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祇夫人
貞元末年,渭南縣丞叫盧佩,他很孝順,母親因為腰腿疼,已經多年不能下地行走,晚上也疼得睡不著。盧佩就辭了官,帶著母親回長安治病。當時有個名醫王彥伯,非常有名,一般人根本請不動。盧佩天天去請,半年多,王彥伯才答應來看病。
到了約定的那天,盧佩早早就在家門口等候,到了中午王醫生還沒來,他不敢怠慢,繼續在門口等。天色漸晚,看樣子王彥伯不能來了,盧佩非常失望。忽然有一個漂亮白衣女子騎馬路過,後面跟著一個小丫環。先是從西面過來往東去了。過了一會兒,又從東面回來,到了盧佩跟前停下,問到:「看您很沮喪的樣子,可以問問什麼事情嗎?」盧佩的心思都在王醫生身上,對這女子並沒太在意,問了好幾遍,才把母親生病的事情告訴了她。女子說:「我也懂點醫術,不在王彥伯之下。讓我看看你母親,一定能治好。」盧佩很驚喜,行禮說:「如果能治好,給你當奴僕我也願意!」
盧佩先進去稟告了母親,盧母正在呻吟喊疼,聽到兒子這麼說,感覺減輕了一些。女子來到盧母面前,舉手按摩,盧母能動了。盧家人都非常高興,拿來錢財感謝。女子說:「沒有完全治好,還需要吃一副藥,不但根除頑疾,還能延年益壽。」盧母說:「我一個要死的人,蒙你再生之德,不知道怎麼報答!」女子說:「只要不嫌棄,讓我做您的兒媳婦就很好了,不敢自以為功。」盧母說:「我兒子做你的奴僕都願意,何況是其他的呢!」
女子跪下行禮,然後讓小丫環在梳妝盒裡取出一塊藥,調好後給盧母服下。剛入口,就感覺疼痛消失。於是,女子在盧家住下,和盧佩結為夫妻,兒媳婦應該做的,她全能很好的做到。只是每隔十天就回一次娘家,堅決不用盧佩送,還是騎著她原來的馬,帶自己的丫環。來去都很快,不知道她娘家在哪裡。次數多了,盧家人感到有些奇怪。
一天,等女子出去,盧佩偷偷跟蹤。只見出了延慶門後,居然騰空,在空中前行。盧佩驚訝的問路人,卻都看不到。跟著到了城東墓地,有一家正請巫術陳設酒菜祭奠,女子下馬,接過酒喝掉。丫環把紙錢收拾起來放在馬上,紙錢變成了銅錢。
女子用馬鞭在地上畫了個圈,巫師就指著那裡說,這裡可以作墓穴。女子打馬離開。盧佩非常厭惡,回來告訴了母親。盧母說:「原來是妖怪,怎麼辦?」但是女子卻沒回來,而且再也沒來過盧家。盧佩暗暗慶幸。
幾十天後,盧佩有事出門,在南街上再次遇到那女子,他呼喊:「夫人怎麼這麼久不回來?」女子並不理他,打馬走開。第二天派那個丫環送話給盧佩:「被郎君的孝行所感動,所以結為夫婦,因為給太夫人治好了病,也得到了她的認可。現在對我有猜疑之心,就永別了!」盧佩問丫環:「娘子現在哪裡?」丫環說:「已經改嫁給了李某。」盧佩說:「為什麼這麼快呢?」丫環說:「娘子是地祇(地神),負責管理京城三百裡內的墓地。自己沒有廟宇,需要在京城中給陽世人做妻子落腳。」丫環又說:「娘子不愁住的地方,相公福薄,如果長久和娘子為夫妻,全家都會成地仙。」
故事原載《河東記》,被錄入《太平廣記》,我以前轉過太平廣記裡的譯文。今天在馮夢龍的《情史》裡再次看到,還是覺得是個好故事。馮夢龍在結尾說:對我好,就算是妖怪又有什麼呢?人就一定好嗎?親人反目,父子相殘的事也是有的。
【原文】貞元末,渭南縣丞盧佩,行九,性篤孝。其母先病腰腳,至是病甚,不下榻者累年,曉夜不堪痛楚。佩即棄官,奉母歸長安,竭產求醫。時國醫王彥伯,聲勢甚重,造次不可一見。佩日往祈請焉。半年餘,乃許一到。
佩期某日平旦,是日亭午不來,佩候望於門,心搖目斷。日既漸晚,佩益悵然。忽見白衣婦人,姿容絕麗,乘一駿馬,從一女僮,自曲之西,疾馳東過。有頃,復自東來。至佩處駐馬,謂佩曰:「觀君顏色憂沮,敢請問之?」佩志於王彥伯,初不覺婦人之來。既顧問再三,佩乃具以情告。婦人曰:「妾有薄技,不減彥伯所能。請一見太夫人,必取平瘥。」佩驚喜,拜於馬首曰:「誠得如此,願以身為僕隸。」
佩即先入白母。母方呻吟,酸楚之次,聞佩言,忽覺小瘳。遂引婦人至母前,婦人才舉手候之,其母已能自動矣。於是一家歡躍,競持金帛,以遺婦人。婦人曰:「此猶未也,更進一服藥,非止盡除痼疾,抑亦永享眉壽。」母曰:「老婦將死之骨,為天師再生,未知何階上答?」婦人曰:「但不棄細微,許奉九郎巾櫛,常得在太夫人左右則可。安敢論功乎?」母曰:「佩猶願以身為奴,況其他乎?」
婦人再拜稱謝。遂於女僮所持妝奩中,取藥一刀圭,以和進母。母入口,積苦頓平。遂納為婦,執婦道甚謹。然每十日,即請一歸本家。佩欲以車與送迎,即固拒。唯乘舊馬,與女僮倏忽往來,略無蹤跡。初且欲順適其意,不能究尋。久之,頗以為異。
一日,伺其將出,潛往窺之。見乘馬出延興門,馬行空中。佩驚問行者,皆不見。又隨至東城墓田中,巫者陳設酒餚,瀝酒祭地。見婦人下馬,就接而飲之。其女僮隨後收拾紙錢,載於馬上,即變為銅錢。又見婦人,以策畫地。巫者指隨其處,曰:「此可以為穴。」事畢,即乘馬而回。佩心甚惡之,歸具告母。母曰:「固知妖異,為之奈何?」
自是婦人絕不復歸佩家,佩亦幸焉。後數十日,佩因出南街中,忽逢婦人行李。佩呼曰:「夫人何久不歸?」婦人不顧,促轡而去。明日使女僮傳語佩曰:「妾誠非匹,但以君有孝行相感,故為君婦。太夫人疾得平和,約為夫婦。今既見疑,便當訣矣。」佩問女僮:「娘子今安在?」女僮曰:「娘子前日已改嫁李諮議矣!」佩曰:「雖欲相棄,何其速歟!」女僮曰:「娘子是地祇,管京兆府三百裡內人家喪葬所在,長鬚在京城中作生人妻,無自居也。」女僮又曰:「娘子終不失所,但嗟九郎福薄,向使娘子長為妻,九郎一家皆為地仙矣!」出《河東記》。
有德於我,即妖異可忘乎!又安知親父不為狼,親子不為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