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我剛剛隨父母從海濱一個小鎮來到城市定居,少了熟悉的夥伴,便常常一個人打發時光。玩泥巴、捏土人,收集煙盒改造成小汽車,看古裝電視劇,然後把被單裹在身上當作披風,提起灌滿了水的銅壺往嘴裡倒,故意醉得東倒西歪。
在我居住的地方,緊靠一汪小小湖泊。湖泊裡有兩個島嶼,一個大一些、高一些,一個小一些、矮一些。冬天時背著書包,踏過厚厚的冰面跑到那個大一些的島上,在樹林裡找一處石桌,裝模作樣的寫作業。
當然,作業在天黑前大多是不能完成的。攤開的書本除非有風吹動,不然也是永遠停留在隨手攤開那一頁的。我更多時候是在這小小的樹林裡探險。樹旁的火堆、吃剩一半的燒雞,還有頂部冒出一個頭的氣球——後來我知道那不是氣球,是另外的東西——甚至還有帶血的紙巾。我一度因此懷疑這個島上有什麼悲慘的事情發生過。
冬去春來,晃晃悠悠就到了夏天。這時節,自然沒冬天那般逍遙自在的踏冰而行。而夏天的島,從遠處看上去枝繁葉茂,比冬天要美上不少。我想要遊泳過去,又覺得那樣不太好,整天沒心思念書,盡想著島上我沒見過的花花草草。
後來我繞著湖岸找到一艘生鏽的鐵船,用長長的竹竿撐著,搖搖晃晃來到湖中央。我很快發現了兩件事:第一,湖水到這裡已經很深了;第二,這艘船漏水了。然後我一邊淘水,一邊撐船,歷盡艱難終於還是上了島,繞上一大圈,倒也沒什麼稀奇。
再後來,小島挖空墊高了大島,兩岸之間連起了小橋,破舊的房屋拆除改造成公園,湖裡的水也被抽乾換過幾遍。
時過境遷,我不再從那裡常住,偶爾回去探望,從木橋上走過,也從未感受到它和過去有什麼兩樣。雖然在我的記憶裡,它有過很多模樣,但從眼睛裡看去,又好像一直是現在這樣。
在我們關於童年的回憶裡,其實有許多情緒無法再真實的還原,我們甚至說不清楚從什麼時候起,一屁股坐上時鐘的箭頭,嗖地便到了現在。
這是一種從具體再到抽象的變化,是無從寫也不能寫的。
就好像你在遙遠的地方出發,到達這裡,路過這裡,去往世界盡頭,才發現盡頭是一面牆。而牆後面是什麼?你順著牆根繼續找下去,到頭來卻繞了一個大圈,牆還是那個牆,沒有任何入口。可是,盡頭怎麼可能會是圓形的呢?如果從哪一個方向出發,都能夠抵達,那麼又怎麼會有世界盡頭這種地方呢?
——我的意思是,就是這樣的無從寫也不能寫。
深處於這樣的變化之中,每一天到達的每一個地方,都可以是短暫盡頭。
哪怕它的出路,即是孤獨。
孤獨孤獨,孤孤獨獨孤孤獨獨。
誒,這裡有份煮好的面,要不要吃?
^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