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湖北,一個非常偏遠而貧窮的農村,隸屬於襄陽市管轄範圍。
提起湖北,人們可能就會想起那句「天上九頭鳥,地上湖北佬」的名句,這原本是一句用來誇讚湖北人聰明、伶俐的話,然而經過時間的發酵,此刻在人們口中早已成了狡猾、奸詐的貶義詞。
說到襄陽,人們腦海裡,可能第一個想到的風雲人物就是諸葛神候,還有他所居住的古隆中。不錯,我就是出生在這樣人傑地靈的一個地方。
只可惜,這麼一個地方,在我的腦海中,卻一直和繁華掛不上鉤,腦海中能想到的只有無盡的貧窮和愚昧。
因為這裡貧窮,尤其是我所住的地方----棗陽市楊檔鎮長營大隊,更是一個窮的不能再窮的地方了。
都說,窮山惡水出刁民,可這裡的人們不僅不惡,反而個個純樸善良,憨厚正直。
我所在的鎮,原本不是歸屬楊檔鎮,而是叫一個徐寨的小鄉,後來撤鄉建鎮時,於是便歸在了楊檔鎮,從此徐寨鄉就存在了我內心深處那個遙遠而美好的記憶中了, 成為了過去。
很多時候,我們80後那代人,在一起聊天時,總會忍不住親切的叫著徐寨鄉,而不叫楊檔鎮。就好像一個人,親媽死了後,父親又娶了一個後媽,在表面上這個後媽也是媽,可從內心深處,這個人卻只有一個媽一個道理,這是那一代人們心裡永遠無法改變的事實,就像一個印記牢牢印在內心深處,無論時代如何變遷,都叫人無法忘懷。
長營大隊離徐寨鄉有幾十裡地,整個大隊,一共有五個村,一條大路,從一隊直接平鋪到五隊。一、二、三隊大部分人姓李;四、五兩隊,大部分人姓劉。
我的母親是四隊人,便是劉姓。
整個大隊,男女老少加起來,差不多有二千號人,一到開會上地看電影的時候,黑壓壓的一片,簡直看不到頭。
我的父親叫李文華,村裡人都叫他「大全」,他出身在一個窮農家庭,一共有兄弟姐妹四人。
父親沒有上過多少年學,只是小學畢業,不是因為他不肯學,只是由於身體原因影響了學業,最終不得不輟學。
據父親說,小時候,他有很嚴重的尿結石,每到上課時,就想上廁所,可到了廁所,迫不及待脫了褲子,想要小便時,即便把臉憋得通紅髮紫,卻還是尿不下來,這種痛苦,一直困擾著他多年,影響著他的學習。
直到長大後,忽然有一次,他憋足了勁,尿下一塊帶血的石頭,多年的病才算徹底治癒,可那個時候,他早因為病痛而輟學在家了。
以我對父親的了解,他是屬於那種絕頂聰明的人,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原因,他絕不可能只上個小學。
舉個例子說,他平生最大的愛好就是下象棋,在整個大隊,幾乎鮮有對手。
他常意氣風發的跟我講:「我小的時候,那是有多聰明啊!村裡老玉經(一個長輩)下象棋的技術有多好,整個大隊找不到下得贏他的,可後來他前天教會我下象棋,後天再跟我下,就再也贏不了了,氣得他見到我都牙痒痒。」
父親每次講這些話時,都是一臉興奮,我知道他不會撒謊,更不會說大話,事實上他確實很聰明,下象棋也的確很厲害。
我記得上學時,父親總說下象棋可以活躍大腦,讓大腦越變越聰明,非要逼著我和姐姐下象棋,每天晚上費盡心機想要教我們,可惜我們始終沒有學會,這幾乎成了父親的一種遺憾,他總感嘆說我們太笨了,以至於留下了遺憾。
後來,我兒子出生後,他又把希望寄托在孫子身上,可因為兒子壓根就不喜歡這項運動,堅持了幾天,最後也就不了了之了。
這或許就是和天賦有關了,別人是學不會的,硬逼也是逼不來的。
其實我想說的是,一個人的一生,到底會是什麼樣子的,都是天註定的,僅靠個人努力,是很難改變現狀的。
天賦亦是如此,我和姐姐,還以兒子就是最好的例子。
有關爺爺的印象,我基本都是從父親口裡聽來的,儘管父親很少提及爺爺,而且每次一提,也仿佛只會反反覆覆那幾件事,似乎在他的記憶中,對於他的父親,所能記憶起的事,也僅有這幾件事罷了。
其實想想也是,畢竟爺爺去世的時候,父親才12歲。
父親在幼小的年齡,便用自己瘦小的身體,扛起了整個家,整天為了生計而忙碌,又怎麼會有心思記那麼多事呢?
12歲正是豆蔻年華的時代,也正是學習上進的年齡,可那時父親卻已用單薄的雙肩挑起了整個家。
我的爺爺死於多種並發炎,其中主病是食道癌,還兼有腎病。多年以後,我的姐姐也因為遺傳了這個病,導致腎衰竭,這也是爺爺留給子孫的一點念想,似乎在懲罰我們的不孝。
父親口中所說的三件有關爺爺的事,是這樣的。
第一件事:父親說:「我小的時候,你爺爺很好賭,我記得家裡有一頭驢,平時就靠它幹活掙點工分度日。有一天,你奶奶讓他把驢牽去街上賣了,然後換頭牛,可以多幹點重活,多掙點工分。早上,你爺爺興高採烈的按著奶奶的吩咐,牽著家裡唯一那頭值錢的家什去了集市,可等到晚上回來時,那頭家人賴以生存的毛驢,卻變成了一隻羊,賣驢的錢都被你爺爺拿去賭博輸掉了,牛是買不了了,他只好牽了頭羊回來交差,你奶奶氣的衝動廚房,提起一把菜刀,追著你爺爺圍著自家房子足足轉了好幾圈,最後氣的嚎啕大哭一場,這才作罷。」
一頭驢變成一頭羊的趣聞,也許大家在書中看過,權當一個笑話在看,可這卻是真真實實發生在我們家,發生在我那個荒唐爺爺身上的事。
第二件事:父親說:「你爺爺快要走的時候,身體已經很虛弱了,幾乎連地都不能下了,更不用說幹活。有一天,他忽然跟我說:「大全啊!我想吃點魚!」我當時才12歲,從沒抓過魚,聽了你爺爺的話,想到這可能是他一輩子最後的心願了,雖然害怕,可還是扛著鋤頭興衝衝跑到了迎風道(村子南邊的一個閘門邊)去碰運氣了。」
父親想起那段歲月,似乎心裡有些痛,眼睛裡滿是有關爺爺的回憶,頓了頓又嘆道:「也該你爺爺臨死前能吃上魚。記得那年發大水,我跑到一個小河溝邊,河裡的水很淺,可不知道為什麼,就在一個河邊的水草裡,我發現一條大魚。」
父親的眼睛忽然有了亮光,仿佛又回到了小時候,回到了河邊,回到了那個扛著鋤頭去抓魚的年代,跟著又道:「我當時二話不說,舉起手裡的鋤頭就照著那魚頭用力砸了一下,一下子砸到那魚頭上,生怕還沒死,又補了一下,直到不動了,我才把魚給抱回家!」
「你爺爺吃了魚之後不久就去世了,那是他這輩子吃的最後一條魚!」
父親每次說完這句話時,總會長嘆一口氣,眼裡的光又漸漸暗了下去道:「那個時候是真的窮啊!記得有一年,村裡分了一點牛肉,其實上面根本沒什麼肉,只是一根大骨頭,你奶奶煮的時候,我和你叔叔就站在鍋邊看著,上面還有血水,我們抱起來就啃,唉!你奶奶還把我打了一頓,我邊哭邊啃骨頭。」
母親接著補充說:「有一次過年,你奶奶讓你爸上街去割點肉回來包餃子,你爸當時身上只有一塊二毛錢,只能割一點回來。那一年,我們一家人就用這一塊二毛錢的肉過了一個年,想想那時候,真不是人過的日子啊!」
我無法體會母親口中所說的一塊二毛錢過一個年的辛苦,但是我只知道,爺爺死後,父親便用他那瘦弱的身體,扛起了整個家,也開始了一生飄搖不定,居無定所的生存之路。
關於爺爺的信息,我也就知道這麼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