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入時分的風吹得易夢居門口的風鈴叮噹響,一妙齡少女倚坐窗前,一手託腮,一手百無聊賴地逗著一隻小獸,不知所思。那小獸外貌極怪,腰背色白,頭與四肢色黑,鼻子似象非象,整體似豬非豬。
眼見暮色沉沉,少女本還在嘆又是蹉跎的一日,孰知下一刻便有人推門而入。少女仰頭一看,推門的是一名小廝打扮的人,這小廝身後又跟著一位約摸已過不惑的男子,那男子身著一襲紫色暗紋長袍,看起來頗為富貴,只是微微隆起的肚子搭配烏青的眼圈實在有些滑稽。
主僕二人一進門就被少女腳下小獸的怪樣嚇了一跳,雙雙猛地倒退了一大步,撞在了門上。少女見怪不怪地微微一笑,笑得十足溫和,可笑意卻遠不及眼底:「二人來易夢居可是有買賣要做?」
小廝按了按七上八下的心口,彎腰作了個揖:「夢殊小姐,我們家老爺日日夢魘纏身,想請您救救我們家老爺。」
這少女姓尹,名夢殊,無人知其來歷,只知這所易夢居自從前便有,且只做兩種買賣:收天下美夢,圓痴人之願;斬天下噩夢,取苦主之利。
是以,若有願望未能實現者便可來易夢居,用自己終生美夢換得償所願;若有噩夢纏身者,也可來易夢居,只需留下易夢居要取的代價,從此便可擺脫噩夢。
易夢居的老闆娘大約便是這位帶著小獸的少女。只是怪也就怪在這,時光過隙,易夢居前後多少稚子長成,多少兒郎兩鬢花白,連那小獸都見長,唯獨夢殊小姐始終瑩瑩如舊,儼然年方二八。
「哦?噩夢纏身?可想好了付出代價來換夜夜安寢了?」夢殊笑意盈盈地看向那紫袍男子。
男子既肯來易夢居,自是做好了決定不計代價,他鄭重地點了點頭。夢殊指了指地上的小獸:「那請這位老爺跟著食夢貘進內室休息休息吧,好讓食夢貘引你入夢。至於這位小廝,要回去候著,還是在這裡呆著,請自便。」
從前這位老爺還未發達的時候,不過是個落草山上的賊寇,雖不曾燒殺搶掠,但卻也常做些雞鳴狗盜之事,一張嘴顛倒黑白,靈巧得很。一日,他誤見了山腳那瞎子樵夫的女兒,絞盡了腦汁好不容易想出兩個文縐縐的詞來形容:膚若凝脂,巧笑倩兮。那只是普通樵夫家的閨女,如此形容自是誇張了,但她俏麗的模樣卻深深印在了他心中。
於是接連數日,他都跟著這對父女上山砍樵,殷勤得緊。瞎子樵夫還道是自家女兒遇上了好人家,高興地留了他好幾頓飯。瞎子哪裡看得到他臉上的刀疤和滴溜溜的眼,也更無從知曉他不過是個草寇,平日只做雞鳴狗盜之事。瞎子家的女兒心思單純,涉世未深,更是不能識人。
後來瞎子樵夫死了,他便帶著那女子回了落草山,依舊靠雞鳴狗盜過日。有了婆娘的日子自是與孤身一人不同,那女子每日就呆在山上為他洗衣燒飯,毫無怨言。女子溫柔似水,二人的日子也算有過美滿。
可惜時日久了,原來的俏佳人會變成昨日黃花。以致女子偶爾小聲勸了那麼一兩句:「找個正當活計營生,不再東躲西藏如何?」也會遭遇斥責。有時酒後,他更總掀了桌子,平白無故地將女子狠狠地罵上一通,哪還有原先憐香惜玉的模樣。女子嚇得嚶嚶哭泣,漸漸也不再提了,只照料他的日常起居。三年後,二人添了一子。女子的心便越發只系在丈夫和兒子身上。
後來,他機緣巧合救了一大戶人家的小姐,眼看那家小姐略有家勢,饞了那戶人家的萬貫家財,心中貪念四起,竟一面悄悄將小姐被擄的事散了出去,毀了小姐清譽,一面裝出憨厚老實的模樣博那家家主青眼。
家主見他雖窮困了些,但勝在衣衫整潔,憨厚老實,又念著小姐遭遇匪人聲譽受損,果真就將小姐許了他。而他麼?毫不猶豫棄了髮妻和兒子。更狠絕的是,怕妻兒毀了他的明媚前程,竟生生活埋了她們。
「怎麼回事?我為何依稀見到,他夢裡的是落草山的場景?」送走了那對主僕,食夢貘輕輕跳上了桌。
「許是於心有愧吧,真是荒唐,草寇和和美美承了小姐家的家財,可憐了那對被活埋的母子。」夢殊和著門口的風鈴聲,用手指輕輕叩著桌子。
食夢貘聽得了無興趣,只顧著啃了一口新得的夢珠,然而很快又吐了出來:「呸,這夢怎麼是甜的?」
夢殊瞥了食夢貘一眼,伸手從食夢貘啃剩的夢珠上輕輕颳了一小塊,放在嘴邊舔了舔,然後一邊吧唧嘴,一邊嘆道:「人真的能將噩夢美夢分得清楚麼?你不願夢見的人,夢中再美也只是噩夢罷了。可惜如此薄情人,我只取了他眼識,虧了。」說罷,又颳了一小塊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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