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漢樂府名詩《孔雀東南飛》中,焦仲卿的母親是一個典型的惡婆婆。
雖然,在我國的封建社會裡,並不是每一位婆婆都像焦母一樣刁蠻歹毒,但是婆婆們在家裡的地位都是至高無上的,對兒媳婦都有著「生殺予奪」的大權。
《紅樓夢》裡,王夫人雖年已半百做婆婆也已經多年,但是在賈母跟前依然奴顏婢膝低眉順眼。賈母與孩子們一起吃飯時,她與邢夫人兩個人站在飯桌旁邊上菜進羹擺杯插箸,絲毫不敢怠慢。
在《紅樓夢》裡,公子小姐們有著很高的家庭地位,甚至超過了他們的母親。所以,那些年輕的媳婦們在小叔子小姑子們面前更是低等。所以,尤氏可以被惜春嗆得臉兒紅了又白白了又綠,探春有事沒事都想拿王熙鳳撒撒氣,趙姨娘和周姨娘連在婆婆面前露臉的機會都沒有。
在我國的封建社會裡,婆婆就是媳婦的上司,是媳婦的主子,就是可以奴役、可以作賤媳婦的人。
在這種等級森嚴的社會環境家庭環境中,林黛玉被賈母強行接進賈府。沒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沒有聘禮沒有任何儀式,在一片曖昧之中,被賈母放在了賈寶玉的床上。於是在眾人的眼裡,林黛玉就成了賈寶玉的媳婦。
尤二姐在興兒面前開玩笑要把尤三姐配給賈寶玉,興兒道:
「若論模樣兒行事為人,倒是一對好的。只是他已有了,只未露形。將來準是林姑娘定了的……再過三兩年,老太太便一開言,那是再無不準的了。」
這段話告訴讀者,賈母雖然沒有明說黛玉是寶玉的媳婦,但是大家心知肚明,黛玉將來是要給寶玉做媳婦的。
所以,黛玉雖然是一位小姐但是卻被眾人當「媳婦」對待,本來是尊貴的身份就變得不尊貴了。因為「媳婦」是要伺候小姐們、伺候男人的。黛玉拿畫畫給惜春開玩笑的時候,惜春道:「都是寶姐姐贊的他越發逞強,這會子拿我也取笑兒。」意味著在惜春的心裡黛玉配不上和她開玩笑。林黛玉在賈府的地位被惜春一語道破。
劉蘭芝只有一位婆婆就被迫投湖自盡,林黛玉在賈府卻有三位婆婆一般的人,她在賈府遭受的迫害不是讀者朋友們可以理解的。今天,書妝就為朋友們分析一下林黛玉的那些「婆婆們」。
賈母是賈府的總掌門人,賈府的各種事情、各種決策只有她說了才算。即便是賈政王夫人甚至賈寶玉,從來都不敢在她面前多言,賈赦邢夫人賈璉王熙鳳在她跟前也只是拼命討好,誰都不敢忤逆她。
所以,賈母對黛玉的態度就決定了其他人對黛玉的態度。賈母喜歡別人就會巴結(寶琴),賈母不喜其他人就會踏踐(黛玉)。
一、賈母的婆婆式語言
前面賈母一片聲找寶玉。眾奶娘丫鬟們忙說:「在林姑娘房裡呢。」賈母說道:「好,好,好!讓她姊妹們一處頑頑罷。才他老子拘了他這半天,讓他開心一會子罷。只別叫他們拌嘴,不許扭了他。」
賈母的這兩句話是標準的婆婆式語言,前面一句說不讓兒子兒媳婦吵架,後面再補充一句告誡兒媳婦別和他兒子犟嘴。這是讓兩個人和睦的嗎?這是讓黛玉忍讓寶玉,是縱容寶玉欺壓黛玉的委婉說辭,也是縱容下人作賤黛玉的口頭文件。
賈母只要「和睦」的結果,即便是黛玉受了委屈也不值一提、也是應該的。言外之意是,寶玉可以隨意欺負黛玉,但是黛玉不能反抗。
賈母的「只有兩個玉兒可惡」、「這麼兩個不省事的小冤家,沒有一天不叫我操心」,這些都是標準的婆婆式語言;本來只有兒子不好,但是卻讓兒媳婦下去給兒子陪坑。但是,她有的是讚美兒子的機會,他讚美兒子的時候,絕對不會讚美兒媳婦。
甄家的四個女人去賈府時,賈母高調讚美賈寶玉:
「 ……就是大人溺愛的,是他一則生的得人意,二則見人禮數竟比大人行出來的不錯,使人見了可愛可憐,背地裡所以才縱他一下子。若一味他只管沒裡沒外,不與大人爭光,憑他生的怎樣,也是該打死的。」
賈寶玉的好形象就這樣被賈母給宣揚到外面去了,所以人設崩塌的只有黛玉自己。甚至直到現在,仍然有很多讀者稱讚寶玉貶低黛玉。
二、賈母的婆婆式行為
劉姥姥第二次去賈府,第二天天不亮李紈就起床了。李紈在大觀園這邊正忙著,「只見賈母已帶了一群人進來了」。然後就帶著劉姥姥等眾人浩浩蕩蕩直接殺進了瀟湘館。
因為黛玉夜裡常常失眠,在那個黎明時分她可能剛剛入夢。眾人的喧譁聲將其從夢中驚醒,心悸,氣喘,頭暈,噁心,但是仍然得掙扎著起來親自給賈母奉茶。
黛玉的房間狹窄得擺不下一張多餘的凳子,書中交代,只有賈母和王夫人是坐著的,其他的人應該像貼燒餅一樣比肩接踵的杵在黛玉的房子裡,尷尬無比。
在這麼逼仄而擁擠的房間裡,賈母談鋒甚健,洋洋灑灑地將她珍藏多年的軟煙羅好一統吹噓賣弄。又是給黛玉糊窗子,又是給丫頭們做背心,又「送這劉親家兩匹」。最後還不忘補充一句「白收著黴壞了」。意思是存放的實在太久了,再存放下去就要黴壞了。告訴大家,如果不是怕黴壞了,我才不會拿出來給你們用呢!
在這裡,賈母根本不考慮黛玉是不是方便接待她們就擅自做主闖入瀟湘館,是婆婆式的行為,說明她不會設身處地的為外孫女考慮。用年深月久的紗給黛玉糊窗子,也是婆婆式的行為:
我只負責做事博取我賢良的名聲,但我不負責結果,你的窗紗過幾天會不會爛掉,那可不關我的事。
賈母對黛玉的婆婆式行為滲入到生活中的點點滴滴。比如,有一次吃飯因為菜太多了她吃不完:
賈母接來吃了半碗,便吩咐:「將這粥送給鳳哥兒吃去。」又指著,「這一碗筍和這一盤風醃果子狸給顰兒寶玉兩個吃去,那一碗肉給蘭小子吃去。」
筍和風醃果子狸都是寶玉的愛菜,黛玉不喜歡吃野生動物,筍也並不適合她的體質。賈母只是給寶玉留菜,不但捎帶上黛玉還把黛玉的名字說在前面,實在太虛偽了。或者這外婆根本就不了解自己的外孫女,連外孫女什麼能吃什麼不能吃她都不清楚。
對於賈母的主旨,自然是黛玉的身邊人能最先準確的領悟。紫鵑,這個精明無比的女孩子因為深刻的理解了賈母的思想,從而成為一個最有力落實賈母精神的人。
於是在賈府裡,紫鵑姑奶奶就成為黛玉的第二位「婆婆」。
黛玉與賈寶玉吵架之後,紫鵑說黛玉:
「若論前日之事,竟是姑娘太浮躁了些。別人不知寶玉那脾氣,難道咱們也不知道的。」
這是標準的婆婆式語言,明目張胆的批評兒媳婦。不讓兒子改缺點,只讓兒媳婦忍耐:你既然知道他脾氣不好你就該忍耐!
林黛玉啐道:「你倒來替人派我的不是。我怎麼浮躁了?」
這時候的黛玉,還傻乎乎的以為紫鵑是她的丫鬟跟她近呢。
紫鵑笑道:「好好的,為什麼又剪了那穗子?豈不是寶玉只有三分不是,姑娘到有七分不是。我看他素日在姑娘身上就好,皆因姑娘小性兒,常要歪派他,才這麼樣。」
賈寶玉在黛玉面前都摔玉了,黛玉氣得藥都吐出來了,但是在紫鵑這位婆婆嘴裡竟是「好好的」!黛玉只因剪了穗子,黛玉就有了七分不是。意思是只要黛玉不還嘴、不還手,只要黛玉不反抗任憑寶玉作賤,對紫鵑來說就是「好好的」。
黛玉真的小性兒、歪派賈寶玉了嗎?還真沒有!在《紅樓夢》原著裡面,除了賈寶玉、賈母和紫鵑沒人說黛玉小性兒。賈寶玉本來就是既垂涎著寶釵和鶯兒,又掛念著湘雲,這是誰都不能否認的事實,即便黛玉說出來也實事求是,不能算是歪派他。
在婆婆們的眼裡,即便兒子錯了也是有理的,怪就怪兒媳婦沒有順著他兒子。這些婆婆們都以為,只要兒媳婦不反抗能做到忍氣吞聲逆來順受,一切都萬事大吉。言外之意就是她的兒子可以隨便搞,兒媳婦一張口就錯。
「我們這裡就算好人家,別的都容易,最難得的是從小兒一處長大,脾氣情性都彼此知道的了。」
就賈寶玉那種偽娘加神經病知道還不如不知道呢,如果不知道可能還會有一絲絲幻想的空間,知道得越清楚就越痛苦啊!但是在婆婆的眼裡,即便兒子不是正常人,她也能骨頭裡面挑雞蛋把兒子誇上天去。
黛玉說紫鵑嚼蛆,紫鵑笑道:
「倒不是白嚼蛆,我倒是一片真心為姑娘。替你愁了這幾年了,無父母無兄弟,誰是知疼著熱的人?」
嘴上說一片真心為姑娘,實際是一片私心為自己。紫鵑真的害怕黛玉會回南方結婚,那時候她的狐狸尾巴就再也沒地方隱藏了。
紫鵑,是黛玉標準的二婆婆!
從生理上講,寶玉有Y染色體不是女人;但是從性格、言語、行為來看,他真的不能算男人,他應該是偽娘。又因為寶玉對黛玉做的事情也極具婆婆的風格,所以書妝在這裡把寶玉也定義為黛玉的「婆婆」。
在湘雲與黛玉的對手戲中,寶玉徹頭徹尾實實在在的就是黛玉的婆婆。
因為「愛哥哥」這個稱呼黛玉和湘雲鬥嘴,湘雲在前面跑,黛玉在後面追。
「仔細拌跌了!哪裡就趕上了?」
這是他愛護湘雲。
林黛玉趕到門前,被寶玉叉手在門框上攔住,笑勸道:「饒他這一遭罷。」
這是他為湘雲求情。
黛玉道:「我不依。你們是一氣的,都戲弄我不成!」寶玉勸道:「誰敢戲弄你!你不打趣他,他焉敢說你。」
這是他替湘雲分辨,為湘雲說話。
也就是說,在湘雲與黛玉的打鬧裡,寶玉全程沒有為黛玉說一句話。沒有愛護她,更沒有沒有維護她。
最諷刺的是,寶玉剛對黛玉說了那句著名的「親不間疏,先不僭後」,哄著黛玉讓她以為他對她比對寶釵好,誰知在他心裡湘雲更好。和某些婆婆一樣,當兒子不在家時她會甜言蜜語的各種欺哄;但是當他兒子回家,她冷漠得仿佛不認識你似的。
賈母給寶釵過15歲生日時:
鳳姐笑道:「這個孩子扮上活像一個人,你們再看不出來。」寶釵心裡也知道,便一笑不肯說。寶玉也猜著了,亦不敢說。史湘雲接著笑道:「倒像林妹妹的模樣兒。」寶玉聽了,忙把湘雲瞅了一眼,使個眼色。眾人卻都聽了這話,留神細看,都笑起來了,說果然不錯。一時散了。
「這個孩子扮上活像一個人」,裝扮好之後才和黛玉像,說明黛玉長得更好看。寶釵不肯說,是因為寶釵本來話就不多;寶玉不敢說,表明從一開始他就體會錯了。
王熙鳳是說小戲子長的好看像黛玉,但是寶玉想到的是「黛玉像戲子」。難怪湘雲說出來的時候寶玉會給她使眼色,因為那個時代說某一個人像戲子是對那個人極大的不尊重。
本來這件事大家誰都沒有放在心上,但是湘雲在晚上忽然就想起來寶玉給她的那個「眼色」。
湘雲一生氣,寶玉就說了黛玉的壞話用來表忠心。話說這和黛玉什麼關係呀,人家本來就沒生氣。
「好妹妹,你錯怪了我。林妹妹是個多心的人。別人分明知道,不肯說出來,也皆因怕他惱。誰知你不防頭就說了出來,他豈不惱你。」
寶玉的這段話會讓湘雲覺得,林黛玉太不通情達理了,本來是誇你好看的,誰知道你竟然會惱我!這林姐姐是什麼人啊!
賈寶玉無利不起早,他婆婆媽媽的一番得瑟,為的就是在湘雲跟前黑化黛玉。無奈黛玉心眼兒並不小,無奈湘雲內心也很敞亮,她們兩個都沒有上當。二人一如既往的信任彼此,鬥嘴的時候光明正大的鬥嘴,親密的時候無所顧忌的親密。
反倒是寶玉背後說黛玉的壞話被黛玉聽見,弄得自己臉面盡失。
失了面子也沒什麼,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給黛玉道個歉,還是黛玉的二表哥。
但是,無奈寶玉天生就沒有道歉的功能,氣的黛玉發狠說道:「這一去,一輩子也別來,也別說話。」
賈寶玉想,不來就不來,不說話就不說話。這樣想著,兩個肩膀扛著頭直更更的回怡紅院生氣去了。
最後,還是黛玉寶釵湘雲三個女孩子點化他、逗他開心才完結此案。
寶玉和黛玉吵架時有多混,這句話可以作代表:
寶玉冷笑著說:「我砸我的東西,與你們什麼相干!」
你砸你自己的東西確實不與別人相干,但是前提是如果你在怡紅院裡砸與黛玉沒有關係,但你為什麼要跑到別人面前去砸呢?黛玉病了,你讓她靜靜的休息一下不好麼?
黛玉說「何苦來,你摔砸那啞巴物件。有砸他的,不如來砸我。」她這句話說的不錯,寶玉在誰的面前都不砸玉(在怡紅院,他甚至會打一些絡子把玉給保護起來),單單只在黛玉面前摔玉、砸玉,他其實就是在砸黛玉,是拿黛玉殺性子。
賈寶玉,是林黛玉的第三位「婆婆」!
王熙鳳在賈府「頭上有三重公婆」:第一重是賈母;第二重是賈政王夫人;第三種是賈赦邢夫人。這三重公婆壓得王熙鳳心力交瘁直至被他們榨乾最後一滴鮮血。
黛玉頭上也有三位婆婆式的人物,他們分別是賈母、紫鵑、賈寶玉,這三個人就像是壓在黛玉頭上的三座大山,也是逼死黛玉的風刀霜劍。
她的精神常常遭受賈母賈寶玉以及紫鵑的殘酷的迫害,雖然常常見招拆招不肯使自己就範,但是畢竟人家人多勢眾,終究還是讓她防不勝防尊嚴與臉面常常擦地。
對黛玉來說,如果那些爛事兒由王夫人去做,那是命,是社會大環境所致,因為沒有血緣關係人家也沒有必要對她好,她也不好抱怨什麼;但是那些事偏偏是她最親的人、她的外婆與她的二表哥做的,這就讓人格外不能接受。
紫鵑雖然是黛玉的丫鬟,但由於紫鵑原是賈母屋裡的人,所以黛玉看在賈母的面子上必須敬重她、叫他姐姐,也只能任她胡為。但是這位姐姐為了賈寶玉與她自己的私慾,勢必要像賈母一樣,她要把黛玉再一次放到賈寶玉的床上。
黛玉嚇得哭了一個晚上,但是紫鵑卻在她的身邊一夢香甜。
紫鵑處處巴結賈寶玉,處處欺壓林黛玉,但是賈母卻誇獎她「素日最是個伶俐聰敏的」,鼓勵她繼續欺壓林黛玉。書妝覺得林黛玉的心臟沒有爆炸實在是太堅強、太不可思議了。
紅樓未完,不知80回之後黛玉還能再活幾年,但是不管怎樣她在賈府至少已經活了十年了。林黛玉的生命實在是太頑強了,換一個人過去,頂多二三年就會被賈母賈寶玉氣得一命歸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