便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剎那間黑氣繚繞,絲絲縷縷入了那玉珠之中,一顆顆變得漆黑如夜。
煜青卻不見了蹤影。
芙株摩挲了一下玉珠,小心地戴在自己手腕上,生怕不小心磕了一角就又被煜青扔到什麼鳥不拉屎的地方去。
結果第二天醒來,她還是被煜青換了地方。芙株正要抱怨,才想起煜青說過要將她送到天界,只好起身去一探究竟。只是沒走兩步就被絆倒了,她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對了,賭氣不起來,翻個身準備再睡一覺,突然發現絆倒自己的,竟然是個人。
仙氣沒人膝蓋,難怪剛才沒能看見這活生生的人。
芙株爬過去推推他:「這位仙人,醒醒呀。」
地上的人動了動,慢吞吞睜開眼問道:「這是哪兒?」
「你問我?我還想問你呢。」芙株撇撇嘴把他扶起來,「家住哪裡?用不用我送你回去啊?」
「不必了,多謝。」男子正要起身告辭,又踉蹌跌倒。
芙株只好過去攙著他:「說吧,怎麼走,我送你好了。」
不多時,在男子的指揮下,他們便到了一座宮門口。芙株不願久留,正要丟下人離開,不經意瞧了眼門口,大門上三個鎏金大字晃了自己的眼:連霄宮。
她愣了片刻,醒悟過來後立馬使出吃奶的勁把男子背在身上,飛快跑到大門口敲起門環:「來人哪,快來人哪,救救這位可憐的仙君大人吧!」
很快他們就被聞聲而來的仙童圍起來。
「哎呀,怎麼是連霄仙君?發生了什麼?」
「快去把籽音仙君請回來。」
宮中一時忙亂起來,有人從芙株背上接下連霄要走,誰知連霄走了兩步就回頭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綠芙!」芙株笑容滿面地答道。
連霄點點頭:「你身上並無其他仙家的仙氣,應該還不曾拜入哪家門下,不如到連霄宮來隨侍我左右,可好?」
芙株不由疑惑,仔細看了連霄幾眼,他神情溫柔如水,倒不像開玩笑,便牽牽嘴角道:「好啊。」
到了夜裡,她想著今天一切順利的相遇,翻來覆去睡不著,抬手瞅了瞅腕上黑氣環繞的玉珠手鐲問道:「是你搞的鬼嗎?」
芙株並沒有得到回答,玉珠又恢復成了墨綠色,不知道煜青跑去哪裡了。
【五】
第二天天一亮,就有人來敲芙株的房門。她這種以往都是日上三竿才醒的人怎受得了這氣,眼睛還沒睜開就用法術把門轟了個稀爛,心想,爛了明日再做一個就是。
門外一襲青衣的連霄飛快避過四處飛濺的木渣,低頭一笑:「綠芙姑娘真是好精力。」
芙株聽到聲音,驚訝地起身瞧著門外意外熱情的連霄,突然想起了一件很久遠很久遠的事情。
當年芙株還是一顆小草的時候被煜青日日澆灌,她漸漸感到這水中帶了人陷入回憶時的溫柔,於是被這靈氣滋養,有了道行。後來初化為人形那幾年,她也一直以為煜青是個溫柔的男子,但事實上煜青連正眼都沒瞧過她,更別說聊天了。芙株草有蠱惑人心之力,失望之餘芙株只好憑藉這一點去朝煜青施法,這一招確實讓煜青開始看她了,不過那眼中滿是殺氣,嚇得芙株立馬鑽回土裡。後來這法子被芙株明裡暗裡對煜青用了不下百次,毫無效果,她便也放棄了。這樣三千年過去,她早忘了自己原本的功力了,昨日知道自己背回來的就是連霄之後,她心裡頓時希望能被留下,大約那時施了法都不自知。
一番竊喜之後,芙株咳了兩聲,正色道:「我方才沒睡醒,驚到連霄仙君了,您沒事了嗎?」
「沒事了,昨日我只是舊病犯了而已,還要多謝綠芙姑娘搭救。」連霄淺淺一笑,不同於煜青的戾氣,那樣一絲不苟的裝束卻暖得人心都化了。
芙株愣了愣,下意識看了看腕上的珠子,還是墨綠色,一時竟不開心了。連霄見她氣色不好,正要上前去問緣由,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急切的呼喊:「連霄!」那聲音清脆又飽含深情,讓人不由得側目。
迴廊仙氣氤氳之處,一個著了金絲粉衣的女子正憂鬱地看著這邊。芙株也是頭一次見這樣美麗又惹人疼愛的女子,一雙濃眉和黑亮的眸子,微微一蹙就百般可憐,朱唇啟又合,欲言又止的模樣直想讓人負了天下也要博她一笑。
「籽音,你來了。」連霄微微頷首打了招呼,又回頭看向芙株,「我與籽音仙君約了一同遊蓬萊仙境,綠芙你可有時間同往?」
這下連姑娘二字都省了,芙株簡直佩服自己的修為。
籽音終於上前一步拉住連霄的衣袖:「連霄,多少年遊歷各地都只有你我二人啊,為什麼你要請別人也去?」
連霄的神情有一絲疑惑:「為何不可?」
「因為……」籽音難過地頓了頓,「這本就是你年幼時承諾我的。」
連霄卻十分固執,一心認定了籽音想法偏頗,倆人一言一語爭執不休,芙株無聊地都想睡覺了。只是現在這情況也沒法睡了,她隨意吃了點東西,又看了看依舊糾纏著的連霄和籽音,擺擺手朝別處去了。
【六】
原本是想憑氣息和感覺找找煜青的,結果不多時就來到了天門。天門兩側各有一數丈高的柱子,白光繚繞的那一個是榮譽柱,紅光繚繞的那一個是恥辱柱。芙株忙跑過去看,榮譽柱上鐫刻著三個名字,流光溢彩好生氣派,不過她都不認識。轉身再看恥辱柱,那暗紅之柱上只有一個名字,像他本人一樣陰鬱幽暗:煜青。
芙株一下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身後忽然有人拍她的肩膀:「你這小妖來天門幹什麼?」
是守門天將,她忙堆起苦笑回答:「我剛才犯錯了,主人氣得不輕,叫我來恥辱柱旁反省。」
「在煜青的名字下反省,你莫不是犯了欺世盜名的大錯吧?哈哈哈。」
天將無謂地開著玩笑,卻叫芙株心中更不是滋味:「煜青……他犯的是大罪?」
「若不是大罪,他名字又怎會在恥辱柱上刻了一萬多年都不消除。看你道行也是幾千年,定不知萬年前的那場浩劫,你大可自己上去一探究竟。」
一萬多年?!芙株呆呆地看了眼那個名字,想起那個人獨來獨往一萬年的寂寞,不知道她還是一顆小草時他經歷過多少在雨夜裡一個人淋雨的滋味。心又隱隱作痛,她一墊腳,凌空而起,飛到了那兩個字面前,然後閉上眼,慢慢伸出手。
剎那,腦海中畫面穿梭,頓時看到了萬年前的光景。
煜青髮絲凌亂,白袍翻飛,嘴角噙著血,捂著心口不可置信地看著對面一眾仙人。
那為首的仙人,竟是籽音。她將連霄護在身後,聲淚俱下地喊:「煜青!我敬你信你因你是我師兄,卻不想你欺辱我在先,污衊我在後,如今又將罪過推到與你毫無恩怨的連霄仙君身上!你這偽君子,怪師傅和我眼瞎錯看了你,天界已容不下你這狂徒,天帝仁慈,剔你仙骨已是念了舊情,你卻逃脫縛仙索來害我,如此執迷不悟!」
「執迷不悟,執迷不悟……」煜青低頭喃喃重複這四個字,慘然一笑,回想起籽音曾含情脈脈地說「煜青,我喜歡你」,回想起籽音灌他至酒醉,一夜雨露纏綿只為摘下自己胸前掛著的寶貝……風花雪月、用情至深只是一場蓄謀良久的欺騙,他眼中流下血淚,再沒了從前的深情,只剩下滿腔的恨:「我不負人,人負我。愛恨情仇皆因心起,從今,我再不要這悲痛憐憫之心了。」話罷右手成爪朝心口一推,五指入了骨肉,片刻後他仰頭嘶喊,右手出來時捧著自己那鮮紅的跳動的心臟,然後稍一用力,心便灰飛煙滅。頓時天地間風雲變色,煜青的頭髮披散開來,白袍一片片變成黑色。
他心裡有恨,承了滅心之痛,墮入魔道。那幾日,天兵來十萬他殺十萬,來百萬他殺百萬,片甲不留,殺紅了眼。最後直逼連霄、籽音而去,卻突然間手下留情,給天界眾人留了空子,一齊發功打開了三界之門。
「煜青,你欺世盜名、執迷不悟,如今墮入魔道,三界已不能容你,你便在三界之外,好好醒過吧!」
接著他被打入門中,一切終於落下帷幕。
芙株睜開眼,滿心裡都是煜青那句「我不負人,人負我」,飽含了太多的痛苦與不甘。她下了地,摸摸臉,發現自己哭了。
守門天將見了又是一陣笑:「怎麼嚇成這樣了?知錯了就快回去找你家主人認錯去吧。」
芙株抹抹淚,低頭走開了。
【七】
天界無人的紅楓之巔,芙株到底是找到了一個人躺在上面的煜青。她撇著嘴過去,躺在另一條樹枝上:「你不是怕天界的人發現你嗎?怎麼還敢一個人一待就是一夜?」
煜青朝下界看了看:「我母親,就是在這下面除妖時死去的。」
芙株看著他,他神情沒變,還是冷冰冰的,話中卻似有無限溫情。
她聽他接著說:「我雖失心,卻不會忘記母親,九瑤玉露便是我母親死前流下的淚,她心地純淨,眼淚也為蒼生而流,至純至善,所以有續將死之人性命的功效……我卻不知這對我無比重要的母親遺物,會惹來那諸多的欺瞞與背叛。」
「所以當初你本可以殺掉籽音和連霄,卻不忍毀了連霄心上的九瑤玉露才手下留情,而不是因為捨不得殺掉籽音?」芙株歪頭問他,心情頓時好了不少。
煜青沒有反駁,也偏頭看了眼芙株,目光深邃:「綠芙,等九瑤玉露物歸原主,我便要現身殺盡仇人。」
綠芙?芙株又忍不住感慨了,這麼多年煜青從未喊過自己呀!她吸吸鼻子道:「其實煜青你一人就能做好一切,讓我幫你只是因我想來三界玩耍對吧。」煜青沒有說話,將頭偏向別處,這彆扭的默認叫芙株越發開心了,立馬拍拍胸脯接著說,「你放心,籽音當年為救連霄,騙你感情在先,拿到九瑤玉露又怕你糾纏,告訴天帝說你欲羞辱她。最後還假惺惺地把你從縛仙索上放出來,又污衊說你要加害她……這小賤人,我一定會替你收拾她的!」
煜青疑惑:「你怎會知道這些前因後果?」
芙株一愣:「我也不清楚,從恥辱柱上下來,你的過去,便好似我的一樣,我都知曉了。大概……是我本就是被你滋養而生的,所以那些無人知曉的記憶,能從你名字上傳達給我吧。」
煜青不由得牽牽嘴角,好似笑了。芙株和他又一併愣在那裡,芙株愣,是因她從未見過煜青笑,沒想到這冷酷面容下的一笑簡直讓天地失色,連霄那三腳貓的微微一笑哪裡能比得上?她摸了摸臉又摸了摸胸口,只覺得自己要魂飛魄散了。煜青愣,是因為他自己也有萬來年沒笑過了,被籽音背叛之後他是因為心痛不再發笑,到往三界之外是因早已無心可發笑,如今這樣自然而然牽起嘴角,自己也嚇了一跳。
一時間氣氛尷尬起來,芙株只好整理情緒出來活躍氣氛:「好了好了,我去找連霄了,兩天就能給你把九瑤玉露拿回來!」說完趕緊走了。
煜青低頭看了看胸口的位置,又看看芙株的背影,神色複雜。
半晌他終於抬起右手摸向胸口,不出所料地感受到了一陣跳動。閉上眼他細細回想,腦海裡是三界外他一人苦學法術的畫面,一直堅持了六千多年。可有一天雨夜,他回到山洞時不慎落入一片沼澤地,看著這孤寂的無盡之地,突然覺得生無可戀,閉眼一躺就是三百年。躺到沼澤水幹,他沒想到自己還會睜開眼,身下的土地因為乾旱已經龜裂,而託著自己不曾陷入淤泥的是絲絲纏繞的一棵芙株草根。他摸了摸那也快要枯死的小草,一時間感同身受:「小草,你救我定是天意,是上天要我活著回去復仇。你託我三百年已是不易,我便澆灌你一千年當作償還。」哪知一千年過去,那小東西修了道有了人形,日日陪伴在自己左右……他竟因這三千年陪伴生出不舍,生出一顆完整的心來?如今又感受到從前為仙時的百般滋味流淌在新生的心裡,纏纏綿綿無可斷絕。這份久違的感覺,比一萬年前來得更真實,更讓人不舍。
睜開眼,煜青輕嘆一口氣,天命如此,他是否不應該把芙株拉進這骯髒的仇恨中來?
【八】
等芙株回到連霄宮之後,籽音已經不在了,她搖頭嘆息,美人真是蛇蠍心腸,一轉身看到連霄還在樹下笑眯眯瞧著她。
來得正好,咱們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芙株也燦爛一笑,極盡蠱惑之術。連霄呆呆走過來,不由自主地握起芙株的手:「綠芙,你生得好靈動,不知為什麼,我一閉上眼腦海裡就是你俏皮的綠裙子和水汪汪的眼睛……我大約,對你動情了,好像沒有你,就不知道該怎麼辦。」
芙株看著自己被捧起的手,發現玉珠變黑了,趕忙把手從連霄那裡抽出來,偏頭道:「這裡不方便說話,不如到你房間可好?」
「好,好啊,我們快去吧。」
連霄的房間僻靜優雅,沒有命令是無人靠近的。這麼好的地方,芙株預感自己不消半盞茶時間就能搞定,於是歡快地把連霄推到了床上。連霄目光迷離,毫無戒心,芙株便趴到他身上,一隻手找準心臟位置,準備發功吸取九瑤玉露。
誰知氣還沒運起來,籽音就帶著一群人破門而入:「大膽妖孽!還不束手就擒!」
一個白髮白眉的仙人手一揮,她施給連霄的蠱惑之法全反彈到了自己身上,頓時吐了口血。她想先跑了再說,結果腳下生出無數的藤條將自己牢牢束縛,越掙扎越難受。
連霄清醒了一瞬,體力透支般喊了句籽音,籽音就立馬過去心疼地把他抱在懷中道:「你心上曾受過傷,易受蠱術,我不怪你。」轉頭朝向芙株卻是兇狠,「孽障!謀害仙君可是要上破魂臺的,你好大的賊膽!」
芙株看她為連霄竟有這樣的嘴臉,更心疼煜青的不值。她淡淡一笑,言辭也是犀利毫不退讓:「你這個變態,為了連霄已經是非不分陷害忠良了,你哪裡是仙人,你就是個金玉其外的魔鬼!」身上的藤蔓越發緊了,芙株痛苦地咳了幾聲,還是強撐著繼續說,「生氣了?呵呵,你不知羞恥騙走九瑤玉露,傷害好人,這萬年來,你,你心安嗎?」
「九瑤玉露?」籽音一怔,像是想起了什麼,目光一沉,「你是煜青派來的?」
「我是自己來替天行道的。」
聽到煜青的名字,一同趕來的仙家也議論起來,很快有人去通傳天帝去了。籽音把連霄安頓好,帶著怒氣靠向芙株:「煜青是好人?他罪孽深重,害我不淺,是天界所有人都看在眼裡的事,你為他喊冤,莫不是也墮了魔道吧?」說完一掌就朝芙株劈過去。
芙株閉上眼準備努力忍受一下,突然手中黑氣瀰漫,煜青孑然而立,把這攻擊加重一倍彈了回去,幾個人都倒在地上。
「煜青,你怎麼出來了?不是說好拿回我們的東西再出來嗎?」芙株在藤蔓中扯著嗓子問他,他無奈搖搖頭,幸好自己趕回來了,不然這口不擇言的小東西還不要讓籽音打殘了?然後手一拂就讓藤蔓都散滅了。
芙株軟綿綿地靠在他身後,感受他後背傳來的熟悉的感覺,疼痛都減輕了不少:「差點就被勒死,便宜這小賤人了!」
籽音起身,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人:「煜青……你,你怎麼回來了……」
煜青撇一眼身後已無大礙的芙株,回過頭冷冷地盯著籽音,眼中毫無久別重逢的感慨:「這魔窟我避之不及,談何回來?我只是來拿回屬於我的東西。」
籽音自知不是對手,下意識護在連霄身前,苦苦哀求:「你又何必執著過去?這不過是你萬千寶貝中的一樣而已,沒了它你照樣可以活著,可連霄心上受過傷,沒了這續命的仙物活不下去呀!」
「我自墮魔道,就是為不再吃你這一套。」接著煜青運氣施法,籽音就被狠狠扔在一邊。
芙株看在眼裡甜在心上,真是打得好。
其他仙家正要出手,煜青又是一招,直接震得他們昏死過去。他一步步逼向連霄,籽音想爬卻爬不動,只能嘶喊:「求你!煜青我求求你!當初是我害你,是我對不起你,你來殺我好不好!不要帶走我的連霄……你,你當初不是最喜歡我嗎?你忘了你曾許諾說永生護我嗎?煜青……」
煜青冷哼:「不要急,我拿了東西自會收拾你。」
話罷伸出手來,正要施法,突然被另一股法力彈開。
是天帝帶著眾仙來了。
【九】
煜青下意識地看了眼芙株,他本是誰都不怕的,只是她道行太淺,若是開戰肯定無法自保,看來要速戰速決了。
眨眼間煜青就到了籽音的身邊,一隻手掐著她的脖子高高舉起來:「你們有多少人都無所謂,我早已不是從前的我。只是我也不願有再多殺戮了,這恩怨皆因你我而起,便也由你我而了斷吧。」
籽音掙扎不脫,只能默默流淚:「是,曾經怕你糾纏,我對你極盡污衊,如今若我死能彌補從前過錯,你便殺了我吧。只是……事已至此,還求你能放過連霄。」
芙株打心眼裡討厭連霄和籽音,一看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在煜青身上,眼眸一轉,就悄悄朝連霄爬過去。
連霄已經沒了反抗之力,任芙株踹了幾腳,之後芙株便開始專心吸收九瑤玉露了。
她一邊吸一邊喜滋滋地想,這下煜青要對她刮目相看了,回到三界之外她對煜青的使用權利一定可以上升到摸胸、陪睡……
還可以做點什麼平日裡不敢做的事呢?芙株還在思考,卻沒想到反應過來的幾個大仙立馬默契地使了破魂法朝芙株發去,她連九瑤玉露究竟長什麼樣子都沒看到,就生生挨了這致命一擊。
於是籽音還沒死,芙株就被打得快沒了人形。
煜青一看,剎那慌了手腳,把籽音一丟就飛身過去將芙株接在懷中,吼道:「蠢貨!為什麼擅自行動?」
芙株正要委屈地抱怨一番,誰想話沒說出來,血倒吐出不少。煜青急忙斂她神氣,效果卻不大。沒想到自己如今的法力已在三界之巔,卻還是無法叫人起死回生。
「為什麼……」想到要失去芙株,煜青莫名痛苦不已,揪著心口發問,「為什麼這顆心,總叫人痴苦不堪?」
他,有心了?芙株幾乎忘記痛苦,一陣喜悅,強撐著問:「那,那你心上,如今長著的,是……是我嗎?」
煜青不答,只是神情前所未有地懊惱悲痛。
芙株仔細瞧著,終於在那好看的眸中看到一絲深情,於是放心一笑:「我本因你而生,也該為你而死。只是這天界的人實在厲害,你拿了九瑤玉露之後,就快,回家吧……反正我後悔了,三界再好,好不過從前瞧你練功,等你與我說話的日子……」
話音剛落,手腳便無力垂了下去。
「綠芙?綠芙?」煜青搖搖她,指望她能再睜開眼嬉皮一笑,就像從萬年寂寞中走過來之後的他,終於在某一天看到了一份鮮活的陪伴一樣。可惜這個總是一身綠羅裙,明眸善睞的姑娘,最終化去修為,重新變回那個乾癟癟的小種子了。
萬年來不曾體會的鈍痛傳遍他的全身,煜青小心地將那粒種子放進懷中,雙眼血紅地看向身後的眾人。黑氣自他體內散出,四處瀰漫,觸及到的仙人全部都無法動彈。
一切,一切皆是籽音的背叛而起!
他飛身至籽音身邊,掐著籽音就準備大開殺戒,卻在看向籽音的目光時,頓時愣了。
為何世人傷芙株,他卻想要天地都陪葬?籽音對連霄,也是因如此的心情才那樣對自己的嗎?人心究竟能為另一個人,情願萬劫不復到何種地步?
他復又從懷中掏出那粒小種子仔細端詳,雖然乾癟卻還有生命,若來年好生看護,一定能萌出新芽。
煜青沒有發覺此刻的自己溫柔無限,也沒發覺自己身上的黑色片片化去,又如萬年前一般髮絲綰起,衣袍如雪。
「我恨意已消,這恩怨也就此罷了吧。」
說完,身後界門開啟,他閃身進入,天地間又恢復一片安詳寧靜。
【一千年後】
「譁啦啦啦。」還在睡夢中的小小芙株草猛然被水澆醒,醒來後卻不敢輕舉妄動,眯著眼看著前面那個模模糊糊的白影子。
「你可醒了。」
男子好聽的聲音傳入耳中,像是盼了許久。
她覺得對方的確是在對自己講話,索性不掩飾了,也說道:「你好啊,你醒得真早。」
「是因這三界外太無聊了。」
「那……」小芙株彎腰想想,「我還不能化人形呢,待我化了人形便去陪你玩吧。」
「如此甚好。對了,你叫什麼?」
「我沒名字,就是一棵芙株草。」
「那我給你取一個吧。」
「好啊好啊!」小芙株的兩片葉子興奮地鼓起掌來。
「綠芙,喜歡嗎?」
「喜歡喜歡!我就叫綠芙了!那你呢,你叫什麼呀!」
「我啊……」男子輕輕一笑,「你可記好了,我叫白煜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