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時,她像恬靜少女,一碧萬頃;
憤怒時,她又似脫韁野馬,濁浪排空。
今夏的六輪暴雨中,誰也沒有想到,平素柔美的湖泊,面目如此之狂野,破壞力如此之驚人。
梅雨期,省內主要中小河流有10條超警戒,其中8條超保證,倒水、舉水、漢北河、澴水、府河、府澴河、大富水7條河流洪峰水位超歷史最高。
省內五大湖泊,洪湖、梁子湖、斧頭湖、長湖、汈汊湖,前四者均突破保證水位,其中梁子湖、長湖分別超歷史0.06米、0.15米,超歷史最高水位天數分別達到7天、3天。
抽水、築堤、搏鬥、退垸……
目送她們歸於平靜的身影,我們思緒難平。
兩次爆破,炸響大江大湖的吶喊
7月14日的那聲爆炸,已載入歷史。
當333個爆破點從北向南依次起爆時,武漢市江夏區牛山湖千米長堤瞬間崩塌。
這意味著,我省第二大湖泊梁子湖破垸分洪,永久性退垸還湖正式啟動。
震天的爆炸,炸通了阻隔梁子湖與牛山湖的圍堤,更炸通了人們思想深處眼前利益與長遠利益的取捨糾結。
社會各界評論,牛山湖破垸分洪是應急之舉,更是謀遠之策,是還湖於民、還湖於史、還湖於未來。
歷史總有驚人的相似。
14年前的冬天,武漢漢陽長江邊,曾響起同樣的爆炸聲。
當年,那個建在長江河道裡的高檔江景小區——「外灘花園」,隨著一聲巨響,化為廢墟。
有人惋惜:這一炸,損失2億;有人慶幸,此樓不炸,樓房要蓋到江中心,將來的損失何止2億?
兩次爆破,穿越時空,炸響大江大湖的吶喊。
於梁子湖,那一聲吶喊,是對湖泊過度圍墾說「不」。上世紀50年代,梁子湖水面406.3平方公裡;2012年「一湖一勘」結果表明,梁子湖水面271平方公裡,縮小三分之一,庫容減少4億立方米。
於長江航道,那一聲吶喊,是對行洪道亂建礙洪建築說「不」。今年,山區被衝垮的民房,不少就建在行洪道上。教訓之深,刺痛人心。
消失的湖泊,聽她們靜靜訴說
爆破,意在給水原有的出路。
原有的出路,還有多少?
攤開江漢平原四湖流域地圖,著名的四湖中,有兩個湖——三湖和白露湖,已經消失了。僅剩的長湖和洪湖,亦是面積銳減。
在現代化的滾滾大潮裡,圍墾加劇,湖泊消失的速度也在加速。
上世紀50年代,我省百畝以上的天然湖泊尚有1332個。截至2012年最新的統計,僅存755個,減少43%。
上世紀80年代以來,武漢湖泊面積減少228.9平方公裡;近50年來,近100個湖泊人間「蒸發」;若以湖泊平均調蓄澇水深度1米計算,被填佔湖泊的調蓄容量達2.3億立方米,超過2個東湖的容積。
湖少了,江湖也分家了。
「過去,江和湖是連通的,很多河流原本是流向湖泊,通過湖泊調蓄以後再流入長江。但現在,越來越多的河流直接流入長江,湖變成了大水塘,匯水容積大大縮小。在山丘區,有的地方在水系沒有理順的情況下盲目開山造地,有的河流,走著走著,就斷了,就沒了。」省防辦總工程師江焱生說,江湖分家,開山造地,讓他憂心。
因為,那些被填佔、圍墾的湖泊,一個重要功能就是蓄洪納漬。湖泊被填佔,調蓄能力大大降低。一旦出現較大降雨,洪水沒有出路,便會侵蝕陸地。
今天的平原,不少地方,有湖名,卻無湖泊。
未來的山丘,會不會有河名,卻無河流?
湖泊在減少,通路在阻斷,河灘在開發,危機在逼近。
躲防分貯,學會與洪水共存共生
退垸還湖,化解危機的擔當之舉。
據不完全統計,今年梅雨期,我省被動和主動運用的江河湖民垸已超過250個,增加調蓄面積170萬畝以上。「人有人的空間,水有水的空間,把水的空間還給水,才能水行其道,人居其安。」省湖泊局專職副局長熊春茂說。
分水,正是把水的空間還給水。
回顧歷史,人類是在與洪水的不斷較量中,一點點探悉它的秉性。
一躲。上古時代,先民們以採集和漁獵為生,遇到猛獸般厲害的洪水,根本沒有辦法對付,只有躲避到洪水達不到的高處「擇丘陵而處之」。
二防。大禹治水,開啟人類防治水災之先河。戰國末年,秦將白起伐楚,開溝挖渠,引蠻河之水,攻破別都鄢城。這條以水代兵的戰渠,經當地百姓改造,變成了一條百裡灌溉長渠,歷經2000多年不衰,至今還滋潤著30萬畝膏腴良田。
三分。上世紀50年代開始,我國在加固、增修堤防和整治河道的基礎上,興修水庫、劃定蓄洪區和開闢分洪道等,以備大洪水來臨時,臨時容納和宣洩河道承洩不了的多餘水量。
四貯。1998年,長江、松花江和嫩江流域發生特大水災之後,國家投入巨資建設水災防治基礎設施,重點集中在水利工程、林業工程和水土保持三個方面,封山植樹、退耕還林。「正是在歷史長河的不斷摸索中,人們越來越相信,洪水是一種自然現象,洪水總會發生,人類必須學會與洪水共存共生。」江焱生說。
抗洪理念變遷,從控制洪水到管理洪水
採訪江焱生時,他的案頭擺著一本美國學者的著作《天意——2011年特大洪水流經密西西比河及支流工程》。
序言中,作者寫下了一段意味深長的話:「對人類來講,2011年這樣的特大洪水或許是提示,或許是警告:即便有再好的防洪設施,沿河而居有時總難免經受水災。這也許就是人意和天意的協調。」「堤防、防洪水庫等防洪工程措施,可以降低洪災發生機率,但防洪工程標準畢竟有限。無論標準定得多高,總有超標準的時候。單說堤防,防洪標準也不宜定得太高,這既有經濟上的考慮,也有技術、生態環境上的障礙。因此,一定要重視非工程措施,從控制洪水向管理洪水轉變。」江焱生說。
他所言的非工程措施包括:優化土地資源配置,恢復植被;劃分蓄洪區,通過臨時調整洪水的空間配置來減少水災損失;建立洪水預報系統;培育水災保險市場等。
然而,現實總有幾分骨感。
單以分蓄洪區為例,有的已是企業密集、高樓林立的經濟熱土,一旦分洪蓄洪,人民的財產將遭受嚴重損失。
啟用,還是不啟用?
兩難抉擇敲響警鐘,帶來反思:自然界有內在生態機制,人類的經濟活動怎樣才能不超越自然生態的彈性閾限?
對此,省水利廳廳長王忠法建議,水利部門要開展大規模的洪水風險調查和評估,告知社會,不同區域的洪水風險等級、危險程度、生態閾限,引導經濟社會合理規避洪水風險。
在他看來,災後重建,更要科學引導。那些潰決的民垸、衝毀的民房、水毀的水利基礎設施,不能簡單地原址原樣恢復重建,要在評估洪水風險基礎上,科學選址,科學設計。
一場洪水,一次檢驗。
歷史會記住2016的這場大洪水,歷史也提醒我們記住:善待自然,才能實現人與自然的永續協調發展。 (周芳 甘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