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國內著名雕塑家設計的大型群雕——「中國人民抗日戰爭紀念群雕」日前在江西製作完成。這組群雕由38尊鑄銅雕塑組成,展示了中國人民在八年抗戰中取得的偉大勝利。圖為中央美術學院教授、著名雕塑家呂品昌設計的作品《大刀雄風》。新華社記者 宋振平/攝
方軍
一個中國大學生在聽方軍演講時遞上紙條,上面寫著:「日本侵華是否推動了中國歷史文明進展?我認為是。」
作為打工,應一日本老兵之邀,我利用暑假在札幌市民會館給7名原侵華日軍老兵講過課。課題分4個單元,上下午共4節課,收入兩萬日元。這是我唯一的演講收入,為了這筆收入,我心中至今有個解不開的「結」。
在日本演講與在中國大學生中演講有巨大的區別,日本人是真心實意在聽。那認真的樣子我難以忘懷。
想起「九.一八事變」我的心裡就發緊,眼前這些老人中,哪一個的手上沒沾過我們同胞的鮮血呀。我在一片笑聲中沉下臉來:「知道『九.一八』嗎?!中國人永遠忘不了那一天!」
教室裡死一樣的沉寂。日本老兵們充滿滄桑的臉上堆滿嚴肅,像沉重負擔下的塑像。他們嘴角使勁地拉下來,使嘴角和鼻角間連出一條條深深的溝壑,像個「八」字。
一個老人打破僵局說:「你剛才自我介紹時說你是北京人呀。」
我說對了,說到「九.一八」時,我就是沉陽人;說到「南京大屠殺」時我就是南京人;說到「盧溝橋事變」時我就是北京人。總之,我是中國人。這是我唯一一次「打工演講」,是收取了報酬的演講。
「去大學演講」使我感覺到沉重、尷尬、無奈和彷徨起來
回國後我寫了本書《我認識的鬼子兵》,正版發行量很大,盜版量更大,後來又被改編為話劇和
電影,我不期然成了一個小小的新聞人物。
於是,「演講」彷佛成了一個「朋友」時常敲敲我的破門,令我這個小人物去了不少大學演講。在領略酸甜苦辣的同時,我在「南京大屠殺」60周年的日子裡,和CCTV主持人方宏進在《東方時空》對話;在大連、瀋陽、北京、四川、香港等地與讀者見面,在當地電臺、電視臺與聽眾對話。漸漸地,唯有「去大學演講」使我感覺到沉重、尷尬、無奈和彷徨起來。
我發現不少中國的大學生對演講的心理狀態不是「要聽」,而是為了尋開心,因為演講者畢竟生存在與他們大相逕庭的精神世界裡。演講時當眾給演講者提一些怪問題,讓演講者尷尬,下不來臺。或者當眾質問,表現出當代「幸運兒」的豪邁氣概。青春期在公眾場合向異性顯示「力量」,這也是自然的本能,無可厚非。但是,面對中國的屈辱歷史,個別大學生竟然能在大庭廣眾之中、眾目睽睽之下說出許多奇談怪論來,讓我瞠目結舌。
比方,一所大學的學生給我遞上來的紙條,有很多我就回答不了:
「我聽說一位大連人曾認為如果由日本人來治理大連,肯定比中國政府治理得好,對此你怎麼看?!」
「日本侵華是否推動了中國歷史文明進展?我覺得是。」
「您是否覺得你的作品被政府當局利用了?」
還有一所重點大學,一個男同學認為「侵華戰爭促進了社會的進步和發展」,他還毫無顧忌地給我留下呼機號。
一個很漂亮的女同學說,中國觀眾看話劇《我認識的鬼子兵》時不該鼓掌,原因是「俗氣」。這個發言,讓我和一起演講的汪遵熹導演不知說些什麼才好。
在北京教育學院演講時氣氛最融洽,原因很簡單,那裡的「學生」不但都是成年人,而且,他們是從大學和高中來進修某項學科的在職老師。所以,他們有健全的歷史感。
在瀋陽市的一所大學最讓人尷尬,我沒講5分鐘好幾百人就開始坐臥不寧,問其原因,眾口一詞:「我們等著跳舞呢。」於是,我明智地「就坡下驢」說:乾脆!咱們一起跳迪斯科!
那一刻,我的心在流血。
瀋陽的這所大學學生怎麼能忘了「九.一八」呢?他們起碼應該忍受15分鐘之後再去迪斯科吧。這件事,我現在還無法不「耿耿於懷」。
更有甚者,在我演講時一位上海籍學生向我提問:
「關於日本國侵華戰爭所犯罪行的問題,日本向中國謝罪又怎麼樣?不謝罪又怎麼樣?謝罪的話,我們能得到什麼?」
他的意思顯然是謝不謝罪都沒關係。
據說這位學生還有一套理論,他的理論是:「好比我和張三打架,被張三掄圓了給了我三個大嘴巴。我能天天追著他的屁股讓他向我道歉嗎?」
上海籍學生提問之後,舉座沉默。
這時一名叫陳一的女學生告訴他:「我們得到的是尊嚴!」
她的話立刻被掌聲淹沒了。誰說今天沒有趙一曼?誰說今天沒有八女投江?誰說今天的人們除了錢什麼都不關心?誰說今天的中國青年們不關心歷史上的恥辱?誰說謝不謝罪中國人無所謂?!陳一的發言就是中國人民的心聲,如雷的掌聲就是當代大學生們的堅定態度。
可那個上海籍學生還要和我辯論,他要我的「伊妹兒」,跟我沒完。我很想和這個學生打架,給他當眾來個大背胯。但是,這個辦法畢竟很粗野。我最終還是決定要說服他。
我遠在成都的朋友,收藏家樊建川先生託人送來一本叫《「八.一三」日記》的收藏品,我準備把它整理出來在上海《文匯報》上連載。然後把連載的《文匯報》送給這位在中國人民大學學習的上海籍男生。他可以關心怎麼賺錢,也可以關心具體得到什麼實惠,但是他不應該忘記1937年8月13日侵華日軍在他家門口犯下的滔天罪行。
這本日記起止於1937年8月12日--9月11日,共記31天。日記的記述者叫張德治,當時就職於上海
長城唱片公司。淞滬抗戰爆發的前一天(即1937年8月12日),作者目睹形勢,以一個中國人的直覺,自忖一場大戰迫在眉睫,自己有責任記錄這一段歷史,便在日記中寫到「虹橋事變發生後,滬上情勢步步緊張,數日內戰事勢必爆發,擇今日起將新聞戰況載於冊中,俾留紀念。」
作者在8月12日的日記中寫到「今晨九時一刻,因有日軍三十餘人進攻八字橋,發生衝突,槍聲密似連珠,即被我軍奮勇擊退。」在這段文字之上眉批四字--「滬戰爆發」。區區四個字,令人觸目驚心!
8月23日,「炸彈落於日升樓,墜落地點四度路,路口交通警亭附近,轟然一聲,全市震動,滿街血肉橫飛,遍地陳屍,慘不忍睹,在此遇難者四五百人。」
8月31日,「我軍在羅店鎮屢得屢失達六七次,此數晝夜之衝鋒、肉搏,分左、中、右三次包圍,使得完全克復。」
……
我不相信這本日記對那位上海籍學生會毫無觸動。《中國新聞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