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我離婚了，初戀賣房來找我

01

夏曉棠清楚地記得，2019年七夕，是立秋前一天，太陽依舊毒得熱死人。

她利用午休時間，去單位旁邊的商場，買了套蕾絲內衣。

離婚三年了，她已經33歲，知道裡子比面子重要，過得舒展比看起來圓滿重要。

買完內衣，夏曉棠坐著扶手電梯下來，漫無目的看著商家花花綠綠的七夕促銷廣告。

突然，她的目光，被一個人焊住：劉大志!

劉大志正乘坐她旁邊的扶手電梯，緩緩往上，像從另一個平行時空，穿越而來。

他胖了，頭髮短了，整個氣質都不一樣了，但他的確就是劉大志。

夏曉棠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緊緊抓住電梯扶手，一個激靈挺直了後背，驚訝地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句話。

早就看見她的劉大志，笑吟吟地用手指了指商場一樓的咖啡店，意思是，「你在那兒等我。」

02

夏曉棠不知道怎麼走進咖啡店的。

她只知道，她剛坐下來，劉大志就緩緩坐到她面前。

緊張，沉默，驚喜。還有一點，不知所措。

「逛街？」他歪著腦袋問。

「嗯。」她看看他，又趕緊把目光躲開。

「買的什麼？」他盯著她手裡小袋子問。

「內衣。」她脫口而出，可說完又覺得有點不妥。

「哦。」劉大志用手摸了摸下巴。

他還是喜歡說「哦」，還是習慣性用手摸下巴，在他不知道怎麼接話的時候。

「你怎麼回來了？」夏曉棠問。

「也沒什麼，就是回來看看。」

「什麼時候走？」

「暫時，不打算走了。」

「那你老婆孩子呢？」

「離了。」

周圍突然安靜下來，夏曉棠腦袋一片空白：劉大志也離婚了，他怎麼也離婚了呢？

03

遇見劉大志那年，夏曉棠19歲。

她放暑假回來，發現媽媽把她的房間租出去了。

「那我放假回來了住哪兒啊。」夏曉棠望著住進自己房間的瘦高小子問。

「你在家不就呆一兩個月嘛，在客廳的沙發湊合湊合。」

「媽，我都19歲了，不是小姑娘了，你讓我睡客廳？」夏曉棠強壓著內心的火。

「睡客廳怎麼了？我小時候，還睡過牛棚呢。」夏曉棠她媽氣鼓鼓地說，「都是被慣的。」

夏曉棠倒想問問她媽，到底怎麼慣她了。

從小，她就就沒穿過一件新衣裳，全是表姐不要的。

她想學跳舞，老師也說她有天賦，但她媽嫌貴，放棄了。可轉身就偷偷給弟弟報興趣班。

高考填報志願時，她想去北京學法律，她和她爸非讓她上本省的師範，理由是收費低，離家近。

「你們慣過我嗎？你們沒有一個人愛過我！」

無數次，夏曉棠想怒吼，可這話也只能在心底說說。

04

夏曉棠心裡很窩火。

但租她房子的小夥子，看起來挺順眼。身高一米八多，長得清瘦耐看。

有天，夏曉棠到二樓陽臺給花草澆水，看見他汗流浹背地組裝電腦零件。

聊下來知道，他叫劉大志，老家在鄉鎮。技校畢業後就出來工作了。

劉大志每天早上6點多，就騎車去工貿電腦城上班，晚上八九點回來。

話很少，人安靜，有時躲在房間裡鼓搗電腦，有時坐在陽臺上彈吉他。

這讓夏曉棠很有好感。

她喜歡安靜的人，不像她媽那樣聒噪。她喜歡彈吉他的男生，不像他爸他弟那樣粗魯。

05

真正和劉大志熟起來，是半年後。

那次夏曉棠爸媽，帶弟弟出去旅遊，留她一個人看家。

晚飯後，夏曉棠吃了冰箱裡的一塊西瓜，然後肚子開始絞著疼，上吐下瀉。

劉大志二話不說，騎自行車把她載到附近的診所。

到了診所，輸上液後，夏曉棠好多了。她讓劉大志先回去。

可劉大志不走，安安靜靜陪了她兩個多小時，又默默把她載回來。

坐在自行車後座，聞著劉大志身上的汗水味，夏曉棠神使鬼差抱住了他。

劉大志身子一顫，拼命蹬著自行車，到了家門口。他遲疑了一下，又載著她走了。

多年後，夏曉棠都記得，那晚的月亮很圓，夏風很熱。

沉默的劉大志騎著破舊的自行車，載著病懨懨的她，圍著她家那個城中村，轉了一圈又一圈。

06

就這樣偷偷戀愛了。

因為害怕被爸媽發現， 在家只能裝作很陌生，約著在外面見。

夏天的晚上，熱浪散去，涼風習習，夏曉棠坐在後座，摟著劉大志的腰，看街上流光溢彩，車水馬龍。

「劉大志，你喜歡我嗎？」

「喜歡。」

「喜歡我什麼？」

「什麼都喜歡。」

「真的嗎？」

「真的。」

「假的吧？」

「假的。」

「你這個小壞蛋。」

「你才是小壞蛋。」

噯，戀愛中的人，都是傻瓜。說了一遍又一遍車軲轆話，但就是不膩。

07

很快，夏曉棠就要回學校了。

返校前那晚，劉大志給她買了一個翻蓋的摩託羅拉手機，還是彩屏的，挺貴。

在這之前，夏曉棠一直用她爸的舊手機，沒買過新的。

「你對我真好。」在河邊，夏曉棠依偎在劉大志身邊說。

「你這麼好，配擁有好東西。」劉大志說，聲音裡有點感傷。

「你怎麼了？」夏曉棠聽出異樣。

「我……怕。」

「怕啥？」

「怕你到學校，被人搶走了。」

「你這個傻瓜。」夏曉棠把頭往劉大志懷裡鑽了鑽，「我只喜歡你一個人。」

「我沒有讀過大學，配不上你。」

「你配，你配擁有好東西，包括我。」

夏曉棠抬頭，用顫抖的嘴唇堵住了劉大志的嘴。

08

回到學校後，夏曉棠天天和劉大志發簡訊。

劉大志忙，但總會抽空回她。

「看見喜歡的書和衣裳，你就買唄。錢不夠，我給你，剛發了工資。」

夏曉棠長這麼大，沒被人寵過。原來被愛著的感覺，這麼好。

但她知道，劉大志掙的每分錢都不容易，她不要他的錢。

她學習好，有獎學金，周末幹兩份家教，夠自己的夥食費了。

她還用打工的錢，給劉大志買了條好皮帶。

她想一輩子把他牢牢拴在身邊。

寒假再回來，劉大志已從夏曉棠家退了房。這是夏曉棠的主意。租她家房子，倆人見面不方便。

在新租的房子裡，有天夏曉棠去玩。兩人吃完飯，劉大志去刷碗。

夏曉棠抱著劉大志的腰，兩人慢悠悠地聊著天。

聊著聊著，劉大志突然問，「曉棠，你說你爸媽會同意我們在一起嗎？」

「不管同不同意，我畢業都要嫁給你。」夏曉棠說。

「你爸媽肯定不會同意，他們肯定希望你找個有體面工作的人。」劉大志又說。

「啥樣的人，也比不上你這樣的人。」夏曉棠把劉大志抱得更緊。

劉大志忽然轉過身來，緊緊抱住夏曉棠。夏曉棠望著劉大志，用嘴堵住了他的唇。

那晚，他們交付了彼此的第一次。很深刻，一輩子也忘不了。

09

可沒等夏曉棠爸媽知道他倆的事，劉大志家出了大事。

劉大志的爸爸開三輪車運化肥，中途剎車失靈撞死了人。被撞死的家屬要索賠50萬賠償。

劉大志連夜回了家，四處找親戚借錢，東拼西湊才湊了30萬。劉大志他爸還被判了3年。

劉大志的弟弟妹妹都還在讀書，這個家的重擔，一下子落在劉大志身上。

「曉棠，我要去廣州了。」

劉大志給夏曉棠打電話，「那裡掙錢比家裡多，我得……還債。」

「行。」夏曉棠在電話裡哭了，「你照顧好自己，我放假去廣州看你。」

劉大志去了廣州，他拼了命地賺錢。

開鏟車，送外賣，去工地賣苦力……什麼掙錢就去幹什麼，甚至一周內打好幾份工。

他沒空和夏曉棠聯繫了，他的腦子裡只有賺錢。

他也不敢和夏曉棠聯繫了，他感覺自己和她的差距越來越遠。

這樣沉默的劉大志，讓夏曉棠覺得陌生。

「你喜歡上別人了嗎？」夏曉棠問他。

「沒。」

「那為什麼躲著我？」

「我忙呢。」

「你一點不想我嗎？」

「……」

「你特麼說話啊！」

「曉棠，咱們，分手吧。」

「我不分！我要去廣州找你。」

夏曉棠嗚嗚地哭了。

10

夏曉棠一畢業就去廣州找劉大志。

她想和劉大志在一起，她不嫌他窮，她這輩子認定了他。

夏曉棠她媽知道後，氣得罵她。

「你腦子進水了，一個大學生，嫁給一個窮打工的？爹還坐牢。你要敢嫁給他，先和我斷絕關係。」

劉大志也攆她走：「曉棠，你回去吧。」

「我不走。」

「你走。」

「我就不走！」

「我不喜歡你了，我有女朋友了。」

「你騙人。」

「我不騙你，我已經和人家睡了。」

「你把她領到我面前看看。」

劉大志果然領了一個女孩過來，他們一個鄉鎮的，也在廣州打工。

那個女孩親熱地牽著劉大志的手，他倆看上去那樣般配。

可夏曉棠還是不相信，她不相信劉大志會這麼快變心。可那個女孩摸著微微隆起的小腹說，我們都有孩子了。

「劉大志，你這個騙子，混帳！」

夏曉棠哭著扇了劉大志一個耳光，坐上深夜的火車，回了學校。

11

後來，夏曉棠回到家鄉，考進一所中學當老師。

24歲時，她結了婚。丈夫比她大3歲。

夏曉棠談不上多愛他，結婚是因為年紀到了，家裡催得緊。而且父母特別支持，因為丈夫家出得起他們要求的20W彩禮。

夏曉棠感覺自己像被賣了一樣。但其實，她一直都是被家裡犧牲的那一個，不是嗎。

婚後，夏曉棠過得並不快樂。

丈夫是個控制欲特別強的人。

夏曉棠給學生補課回來晚一點，或者出去和同事聚個餐，他都疑神疑鬼地查她手機，聞她的衣裳，甚至還在她車裡放追蹤器。

他還特別小氣，夏曉棠買件新衣服，他看到就罵。

從原生家庭到再生家庭，從貪財控制的父母到吝嗇變態的丈夫，夏曉棠覺得自己像被巫婆施了咒語的公主，怎麼也走不出那黑暗的城堡。

12

每當這時，她總會想起劉大志。

他的帳還完了嗎？他爸出獄了吧，他的孩子都好幾歲了吧？

她還跑到劉大志的QQ空間，去翻他的動態。但他很久都沒更新了。

婚後第三年，夏曉棠有了孩子。

孩子出生後，丈夫直接當甩手掌柜，婆婆也不聞不問。這讓夏曉棠患上了抑鬱症。

她焦慮失眠，痛苦不堪。

她想要離婚。

「離什麼婚？你知道，一個離婚女人有多丟人嗎？」她媽潑她冷水。

「你們真正關心過我的感受嗎？從小到大，我都必須懂事，我是不是你們親生的啊！」

第一次，夏曉棠和她媽起了衝突。

她媽扇了夏曉棠一個耳光：「你這個沒良心的，你要是敢離婚，就和我斷絕關係。」

「斷絕就斷絕。」夏曉棠頭也不回地說，「你就不該生下我！」

13

夏曉棠還是離了婚。

因為她抑鬱症越來越嚴重，有次甚至拿著刀，差點傷到自己。

婆家人怕了，就同意了離婚。他們以她精神狀態不穩為由，要走了孩子的撫養權。

夏曉棠選擇了退讓。

在成為一個合格的撫養人之前，她要先安頓好自己。

離婚後，她自己租了房子，一個人住。除了定期去看孩子，她開始了法律自考，還養了一隻貓一條狗。

她堅持每天鍛鍊，彌補過去二三十年裡，不被善待的匱乏。

日復一日，她的病漸漸好起來。人生仿佛重新有了意義。

但終究也會孤獨。

特別是逢年過節，或者遇到什麼事自己無法解決時，身邊一個幫忙的人都沒有。

直到，她再次遇見劉大志。

14

那次在商場見面，夏曉棠知道了劉大志這些年的情況。

他替家裡還完了帳，供養弟妹讀了書，還在廣東買了套小房子。他爸出獄後，又張羅起了農資店，生意還行。

「挺好的。」夏曉棠說，「好歹你去過遠方，看過世界，不像我，兜兜轉轉，就沒有出過這座城。」

「我不也回來了。」劉大志看著夏曉棠說，「還是家裡好。」

閨蜜知道劉大志回來後，問夏曉棠，「他這次回來，不會是知道你離婚，要和你破鏡重圓吧？」

夏曉棠知道，不可能了。

他們之間，隔了整整10年的時光，不是說回去，就能回去的。

他們都歷經了千瘡百孔的人生，都不再是原來的自己。

可有天，劉大志給夏曉棠打電話：「你出來唄，我就在你家樓下。」

夏曉棠出來，劉大志說帶她去一個地方。

到了後，劉大志指著一家新裝修好的電器專賣店說：「怎麼樣？這是我開的。」

原來他賣了廣州的房子，回來開了一家店。最近一直在準備這事。

「行啊，挺厲害的嘛。」夏曉棠看著店說。

「曉棠，我想重新開始。」

「你可以的，你有這個能力……」夏曉棠脫口而出。

「包括你嗎？」劉大志突然又問。

夏曉棠一下子沉默了，不知道說什麼好。因為她沒有底氣。

15

劉大志也沒追問， 不忙的時候，他會開車帶著夏曉棠出去轉轉。

他像個老朋友一樣，小心維持著和夏曉棠的情誼。

但似乎又超出了情誼。店裡進了什麼好的家用電器，他都給夏曉棠備一份。

夏曉棠給他錢，他也不要。

有天，劉大志在廣州的一個哥們來出差，約劉大志一起吃飯，劉大志把夏曉棠也喊去了。

酒足飯飽，劉大志去結帳時，喝高的哥們梗著脖子說：「夏曉棠啊，你知道嗎？我早就知道你。你不是好人，你把劉大志害慘了！」

夏曉棠問：「我怎麼害他了？」

「他到現在，都還沒有結婚，你知道不？都是因為你。」

「他不是離婚了嗎？」

「離個屁婚啊。他一直都是孤家寡人。」

夏曉棠愣在那，看著結過帳的劉大志，笑眯眯地走過來。

16

劉大志一直未婚，這是真的。

之前那個老鄉，是劉大志騙夏曉棠的。他不想拖累她，也不想耽誤她，於是找了那個老鄉幫忙。

後來，劉大志也談過幾次戀愛，但最終還是散了。

人家一聽他家裡窮，父親坐牢，就沒了下文。再後來，有一個女孩願意和他在一起，他卻退縮了。他不愛她，不願傷她。

再再後來，他無意中知道夏曉棠離了婚，就賣了廣州的房子，回來了。

「劉大志，你這個騙子。」夏曉棠哭了，捶著劉大志的後背說。

劉大志抽出紙巾，給她擦淚：「夏曉棠，你還喜歡我嗎？」

「喜歡。」

「喜歡我什麼？」

「什麼都喜歡。」

「真的嗎？」

「真的。」

「假的吧？」

「假的。」

「你這個大壞蛋。」

「你才是大壞蛋。」

17

只要最後還是你，兜兜轉轉都是天意。

對。他們在一起了，繞了一大圈，吃了很多苦，也流了很多淚。

領證那天，他們把當年去過的公園，看過的電影，吃過的燒烤，又重溫了一遍。

秋天來了，捱過了春日的燥，夏日的熱，時空終於切換到平和溫煦的頻道。

夏曉棠過了司法考，要回了孩子的撫養權，劉大志店裡開始盈利，一切都在慢慢好轉。

他們都曾以為自己難逃百年孤獨，但最終還是柳暗花明。

餘生，他們會更用力地愛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