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故鄉的記憶,莫過於那幾口曾養活村子裡上千口人的老井。
「缸裡沒水了……」,隨著母親的吆喝,父親便擔著一對大木桶朝離家最近的一口水井走去。那一口井是方的,成井字形,井口比較大,不知道是地下水還是附近農田的水從井底下浸進去,我至今都沒有弄明白這個問題,反正出水量特別大,是半個村子的生命之水,只要不是夏天,隨時都是滿著的。不到半個小時,來回兩三趟,清澈的井水便把家裡盛水的大缸裝滿了,那是一家老小和圈裡兩頭豬未來兩到三天的飲用水……
長到小學四五年級,放學和周末,只要父親不在家,挑水便成了我的「重擔」。那壓在肩上的擔子特別沉,以至於擔回家裡的水往往灑得還剩下半桶。看著我巍巍顫顫的身子,母親看在眼裡疼在心頭,反覆叮囑我不要裝滿了,萬一閃了小腰。最初的時候,總覺得從水井回家的路好遙遠,那晃晃悠悠的木桶成了我兒時最深的記憶。
離家不遠處還有一口井,或許是井水用得少,水質不是特別好,幾乎成了村裡牲畜或者村民漿洗衣服淘菜洗菜之用。井口圓圓的,不是很寬,一看就應該是經過工匠雕刻砌築的,大約三四米深,井壁斑駁溼滑。但每到六七月份的盛夏,村子裡非常缺水時,這口井又成了「救命井」。
記憶中,一到缺水的季節,上千人的大村子,男女老少都要在白天或者夜裡加入到處找水的戰鬥中。母親白天一個人要忙農活,父親忙了道班的工作之餘才會回到家裡幫助母親,於是,家裡找水候水的活計就落到了年幼的我和妹妹身上。夏天少雨,農村月朗星稀下的夜晚特別清涼舒適,在水井旁,村民們一排排木桶依次排列著,誰家的輪子到了,便由大人或者半大的孩子下到井裡,把從井底下的縫隙裡溢出的水一瓢一瓢舀進木桶裡。我身子小,下到井裡舀水便成了我的主要職責,再由母親把裝滿水的木桶提出井口。很多個夜裡,溜下溼滑的井壁,蹲在黑黢黢的井底,看著井口外那一方小小的天空,我時常想起「井底之蛙」這個詞。從那時起,也才真正的理解了這個成語的含義,心裡便也萌生了一定要走出貧困山村的強烈願望……
第三口井離家裡有些遠了,在位於一個叫「燕兒巖」的地方。從家裡出發要完全穿過整個村子和一片小樹林,來回一溜小跑估計也要近三十分鐘路程。雖遠,但那口井卻在我兒時記憶中摻雜了太多歡樂……水井完全被砌築在一個巨大的巖石底下,一到夏天,一旦靠近那口水井,瞬間的寒意便讓人不由得哆嗦一下。冬天,井水往往又升騰著一股股熱氣……「燕兒巖」的井水香甜甘冽,夏天喝到肚子裡那個爽啊!
每到農忙時節,村子裡的孩子們除了幫助大人割稻穀挖紅薯之外,大都兼任著一個共同的任務,帶著家裡的茶壺暖瓶把「燕兒巖」的井水運回家裡或者田間地頭,大人們則在揮汗如雨中猛灌自己幾大口甘冽的井水,然後繼續揮起鋤頭鐮刀……那個時候,大人和孩子們真沒有顧慮到會不會生病,但真的也奇怪,不管多熱,也不管你有沒有吃過葷腥,喝下井水後卻沒有讓任何人生病拉肚子,或許是農村大都養出了皮粗肉糙的好體質吧。「燕兒巖」的井水遠近聞名,以至於附近一所小學的學生們把每天早上和中午蒸飯洗涮淘米也拿到了井裡,時間久了,孩子們的亂倒亂扔,始終還是讓井水受到了汙染。
幾年前,小學校搬遷,學生們離井遠了,但幾次回家,看著寬闊的高速路往「燕兒巖」的方向延伸過去,不知道那口井是否還依然向外溢著清澈甘甜的井水……
離開故鄉近二十年了,每每回去一次,便發現住在村子裡的人越來越少,僅剩的人家也被政府接上了自來水。隨著村民生活的不斷變好,那幾口老井或許早已荒廢,但兒時的記憶始終無法割捨,對故鄉的懷念愈發日久彌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