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崇禎十四年(1641),中國明代著名的地理學家、旅行家、文學家,被稱為「千古奇人」的徐霞客,在完成生命中最後一次旅行,從雲南麗江回到自己的故鄉——江陰馬鎮(現江陰市徐霞客鎮)後,因在雲南考察所患病情加重與世長辭。他不畏艱險,鍥而不捨,堅忍不拔,以畢生精力考察中國的山川河流,追求科學真理,為中國留下科學和文學發展史上都具有裡程碑意義的一部經典之作《徐霞客遊記》。2011年3月30日,國務院常務會議通過決議,將《徐霞客遊記》開篇《天台山日記》記載之日——5月19日,作為「中國旅遊日」。
那麼在四百多年前的明代,沒有現代地圖、通訊技術、衛星導航、旅行指南等現代技術的幫助,徐霞客是如何做到不盲目出遊考察的?本文根據其遊記,初探徐霞客如何利用地方志進行旅行考察的活動情況,弘揚他與方志文化一脈相承的「存真求實」思想。
明萬曆十四年(1587)1月,徐霞客出生在南直隸常州府江陰縣一戶書香門第之家,他少時聰慧,勤奮好學,雖家道中落,但家中的藏書樓中古今書籍十分豐富,所以從小就有條件博覽群書,以致「童時出就師塾,矢口即成誦,搦管即成章,而膝下孺慕依依,其天性也。」
由於徐霞客祖上幾代人在科舉場上失意,到其父親時已絕意仕途,決心築園隱居,在那個「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年代十分難得,也因此給了徐霞客一個寬鬆的學習環境,使青少年時代的他在讀《四書》《五經》,練就詩詞歌賦的文學功底外,可以閱讀自己喜歡的地方志書和地理著作,有時會對書中奇景著迷。如他好友所說:「又特好奇書,侈博覽古今史籍及輿地誌、山海圖經以及一切衝舉高蹈之跡,每私覆經書下潛玩,神栩栩動。」
經過多年的刻苦讀書,再加上有母親王孺人的良好教育,徐霞客積累了豐富的歷史地理知識,而父親的歸隱理念對他產生了直接影響,也讓他對科舉仕途不感興趣。當他閱讀了明天順五年(1461)由吏部尚書兼翰林院學士李賢等編修的《大明一統志》後,愛不釋手。該志以兩京13布政使司以及149府為綱,比較系統而集中地保存了明代政區的城池、壇廟、山陵、苑圃及建置沿革、郡名、形勝、風俗、山川、土產、公署、學校、書院、宮室、關津、寺觀、祠廟、陵墓、古蹟、名宦、流寓、人物、列女、仙釋等資料。由此他立下要「朝碧海而暮蒼梧」「閱盡天下佳山水」,考察祖國山河的志向。從明萬曆三十五年(1607)年起,徐霞客懷揣這部地方志,開始了一次又一次遠遊考察。
《徐霞客遊記》
徐霞客每次出遊都是精心計劃,根據地方志和地圖,排出行程,每天完成考察,準確寫入日記。這種按時間順序,把每天到什麼地方,看到什麼景觀,遇到什麼人物,地方上有什麼風情進行記實的筆法與地方志書「真實準確」的記述原則完全一致。如果說地方志是一地的百科全書,那《徐霞客遊記》也是一部反映明末其所到之處的自然、社會的百科全書,書中記述的山脈、水系、地貌、巖溶、峰林、洞穴、地熱、植被、氣候,以及飲食文化和各地名人題記、碑刻等等,都是是地方志書不可或缺的重要內容。這充分說明徐霞客在明代除纂修全國總志外,各郡、府、州、縣、衛、所編修志書蔚然成風的熱潮中,對地方志書記述內容和方法進行過深入的研究,並十分讚賞。所以他寫作遊記的語言與方志文字大體一致,同樣言簡意賅,平實耐讀,且獨具風格。
考察中,徐霞客常隨身帶了多部志書。歷時4年的西南之行,他不顧旅途跋涉的辛勞,將體積大,攜帶不便且有90卷之多的《大明一統志》一直帶在身邊,作為旅行、考察的指南讀物,並隨時拿出來查閱。丁丑(1637)二月十一日晚,徐霞客所乘之船停衡州府城南湘江上。深夜有一群盜賊舉著火把,持著刀劍衝到船上亂砍,徐霞客只能跳入水中,逆流而行,被另一艘船上的人救起。盜賊從徐霞客的皮箱中搶走了裡面的綢緞布料,致箱中陳繼儒給麗江木公的信,張宗璉的《南程續記》手稿都丟失。在同行的靜聞和尚捨命乞求下,盜賊放過了他及佛經和志書。事後,徐霞客十分慶幸所攜《大明一統志》沒有丟失,在遊記中記述:「(竹)撞中乃《一統志》諸書及文湛持、黃石齋、錢牧齋與餘諸手柬並餘自著日記、諸遊稿,惟與劉愚公書稿失去。」
《大明志》
由於當時全國沒有統一的語言,而他出生地的江陰屬吳方言區,與其他地區方言存在較大差異,如福建的閩方言、廣東的粵方言很難懂,廣西、貴州、雲南等地少數民族眾多,語言更是多樣,這給他的考察帶來很大的語言障礙,並且每天的日記中要面臨大量地名。所以他在旅行途中,十分注意搜集當地的方志、地情書,有時借閱、有時抄錄,有時到當地書肆購買。充分利用所到之處的地方志來克服了一般人難以想像的語言難題。在廣西桂林期間,他聽說十字街東口的書肆中,有張鳴鳳的《桂故》、《桂勝》,魏浚的《西事珥》,謝肇淛的《百粵風土記》,不顧大雨將傾,立即拉著靜聞和尚一起到書肆購書。遊記中記述買到書後「還由靖藩正門而南,甫抵寓而雨至。」
明崇禎十一年(1638)八月初七日,徐霞客來到雲南廣西府城(今天雲南瀘西縣),寫信給廣西府代理知府何別駕,向他索要一部《廣西府志》。因為何知府的生日不上大堂辦公,信沒送到。徐霞客就進入府衙大堂觀看廣西府全境圖。初九日,何別駕答應送一部府志給徐霞客。可又說,找不到印好的《廣西府志》,他已安排重新印刷。十二日再去催,回話說正在裝訂。徐霞客在十三日遊記中說:「中夜聞雷聲,達旦而雨。初餘欲行屢矣,而日復一日,待之若河清焉!」感嘆焦急等待如同等河水清澈一樣遙遙無期,急迫的心情溢於言表。到八月十五日中秋節,何別駕的書吏終於送來了一部《廣西府志》。徐霞客對等了8天得到的這部志書十分珍惜,連夜閱讀。有時,地方官沒法送給他地方志,他就親手抄錄。在雲南騰衝,他就抄錄了《騰志》。
吳一峰《徐霞客詞意圖》
徐霞客酷愛地方志,雖然外出攜帶多有不便,但他從不捨棄。沒錢的時候,寧可賣掉衣服也不賣掉志書。有一次在雲南騰越爬山時身上僅有的30文銅錢掉了。徐霞客找出綢裙、袷衣和襪子,讓顧僕用竹竿挑著去賣得200文,才解決了他們主僕二人的飯錢。徐霞客在旅行中酷愛地方志,追求地方志,樂此不疲購置、索要、抄錄的場景,從陳函輝的《霞客徐先生墓志銘》中可得到印證:「仲昭又言其遊有二奇:性酷好奇書,客中見未見之書,即囊無遺錢,亦解衣市之,自背負而歸;今充棟盈箱,幾比四庫,半得之遊地者。」甚至在健康狀況每況愈下時,仍艱難地把這些書全部帶回了家鄉江陰。
從遊記文字中,我們感受到徐霞客每天出行前必要查閱地方志,以志書作為考察的佐證和參照,凡是志中記到的山脈、河流、名勝、村落、民風等,他都要將記載與實地考察對證。對山脈走向、河流發源、名勝所在、村落方位等記述錯誤、含糊及不完善之處,都要進行改正和充實。在整部《徐霞客遊記》中,他明確提到的地方志書有20多種。除了上面提到的《大明一統志》《廣西府志》等多種外,還有《元豐九域志》《輿地記勝》《桂林掌故》《百粵志》《新寧州記》《梧州府志》《南寧郡志》《都勻府志》《尋甸府志》《晉寧州志》《大理郡志》《永昌志略》《騰越州志》《騰永圖說》等。在遊記的記述中還經常寫到「《志》曰」「《府志》雲」「《郡志》雲」等等,說明徐霞客實際閱讀和引用的方志書籍,要遠超上述志書種類。
這就能解開徐霞客為何在語言不通的狀況下寫出一部60多萬字的《徐霞客遊記》,所載入地名超過萬數,而地名出現誤差不多、所用地名的規範準確性與明代地方志幾乎沒有差異的疑惑,可以說,是地方志幫助徐霞客完成了考察山川的偉業,反之,正是他的嚴謹的科學態度,廣泛收集、有效利用作為一方之信史的方志資料,才能讓地方志在他遠遊考察中發揮出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讓他在地理學探索等方面取得前無古人的成就。
他留給後人的千古奇書《徐霞客遊記》,以親身經歷和實踐、真實可信的記錄,不但糾正了若干地方志書中的誤載,對孔子校訂過的《禹貢》、有相當權威的酈道元《水涇注》、有較高聲譽的《大明一統志》等一批權威方志著作也尋根究底、去偽存真。如為考證《大明一統志》中關於「大龍湫之源是雁宕湖」的記載,三次登雁宕山實地觀察,辨明雁宕山各水流的源頭,糾正了《大明一統志》的謬誤。對一向被看作牢不可犯的「岷山導江」之說,通過溯江考察,闡述了金沙江是長江真正源頭的事實根據,所寫的著名《溯江紀源》後被收入《江陰縣誌》。在湖南他糾正了志書有關南北盤江發源的錯誤說法,等等。因此,這部遊記是一部翔實準確反映地情的資料寶庫。《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評價《徐霞客遊記》:「以耳目所親,見聞較確;且黔、滇荒遠,輿志多疏,此書於山川脈絡,剖析詳明,尤為有資考證;是亦山經之別乘,輿記之外篇矣。」
徐霞客不僅善於利用地方志,同時還親身編修地方志。崇禎九年(1636)九月,徐霞客與家僕顧阿根、王二、好友靜聞和尚同行,開啟了他生命中最後一次旅行,也是他一生中歷時最長、行程最遠、最為艱苦、成就最大的考察——西南之行,並完成其一生的夙願,探尋長江真正的源頭,經過艱苦、詳細勘察,撰寫出著名的論文《溯江紀源》(《江源考》),從此徹底推翻了《尚書·禹貢》中「岷江導江」一說,確認金沙江才是長江真正的源頭。崇禎十二年(1639),徐霞客結束滇西考察回到麗江雞足山,由於長期艱苦考察,又久涉瘴氣之地,患上了嚴重的足疾。於是,徐霞客滯留雞足山一邊治療調理,一邊應麗江土司木增之請,纂修《雞足山志》。在編修前他帶病考察雞足山地形,熟悉環境,搜集石刻資料。同時,遍訪耆宿及和尚,搜集口碑材料和文字資料,抄錄碑文。是年九月中旬起,徐霞客在悉檀寺北樓參考明永樂十六年(1418)頒布的《修纂志書凡例》和野池和尚的《清涼通傳》,編修《雞足山志》。
該志共分八卷,卷一為《真形統匯》,分山名、山脈、山形、山界、開闢、鼎盛6個部分記述;卷二為《名勝分標》,將峰、巖、洞、臺、石、嶺、梯、谷、峽、箐、坪、林、泉、瀑、潭、澗、溫泉17類自然地理實體進行準確分類記述;卷三、卷四、卷五為《化宇隨支》,以時間先後為序記述剎、舍、坊、亭、橋等佛寺歷史;卷六的《神跡原始》記述傳法正宗,《古德垂芬》記述名宿高隱;卷七為《宰官護法》記名宦、鄉賢及檀越信施;卷八為《藝苑集成》,收錄詩、文,並將雞足山十景,每景附詩,增加名山勝景的感染力。附篇還有記述麗江與其他各民族關係的《麗江紀略》。徐霞客修志三個月,體疲力乏,健康狀況嚴重惡化,8卷《雞足山志》只完成4卷印刷雕版稿,餘下皆為草稿。
崇禎十三年(1640)正月,徐霞客病情加重,麗江土司木增派8名納西族精壯肩夫抬著他,歷時150餘天,將其由雲南麗江雞足山送到湖北黃岡,再乘船順江而下,終於回到江陰家中,臥病9個月後與世長辭。《雞足山志》是雞足山地區的第一部志書,也是徐霞客一生所編纂的唯一一部志書,可以說是他留給世人的最後絕唱。
可惜在清代,《雞足山志》遇兵燹失傳,印刷雕版也毀於大火。但從保存至今的徐霞客《雞足山志目》《雞山志略》來看,所立志目結構嚴謹,條理清晰,布局合理,歸屬得當,讓我們清楚呈現了雞足山作為佛教勝地的歷史風貌。這部志書凝聚了徐霞客一生熱愛方志、利用方志、編修方志的文化情結,而他探真求實的修志理念正是方志領域存真求實思想的最好體現。
作者:王萍芳,江陰市原史志辦公室副主任、市委辦公室主任科員。從事江陰地方史志研究30多年,《江陰市志》執行主編、《江陰年鑑》副主編,編校質量多次獲全國特等獎和江蘇省最高獎。在省級以上刊物發表論文幾十篇。曾被評為全國和江蘇省史志工作先進工作者。
作者:黨輝,畢業於解放軍南京政治學院軍隊政治工作學專業,軍事學學士。2014年,轉業進入江陰市史志辦公室工作,現為江陰市委辦公室檔案史志館科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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