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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這幾天我們家的群裡像炸了窩,因為小浩子當上了網絡主播。
小浩子是三叔的兒子,是一名學編劇的大二學生。
確切地說,他爸並不是我自己的三叔,而是我老婆的三叔。
所以那個群也不是我本家的群,而是我老婆他們家的群,我最開始是因為我閨女要搶紅包才被她拉到裡面去的。
有一天晚上小浩子發了一條酷狗直播的連結,大家一看先傻了,然後開始集體狂歡。
我也一樣,我驚訝地望著手機屏幕。依然削瘦的小浩子的身後掛著雪白的布屏,還擺著兩個毛公仔。他一會兒唱歌兒一會兒感謝粉絲的打賞,而直播觀眾的人數已經快突破兩千了。
我這才知道,敢情直播網站也有美顏功能,本來其貌不揚的小浩子被「變」成了「小鮮肉」。
他沒戴眼鏡,臉上的青春痘不翼而飛,膚色也白得像是打了很多層粉底,幾乎融入到背景裡,但是看得出來他非常快樂。
我從酷狗直播切換回微信,小蕾蕾正在群裡大派紅包,同樣難掩心中的興奮和開心。
當主播雖然不是什麼特別光宗耀祖的事情,但是他們這麼快樂難道不是家裡的每個親戚都希望看到的嗎?難道不也是三叔最想看到的嗎?我微笑地想。
2
小蕾蕾是小浩子的姐姐,是三叔的二女兒,結婚以前在我的公司裡做過幾年客服。
後來她嫁給了同事——一個精明能幹的小夥子。之後夫妻雙雙把家還,一起返回了男方的河北老家。
小蕾蕾挺能說的,所以在我老婆家的所有親戚中,我最了解的就是三叔家裡的事情。
我老婆是土生土長的北京人,但是她爸,也就是我的老丈杆子(東北話,老丈人)是德州人,是山東德州,特產是脫骨扒雞,不是牛仔。
丈人家有五個弟兄,沒有姐妹。
三叔很快結婚了,娶的三嬸是十裡八鄉有名的能幹女人。
三嬸過日子特別乾淨利落,據我老婆的媽,也就是我的丈母娘回憶,那時候她和我老丈人回老家的時候,都是住在三叔家,因為只有他們家裡收拾得一塵不染,就像城裡一樣。
可三叔有癲癇的毛病,一犯病就倒地不起,一邊全身劇烈地哆嗦,一邊口吐白沫。好在只要搶救及時就不危及生命,而且不犯病的時候跟正常人一樣,並不影響生活。
沒過兩年,三嬸生下了第一個孩子,起名苗苗。苗苗三歲多的時候,小蕾蕾又來到了世上。
小蕾蕾應該是春節左右出生的吧,因為在她一個月大的時候正值春寒料峭,剛出月子的三嬸著涼感冒了。
三嬸怕把病傳染給孩子,就讓三叔把兩個孩子都帶到不遠的五叔家去睡覺。睡在五叔家的最後一天,一向聽話的苗苗不知道為什麼非要和媽媽睡,坐在炕上鬧著不走,因為三嬸的病已經基本好了,所以三叔和三嬸也就由著她了。
第二天一早,三叔從五叔家獨自返回自己家。
屋子裡陰暗寒冷、寂靜無聲,三嬸和苗苗母女倆的身子已經涼了。原來為了取暖,三嬸在睡前燒了家裡的最後一塊煤,正是那塊煤讓她們煤氣中毒,早在半夜就已經撒手人寰。
家裡人都說,苗苗是怕她娘一個人走得太孤單,所以前一天晚上才非要和娘睡的。
可是三嬸的娘家人不幹了,幾十口人打上門來,指責三叔嫌棄三嬸生了兩個女娃娃,所以懷疑他害死了三嬸。
本來就沉浸在巨大的悲痛裡的三叔不相信般地張大了嘴,一邊用力捶打著自己的胸膛一邊嚎啕大哭。
哭了一會兒,三叔跪在地上向五嬸爬了幾步,突然跳起來,一把從她的懷裡搶過只有一個月大的小蕾蕾就往院外跑,跑向村外的黃河,一邊跑一邊喊:「我也不活啦……讓我也死了吧……」
三叔當然被自家兄弟們抱住了,三嬸的娘家人也沒有再繼續鬧下去,悻悻然地散了。
過了幾天,三嬸和苗苗的骨灰下了葬。火化的時候,三歲的苗苗蜷縮在三嬸的懷裡,像是仍在和媽媽一起酣睡。
當時五叔和五嬸的兩個女兒還沒有出生,他們把才一個月大的小蕾蕾接過去養。別說三叔有病,就算沒病,他一個大男人也照顧不了那麼一丁點兒大的小蕾蕾呀。
4
湍流不息的時間之河並不會為任何人停滯或者逆流,堅強的三叔重新站了起來。他獨自幹活,獨自生活,但是家裡已經沒有乾淨利落的三嬸了,很快過成了一團糟。
但是奇怪的是,三叔犯癲癇的頻率卻越來越低,身體看起來好多了。
支撐他活下去的最大動力就是小蕾蕾。三叔在她的身上看到了三嬸的影子,也看到了苗苗的影子,但是他卻沒有把女兒帶回家。
他讓慢慢長大的小蕾蕾管五叔也叫爹,管五嬸叫娘,三叔並沒有續弦的計劃。
但是在小蕾蕾五歲那年,三叔將新三嬸迎娶進門。
新三嬸也是位好女人,她痛快地答應了三叔的唯一條件,就是將小蕾蕾視若已出。
可是小蕾蕾卻早已和五叔家的「娘」有了感情,無論三叔和新三嬸怎麼哄也不跟他們回家。
那時候五叔也即將迎來自己的第一個孩子,但是小蕾蕾就算被強行抱回自己家,也會不停地哭鬧,並且一有機會就跑回五叔家。
全家人都拿小蕾蕾沒有辦法,最後只能任憑她自己選擇,好在兩家住得很近,她兩邊玩,兩邊吃飯,但是晚上卻只回五叔家睡覺。
5
三叔和新三嬸也有兩個孩子,第一個仍是女孩,也就是小蕾蕾同父異母的妹妹,後來的小浩子的同父同母的三姐。
在小浩子的三姐四五歲的時候吧,三叔和新三嬸來過一次北京,只來了那麼一次。
在五叔的大哥,也就是我老丈人的陪伴下,他們去天壇醫院看了病。因為三叔突然走不直了,而且嘴歪眼斜,但是跟中風又不太一樣。
三叔做了全面檢查,診斷出來後,大夫都沒有給他開藥。
三叔的腦子裡長了個大瘤子,是根本不能做手術的大瘤子,因為如果上了手術臺就下不來了,不做手術卻還能生存大概一兩個月。
三叔堅持著走出醫院就不行了,坐在計程車裡失聲痛哭。
我丈人坐在副駕駛上也哭起來,但哭得最厲害的是坐在三叔身旁的三嬸,她的腹部已經顯形了,那裡面睡著已經坐胎六個月的小浩子。
三叔他們沒在北京再耽擱,很快返回了德州老家。
6
因為頭部腫瘤快速長大,壓迫了越來越多的神經,三叔很快失去了行走能力,終日臥床不起。慢慢的,他的吞咽能力也越來越弱,每天只能吃一點流食。
但是三叔卻活過了醫生的預言,一直堅持到了小浩子的出生。那時腫瘤徹底阻礙了他的視覺神經,儘管雙目怒睜,但是三叔其實已經什麼都看不見了。
小浩子一出生就被馬上抱到了三叔的懷裡。
三叔哆嗦著手撫摸兒子,其實是被別人拉著手在小浩子的臉上和身上來回摩挲。三叔的嘴裡「嗚嗚'作聲,說的是什麼卻已經沒人能聽得懂了。
這時,剛出娘胎的小浩子突然停止了哭泣,抬著眼睛看爸爸。醫學上早有結論,說剛出生的嬰兒的眼前其實是一團濃霧。但是家裡人都說小浩子一定是在看三叔,是在努力地銘記爸爸的樣子。
小蕾蕾已經十一歲了,她牽著同父異母的妹妹的手跪在三叔面前。三叔摸了一會兒小浩子,手又在空中亂抓。小蕾蕾就拉著他的手放在妹妹的臉上,把他的另一隻手放在自己的臉上。
親戚都在身邊,都大聲地跟三叔說話,讓他放心,一定把三個孩子都好好養大。
三叔只能點頭,做不出其他的表示,甚至眼淚都流不出來,他在小浩子出生一個星期後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患癌被判活不久,他卻硬撐到兒子出生,才咽了最後一口氣。
每個人都像一片沒有根的樹葉,在時間之河上隨波逐流,三叔的那片葉子在旋轉沉浮了幾十年後,終於沉沒了。
但是他們的身後又出現了更多的小葉子,一邊漂流著一邊長大,漂入更寬廣的水域裡,漂入無邊無際的大海。
就像考上大學,當上網絡主播的小浩子,也像北漂多年又嫁到河北,擁有了自己的幸福生活的小蕾蕾。
這就是我們孕育和撫養孩子的一個意義嗎?我也說不清楚,可能是因為我的歲數和經歷還沒到有資格討論這個問題的時候。
7
三叔去世後的第十八年,小浩子以德州最高分的成績考入了山東的一所985重點大學。
新三嬸已經帶著兩個年幼的孩子改嫁到了隔壁村子,離得很近,走著就能到,所以小浩子經常回來玩。
奶奶還健康地活著呢,今年已經九十二歲了。
三叔的兄弟們和兄弟的孩子們都給了小浩子和他的兩個姐姐最大程度的關愛和幫助。
小蕾蕾沒有隨繼母改嫁,仍然留在了五叔家。儘管沒有住在一起,但是她最疼的是小浩子。
小浩子在中學就開始住校,他上初中那年,小蕾蕾來北京打工,然後在小浩子上高中那年結婚。
小浩子考上大學是全家的大喜事,更何況還是本地的最高分。漂泊在外或者已經移居各地的親戚們都回來歡聚一堂。
掃墓是最重要的一個儀式,三個孩子跪在三叔的墳前,小浩子的三姐也早已成家,其他的小字輩紛紛跪倒在他們的身後。那墳裡埋著三叔、三嬸和永遠停留在三歲的大姐苗苗。
我老丈人被四叔和五叔攙扶著,情緒激動、老淚縱橫。
他一遍遍地喊著:「老三,三弟,老三……」
「老三,你看看!你的孩子都長大成人了!」
「老三,你的孩子都出息了!你保佑他們吧!」
我不是迷信的人,但卻也不自覺地望向天空,希望從來沒有見過的三叔和三嬸能聽到這些話,能看到我們。
保佑我們吧!讓我們在時間之河裡奔騰向前,唱著生命之歌。(作品名:《生命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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