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寺宿
胡某夜行,來到一個山寺,敲門求寄宿。一個老和尚出來說:「大殿不可以容人休息。東面房間只有我一張床,西面廊下挺寬敞,但是沒有床榻,只有一口寄放的空棺材。你能在棺材蓋上將就一晚嗎?就當是一張懸空的床,不知道客人敢不敢。」胡某說:「我膽大得很,在那住最好了,即使棺材裡的鬼哭,我也當做是在樓上看戲,何況是一口空棺材。」和尚很高興,關上門帶著燈離去。
胡某因為頭次在棺材上住,很興奮。爬到棺材上,幾乎要唱起來。沒多久,他困了,迷迷糊糊的還在想,明早老和尚一定會誇我渾身是膽。
忽然棺材裡一響,胡某驚醒,四下一團漆黑。棺材裡又響了一聲,胡某控制不住的渾身戰慄,縮成一團,渾身打顫把棺材都帶的微微顫動。胡某雖然嚇得很厲害,但還是能感覺到棺材裡也微微顫動,就像和自己打顫的節奏應合。他更加害怕,棺材裡的響聲也更頻繁。
胡某掉落棺材下,又聽到揭開棺蓋的聲音,他魂飛魄散,奪門而出,大聲呼喊老和尚。等老和尚出來的時候,胡某已經倒在地上氣息奄奄,兩條腿還像篩糠一樣抖個不停。好一會兒才定下神來,把經過告訴了老僧。
老和尚不相信,帶著燈和胡某一起去東廊下探查。看到棺材蓋已經掀開,一個人站在棺材裡。和尚也嚇了一跳,大聲喝問。那個人回答道:「我是前村寧五。」和尚問他為什麼在棺材裡。寧五說:「我得了發熱的病,想到這裡躲鬼。剛才聽到棺材上有聲音,我不知道是借宿的客人,以為是鬼。而客人又以為棺材裡的我是鬼。剛才我聽到客人呼喊你,才知道他不是鬼。現在你們也知道我不是鬼啦。我睡醒了,燒也退了,我要回去了,請客人繼續睡吧!」說完離開。
但胡某全沒了睡意,和老僧閒聊到東方發白,很慚愧辭別繼續前行。
【原文】胡某夜行,至野寺,敲門求宿。一老僧出曰:「大殿不可以假寐。東廚惟老衲獨眠一床。西廊中尚得容膝,但無床榻。有人寄一空材,客能淹夕於棺蓋否?權當懸榻,未審客意如何?」胡曰:「我椒山自有膽,此上最安樂。即使柩有牛鳴,我何妨作樓上人,況空空一槥者。」僧喜,遂令闔戶,持燈而去。
胡奮身登木,其興致幾欲歌「女手卷然」之句。無何,而目交睫合,神將離而魂欲杳,且以為明日與老僧蓋棺論定,必謂我膽周於身矣。忽棺內作一響,胡驚覺,四顧昏黑;又響,胡戰慄不自持,頓縮板上,渾渾肉皆顫顫動,覺棺內亦顫動,與己身之觳觫相互答。胡在上愈驚,而其下愈響。胡魄喪膽落,為之滾落板下。又聞棺蓋若揭,胡奔命奪門出院,趨東廚呼僧出視,而胡已匍匐奄息,兩脛骨間猶作轆轤轉。半晌心定,始告僧。
僧不之信,相與火視,排闥入,見蓋已起,凜然一人立其中。僧亦驚,喝而問,答曰:「我前村之寧五也。」僧曰:「胡為乎柩中?」曰:「我病虐,避鬼臥於此。頃聞棺上響,我固不知假寐者。我以彼為鬼自外至,彼則又以我為鬼從中來。我聞客與我師捶門驚告,我始知其非鬼。客今當知我之非鬼也。我睡醒虐退,將歸我前村,客請安穩眠棺上。」遂去。
胡視夜半,竟不能眠,與老僧話,東方既白,倉皇而行。
某生
某生沒中第前,家裡貧窮,每天晚上讀書,燈油都總斷條。往往獨自坐在屋子裡,默默背誦詩文。某個冬天半夜時分,他聽到窗外悉悉索索有聲音。當時月色微明,他悄悄站起從窗縫往外望。只見一人披散著頭髮,漆黑的面孔,就像戲劇裡的楚霸王。某生屏住呼吸站著不動,看看來人想幹什麼。
那人從腰間拿出一個像鑿子一樣的東西,插入窗戶,撬下一個窗戶格子。某生猜測他要把手伸進來,就先把手放到旁邊的水盆裡,把手浸的又溼又涼。片刻後,那個人真把手從窗戶伸進來。某生急忙用雙手全力捉住那人的手腕。那個人在窗外大叫一聲,跳躍了幾下,然後不動了。某生覺得對方的手腕逐漸變涼,鬆開後,外面那人嘭的一聲跌倒。他大吃一驚,開門出去看,那個人已經死了。
某生沒有辦法,等到天亮後報了官。知縣親自來勘察現場,詳細問了當時的情形。然後對某生說了他的推測:「來人本想裝鬼嚇你,卻被你嚇死了。你本不是特意嚇人,只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這不是你的過錯。」然後讓地保把那屍體掩埋了事。
【原文】某生未第時,家赤貧,每夜讀,膏火不繼,往往獨坐室中,默誦諸經,至午夜不輟。偶值嚴寒,夜將半,聞窗外窸窣有聲,是時月色微明,潛起窺之,見一人披髮虯髯,面黝黑,如演《千金記》所扮楚霸王者。生屏息悄立,伺其作何舉動,其人旋於腰間出一物,尖長如鑿,插入窗格,撬一小方洞。生意其將探手入也,先以手浸案旁水盆中。須臾,其人以手探入,生急以兩手盡力捉住。其人始則跳躍不止,既而不復動。頃之,覺腕冷如冰,試一釋手,則砰然僕於階下。大驚,拔關出視之,脈已絕而死矣。
生無如何,天曉赴縣請驗。知縣臨驗畢,細詢始末,笑謂生曰:「本欲以鬼嚇人,而乃為人嚇死,是所謂出乎爾者反乎爾。而汝本無心於死賊,不過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非汝罪也。」命地保以棺瘞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