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人頭就能月入十萬」:小米有品有魚的危險生意

在主持人撒了幾十個紅包暖場後，晚上8點整，這場分享的主角老畢終於登場了。這是一個白天剛剛組建，不一會兒就被500人塞滿的微信群。點開右上角查看群成員，排在前面的幾乎都打著「有品有魚導師」或「小米項目全國合伙人招募」的標籤。老畢是今晚的分享導師。在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裡，他先講述了自己「僅用3個月就實現月入10萬」的神奇經歷，又描繪了「只要396，就能實現財務自由」的美好前景，而這一切都指向一個他們口中「當下最火爆」的「社交電商項目」——小米有品有魚。數額高得離譜的投資回報不免讓人心生疑竇：究竟怎麼做到的？老畢給出的答案是先花396元買有品有魚的會員，再推薦更多的人來買這個會員。每成功推薦一個人購買，你都會獲得一定比例的佣金，你推薦的人再成功推薦，你同樣還會有獎勵。這樣的套路似曾相識。這就是公司（ID:vistabusiness）記者臥底相關微信群數日後發現，拉人頭、發展下線、逐級返利，都能在有品有魚的商業模式中找到影子。針對相關問題，記者嘗試向小米集團、小米有品團隊及微博認證為「小米集團公關部總經理」的徐潔雲求證。截至發稿，除了自稱是「有品有魚業務違規宣傳舉報專屬郵箱」的發件人回復記者稱「您的問題請聯繫小米集團公關部進行溝通。感謝您對有魚業務的關注！」外，記者並未收到其他回應。

「只要396，月入十萬、財富自由不是夢」

今年7月，小白就是被「加入會員就能躺著賺錢」的噱頭吸引，踏進了有品有魚的宣傳圈子。沒多久，他就開始「安利」他周圍的朋友入夥，和他關係特別好的同學鄭浩也收到了有品有魚的廣告文案。

△小白髮給同學朋友的宣傳文案。（受訪者供圖）

鄭浩告訴這就是公司記者，從今年7月開始，小白在朋友圈發的內容就開始「不對勁」，「感覺被洗了腦，天天發廣告雞湯」。問他去了哪裡，小白只說是進了一個小米旗下的電商交流平臺，軟體的名字叫小米有品有魚，但具體在做什麼，又「支支吾吾地說不出來，繞圈子」。令鄭浩感到奇怪的是，小白一邊和朋友們介紹做有品有魚前途有多光明、錢有多好賺，卻又不肯說入股兩個月到底賺了多少錢，只說「不方便透露」。此外，小白還斷斷續續地向鄭浩還有其他朋友借錢，有的拖了半年都沒還。「要真像宣傳的那樣躺著賺，他至於借錢不還嗎？」鄭浩說。出於對有品有魚商業模式的好奇，記者下載了有品有魚的APP並用小米帳號成功登錄。但緊接著彈出一個頁面，提示需要輸入邀請碼才能進行下一步。△如果不輸入邀請碼，無法進入有品有魚APP。（網頁截圖）簡單搜索相關信息後記者發現，不管是各大應用商店還是知乎、B站、百度貼吧等社區，這樣的邀請碼遍地都是。甚至在某地官方新聞網上都能看到相關廣告，標題寫著「小米有品有魚：教你花1年的錢，獲取終身資格」，內文還附上了「導師」的邀請碼和聯繫方式。記者聯繫了其中一位「導師」，並加上了微信。一番寒暄後，他將記者拉入前述微信群，「詳細了解一下項目的情況」，於是便有了開頭的一幕。發送到群裡的名片顯示，老畢是深圳有溫度傳媒創始人、B計劃聯盟創始人、社交電商創業導師，具有10年網際網路營銷經驗，當下的身份是小米有品社交電商操盤手。用自己多次創業成功的事跡做了鋪墊後，老畢直入主題：「我做小米有品有魚社交電商三個月，實現月入近10萬，同時，B計劃聯盟帶領100多位夥伴實現月入過萬。」為了佐證這一說法，他曬出了自己的「工資條」——有品有魚APP的收入截圖。圖中顯示，老畢7月份收入9.48萬，8月份還沒過完預估管理收入就已經超過10萬。截圖顯示，老畢的職級是高級顧問。而類似的「高級顧問」，記者在加入的其他團隊的微信群中也見到不少。據這就是公司記者獲得的幾份「內部資料」看，有品有魚的顧問共分三級——見習顧問（會員）、推廣顧問、高級顧問。其中一份薪酬制度表顯示，成為見習顧問的條件是花396元購買小米有品有魚會員大禮包；見習顧問直接邀請15位有效會員、團隊有效會員總計達50位（包括直接邀請的會員及他們再邀請的會員在內），並完成總銷售額1萬元的，可以升級為推廣顧問；再往上，要想成為老畢這樣的高級顧問就比較難了，需要直接發展10個推廣顧問，團隊會員禮包銷售額50萬元（相當於賣出去1263個會員禮包），並且普通商品總銷售額需要達到100萬元。

△推手團隊內部薪酬體系表

396元的會員禮包在有品有魚APP內的獎勵中心可以購買，包括198元的終身會員資格和標價198元的商品（共30款可選擇，有吹風機、月餅、平底鍋等）。但賣會員禮包並不是有品有魚推廣的最終目的。他們想讓你不僅買會員，還能發動身邊的人繼續買會員，一級一級地往下傳遞。在微信群裡，不斷有購買了會員禮包的群員曬出截圖，緊接著群裡的「老人」便會齊聲鼓掌：「歡迎新成員加入有品有魚大家庭！」一旦你動了心付了款，就成為了這個等級森嚴的金字塔最底層的奠基石。

如果單看微信群內的宣傳物料和話術，很難讓人相信微商色彩這樣濃厚的項目是小米公司旗下出品。事實上，除了4月18日有品有魚上線的那天，小米有品官博轉發了一則上線通告，小米官方幾乎沒有對該項目做過宣傳。這就是公司記者在企業信息查詢平臺企查查上檢索相關信息後發現，有品有魚的運營主體是小米有品科技有限公司，後者的法定代表人在2019年7月24日發生變更，由此前的劉德變為如今的林斌（LIN BIN），而這兩位均為小米公司聯合創始人。綜上可以判斷，有品有魚的確屬於小米旗下項目，但值得注意的是，如今市場上存在的推廣行為並不能簡單認定為小米公司所為。公開資料顯示，小米有品有魚的前身是小米有品推手，後者於2018年12月底面世。今年3月，一份疑似小米有品籤約中國區代理商的視頻在網絡流出。

△疑似籤約現場視頻截圖

根據視頻內容顯示，小米有品科技有限公司與一家名為陝西佛系信息諮詢有限公司的企業籤約，並授權後者為小米有品推手中國地區代理商，「有權在中國境內進行小米有品推手業務、會員營銷推廣和服務等相關業務」，有效期一年，期限為2019年3月1日至2020年2月29日。這一舉動在如今有品有魚的推廣分享會上也被屢次提及，老畢和小白在各自的宣傳話術中都提到自己的團隊屬於「佛系推手團」，其運營主體正是上述陝西佛系信息諮詢有限公司。除了「佛系推手團」，「非凡團隊」「IP聯盟」等推手團隊也在有品有魚的推廣商之列。儘管團隊不同，但推手們卻不約而同地用小米公司作為項目的背景背書。老畢在一小時的分享會上，花了不少篇幅介紹小米公司自成立至今取得的成就。「小米是世界五百強公司，是繼騰訊、阿里、百度之後，中國第四大網際網路公司，公司市值3000多億，是真的是巨無霸中的巨無霸公司……有小米強大的品牌背書，實力雄厚，這個平臺相當的靠譜，我們推廣者推廣這個平臺，可以做一個相對長久的生意。」不僅僅是小米，在老畢這些「顧問導師」的口中，小米創始人雷軍本人也成了勵志的榜樣。「雷軍說過，這個世界不是你只靠努力就能成功的，真正重要的是順勢而為，才能實現財富逆襲，改變自己的命運。」

△老畢在群裡分享的內容截圖

對於這樣的宣傳方式和說法，小米公司是否知情且同意？記者嘗試求證小米官方，但截至發稿並未收到回應。但很可能，小米方面早就把自己這邊的責任摘出去了。登錄有品有魚APP時，用戶需要查看並同意相關協議規則，其中有一份文件名為《小米有品有魚推廣服務協議》，規定了推廣服務需要遵守的相關規則。這就是公司記者注意到，其中「社交電商」的表述被定義為錯誤表述，禁止使用；此外，未經運營方書面或郵件確認前，所有推廣與媒體素材的提供不得以任何形式使用雷軍個人、小米或使普通公眾能夠聯想到雷軍個人、小米的用語進行背書。△有品有魚平臺的推廣服務協議對話術有嚴格的要求。（網頁截圖）協議還規定了責任承擔的相關內容：「對於您（推廣者）涉嫌違反承諾的行為對任何第三方造成損害的，您均應當以自己的名義獨立承擔所有的法律責任，並應確保有品有魚平臺、運營方及運營方關聯公司免於因此遭受損失或增加費用。」換句話說，對於佛系推手團等團隊的推廣內容，小米方面可以辯稱並不知情。就這個問題，記者也嘗試求證，但截至發稿未收到小米方面回應。

小米創始人雷軍有一個「千億電商夢」。

早在2004年，雷軍就以7500萬美元的價格，將自己創辦的卓越網賣給了亞馬遜。但在靠小米手機打下江山後，他又有了空間把這個夢想重新拾起來，於是小米做了小米有品。

財報顯示，小米有品正在保持穩步增長。據小米財報，2018年第四季度，有品電商業務收入同比增長427.6%，佔網際網路服務總收入4.1%，約為1.6億元。

在8月20日發布的第二季度財報中，小米首次公布了有品電商GMV（網站成交金額）。今年上半年，有品電商平臺GMV為38 億元，同比增長113.9%。平臺超過65%的GMV，來自於非小米手機用戶。

其中有多少來自有品有魚的貢獻不得而知，但後者卻引發了不少爭議。

在搜尋引擎鍵入「有品有魚」，緊跟著的聯想詞就是「傳銷」。這也成為這個項目最大的爭議所在。
在某問答平臺「有品有魚是否有傳銷之嫌？」等相關問題下，有不少網友表達了對分級拉人頭返利模式的質疑，但也有不少維護的聲音，稱有品有魚和環球捕手、一淘、雲集等一樣，屬於社交電商，是一種新興的零售模式。這就是公司記者就此問題諮詢了熟悉相關經濟法律法規的法律界人士，對方表示根據有品有魚的宣傳話術看，該模式存在團隊計酬、層級返利、設置加入門檻等元素，具備所謂的三級分銷模式特徵，可以認為涉嫌傳銷或變相傳銷。國務院2005年頒布的《禁止傳銷條例》中對於傳銷行為有著明確定義——指組織者或者經營者發展人員，通過對被發展人員以其直接或者間接發展的人員數量或者銷售業績為依據計算和給付報酬，或者要求被發展人員以交納一定費用為條件取得加入資格等方式牟取非法利益，擾亂經濟秩序，影響社會穩定的行為。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官方網站上也列舉了傳銷行為的三個主要特徵：第一，交納或變相交納入門費，即交錢加入後才可獲得計提報酬和發展下線的「資格」；第二，直接或間接發展下線，即拉人加入，並按照一定順序組成層級；第三，上線從直接或間接發展的下線的銷售業績中計提報酬，或以直接或間接發展的人員數量計提報酬或者返利。只要具備「交入門費」「拉人頭」「組成層級團隊計酬」三點，就可以認定構成傳銷。 此前因為違反相關條例遭到有關部門處罰的「社交電商」已有不少先例：2017年5月，杭州高新開發區市場監管局認定，社交電商「雲集微店」存在《禁止傳銷條例》規定的傳銷行為，對其作出罰沒款958萬元的處罰；2018年7月6日，杭州市餘杭區市場監管局認定達人店（運營公司主體為杭州達辰網絡科技有限公司）涉嫌傳銷，謀取非法利益被罰沒超391萬元；2019年3月，社交電商「花生日記」因涉嫌傳銷被處以罰沒款7456萬元……但這就是公司記者發現，在有品有魚的微信群推廣環節，宣傳者還是把雲集等社交電商模式作為行業發展有前景的背書，一旦有人質疑，他們的回答通常是：雲集都上市了，怎麼可能是傳銷？你見過哪個傳銷公司上市的？△2017年，雲集微店曾陷入傳銷風波，遭到有關部門的處罰。（圖源：網絡）但據《南方周末》報導，雖然被認定違法傳銷遭到處罰後，雲集調整了拉人的模式，將原本公司-合伙人-導師-會員的四級團隊計薪制，改為了三級計薪：服務經理-客戶經理-會員，但其模式還是存在以現金返利拉人頭的現象。如今，關於有品有魚的推廣模式是否涉嫌違規違法，還有待進一步觀察和判斷。但可以確定的是，這個項目的規模正在不斷擴大，從事該項目的人員也越來越多。在線上環節，類似開頭記者參加的分享群數量眾多，但每個群的周期只有2天，期間每天晚上8點會有相關導師集中宣講，到期就會解散並將所有群員清除出群，之後再由各個推廣人員重新拉「下線成員」入群參加宣講。除了線上，線下推廣的部分也在進行。鄭浩告訴這就是公司記者，小白曾經在朋友圈發布過自己參加推手團隊集會的視頻，定期還會組織參與者赴外地旅遊，「規模看上去很是龐大」。記者接觸到的一位「導師」的朋友圈也發過類似照片，其中顯示不少推廣人員已經帶著產品宣傳的易拉寶去全國各地地推，圖片顯示不少人圍觀掃碼。△導師朋友圈圖片顯示，小米有品有魚已經展開了地推行動。（網頁截圖）可以想見，不出意外的話，這份頗具爭議的生意還將持續一段時間。

（為保護受訪者隱私，小白、鄭浩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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