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知道我們又向女漢子要了幾瓶酒,我們不知道我們什麼時候喝完的,我們不知道我們怎樣回的宿舍,我們也不知道我們把小飯館給糟蹋成什麼樣子了。
我們只知道第二天醒來時我們四個人睡在同一間宿舍,我們只知道我們都頭痛的就要裂開,我們只知道我們的胃翻江倒海,並且,我自己還單獨的知道昨天本來要結帳的錢還在口袋裡。
也不管天旋地轉,也不管搖晃的就像狂風中一顆羽翼豐滿的小樹苗,也不管胃時刻會像機關槍一樣發射出子彈,忙爬起來奔向小飯館……哎,總算體會到什麼是萬裡長徵了。
姐……姐,昨晚不好意思,您算算一共多少錢?我一進小飯館就馬上對女漢子說。
你還跑一趟幹啥,真不要了,算我請你們的,聽話,別讓!看你臉煞白的,難受了吧!昨晚怎麼勸你們也不聽,唉!快坐下,我給你下碗麵條喝,大姐說完就扶著我坐下。
難受的實在是沒有力氣了,就順從的坐著一動不動。不一會兒大姐就端上一碗臥著兩個大雞蛋的麵條,忙先喝了一口湯,香香的酸酸的,大姐肯定放了香油和醋,醋可以解酒,可香油——那時香油可是嬌貴東西,都說男子漢有淚不輕撣,可是此時眼淚控制了半天還是洶湧而下。
把麵條吃完後,我把口袋裡錢除留出車費外,其它的全部偷偷的壓在了碗底。
回到宿舍,我們四個人無言的一直躺到中午才相擁淚別。當我一個人提著行李坐上回家的汽車時,還不相信師範生活永遠結束了這個殘酷的現實,就像當初不相信我奶奶真的離開那個現實一樣,心裡一直在想,過段時間我們還會回來的,還會和以前一樣一起學習一起不不玩耍,沒有一絲的改變……
但現實是真的畢業了,那些日子永遠的一去不復返了,雖然那些日子在以後反覆的出現在夢中。
剛回到家,老娘就告訴我大表哥出事了,就是我姑家在鎮府辦公室當副主任的大表哥。
事情是這樣的,大表哥雖然當著 「大官」,可思想依然非常的陳舊,傳宗接代的觀念根深蒂固,在兒子連著生了兩個閨女之後,又讓兒子兒媳躲出去,在又生了個女孩後終於生出了大胖小子。
可樂極生悲,就在前些天回來後不知咋的讓外人知道了,讓外人知道了也不要緊,要緊是讓外人給舉報了。
舉報的後果是馬上就要退休的大表哥被開除了公職,令人欣慰的是大表哥還很看的開:有了大孫子比什麼都強!
大表哥當兵回來從村裡的會計,到村支書,到管區副書記,再到管區書記,最後熬到了鎮辦公室副主任,說起來就這麼幾個字,可一路走來卻相當坎坷、相當不容易,本來就要功德圓滿每天喝著小茶領著退休金頤養天年了,可一下風雲突變,近在咫尺唾手可的的美好一下成了空中樓閣海市蜃樓。
當時我聽了,只是深深的替大表哥感到痛惜,並沒想到大表哥被開除公職的後果不但是影響到他自己——鐵飯碗被熔化了,而且還灼傷了我,不過是間接的,但對我的一生來說卻又是直接的。
如果沒有投機倒把,按正常程序的話,咱這優秀畢業生肯定是板上釘釘十拿九穩,如果那樣的話哥咱就自然而然的留城了。
不過當時鄉土觀念還比較重,真的不想留城,心裡就祈禱教育局分配時要把自己分到我們鎮上,離家近些才好。
這裡面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一直以來心頭久久縈繞著這樣一種感覺:山是一種偉岸,而沙漠卻更透示著一種真實的生命,遠方是美麗的夢想,而家鄉卻是美麗的現實,所以,嚮往沙漠,但更熱戀家鄉。
也許是老天眷顧,所以就給了咱這個不留城的機會,而這倒黴的事被潛伏的周勝利搶去了。
所以,當我們這屆畢業生在縣教育局開完會後,有教育局的人員通知我和另外兩個和我同校不同班的同學都被分配到了鄉鎮,而且就是自己家所在的鄉鎮時,心裡就美不勝收。
去鎮上的中心初中上班屬於好景應情,再說前幾年的畢業生全都分到了鎮上的中心初中,就是我之後的幾屆畢業生也是一個不剩的全分到了鎮上的中心初中,當時這成了不成文的規定,真實情況當然是叫好鋼用在刀刃上,畢竟鎮初中是全鎮的最高學府。
就是我這一級,和我不同班的兩個同學也是分到了鎮上的中心初中,但是鎮教辦肥頭大耳的尹主任偏偏把我給分到了小學,而且是一所兔子不拉屎的偏遠的躲在一個角落裡的小學,當他用沙啞的公鴨嗓當著我和同學宣布分配決定時,我的腦袋嗡的一下就一片空白,立刻懵在那兒,最後都不知道怎麼回的家。
在八十年代那種清苦的年代,頭肥耳大的人還真不多,老師當中更少,可尹主任是個特例。
俊馳子,怎麼了,也許是我的臉色太難看了,一回到家老娘馬上放下手中的活計迎了上來。
太欺負人了,把我弄到大西邊大孫學區中心校了(中心校就是管區所有村小中規模最大的一處,負責管理著全管區所有的村小)。
啊——去小學啊,還那麼遠,咋回事?不都是分到鎮上初中嗎?老娘急切的說。
你哪倆同學吶?還是老爹有些鎮靜。
都分到鎮初中了。
別著急,先找你哥問問再說,爹說的我哥就是在鎮初中教書的我姨家的小表哥。
老爹讓在我家紡繩子的小英子提前回家去給小表哥捎個信兒,小英子家在城裡(鎮上),離鎮初中非常的近。
傍晚,小表哥騎著自行車帶著(馱著)新婚的小表嫂板板正正亮亮閃閃的驚豔登場,引的在我家幹活的大姑娘老媳婦們都放下手中的紡車,扒著窗戶伸長了脖子從頭到腳把人家小表嫂過濾了好幾遍,並且還一個勁的議論:
你看人家那臉,真白啊!
人家見天搓雪花膏,能不白嗎?
腰還細啊!
這叫水蛇腰。
你看看你那大腚錘子,比家裡養得老母豬的腚錘子還大,你再看看人家的,圓圓的,多好看!
你懂個屁,腚小了不好生養!
你好生養,一擗肋(lē)一大攤……
都別叨叨了,快幹活去!看到小表嫂不但羞得抬不起頭來,而且更羞得走路都不知道邁哪條腿了,老娘趕緊哄走那些一直趴在窗戶上看的大姑娘老媳婦們。
小表哥、小表嫂還是很懂事的,給老爸帶了兩瓶酒,給老娘帶了一瓶麥乳精,給老妹帶了一包點心。
老娘從小表嫂手中接過這些東西時高興的合不上嘴:帶這麼多東西幹啥?挺貴貴的!
我知道老娘高興不是因為這些東西,而是因為這麼高貴漂亮的外甥媳婦能夠看得起她這鄉下的老姨,就是他們什麼都不帶空著手,只要肯屈尊到我們這寒舍,老娘會一樣恣(高興)的不得了。
小表嫂坐下後,老娘拉著她的手:閨女,熱不熱啊?說著就拿過扇子給小表嫂扇起來。
小表嫂忙站起來:姨,不熱,真不熱,我自己來就行。說完就從老娘手中接過扇子自己扇起來,還不時的給老娘扇兩下。
說了一會話,老娘站起來把我拉出了屋:俊馳子,給你這三十塊錢趕快進城去買點菜,要稱上二斤肉,再買些熟的,另外再買幾樣青菜,全要揀著好的新鮮的買。
老娘沒想到小表嫂會來,本來以為只是小表哥一個人來,親外甥又不是外人隨便吃一口子就行,沒想到輕易不上門的外甥媳婦也來了,哪能再隨便啊,必須相當的敞亮相當的威武才行。
咱這速度,真不亞於後來滿大街跑的電動自行車,甚至不亞於電動自行車流行之前的摩託車,只聽耳邊的風呼呼的吹,路兩邊的樹刷刷的向後退。
知道咱為什麼能騎這麼快嗎?技術好當然是其中一個原因,但不是最主要的原因,什麼?體力好,一邊去吧,哥咱打小除了腦子強壯之外其它地方都比較羸弱。
猜不著了吧,那實話告訴你們吧,其實最主要的原因是——可以不說嗎?非說不行啊,就是——就是哥咱從小膽小,怕走夜道。
我從家走時夕陽已經開始西下了,你說哥能不快嗎,其實不應叫快,準確的應該是飛快,能不飛快嗎,拼著命呢!
等我買好東西回去時天已經擦黑了,雖然有些筋疲力盡,但我還是用吃奶的力氣把自行車騎得風馳電掣,膀子那個酸啊,腿肚子那個疼啊,但是顧不得了,因為胸膛咚咚咚響得越來越厲害。
就要虛脫了,好在模模糊糊看見前面來了個人,心裡馬上鬆弛了下來,車子也不蹬了,自己溜著走,也實在沒有力氣蹬了。
媽呀,差點摔倒,我一叫那人趕快小跑過來:俊馳子,咋了?是老娘,這下不用做DNA親子鑑定了,一定是親娘啊。有道是知兒莫如母,老娘怎麼會不知道她老兒子膽小?
別誤會,只是膽子小一點點而已,絕不是膽小如鼠的膽小,再說再聰明的人也有失誤的時候,再完美的人也有弱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