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自公眾號十五言(微信號:www15yancom),經作者授權轉載。
有些經驗要經歷過才懂得,比如說,大起大落的不只過山車和人生;比如說,烤鴨不只北京的好吃,在與其遙遙相望、「鴨」情滿滿的南京,也上演著烤鴨美食帶給人們的滿足與慰籍。
穿過全聚德人聲鼎沸的大堂,隨著京味兒十足的招呼聲落座,空氣中新切黃瓜的清新,甜麵醬的綿香,裹挾著剛出爐烤鴨的炙熱油脂氣息,組團攻陷鼻腔。我咽下一大團口水,抓緊點單,卻未曾想過一千公裡之外的另一座古城,男女老少排成長隊,耐心等待爐內的鴨子翻轉上色。淅出的油滴在爐火裡滋滋作響,烤好後色澤紅豔的鴨子列隊展示於玻璃櫥窗後,被小心切塊,再調上店家精心配製的滷水。接過店家手中遞來的袋子,香氣就急不可耐地往鼻子裡鑽,一手捧著熱乎乎的烤鴨,一手牽著勾頭讒望的孩子,無暇多言,匆忙趕回家要趁熱吃掉。
北京烤鴨是帝都人民宴請賓客的上選,一是廣盡地主之誼,替友人解封「不到長城非好漢,不吃北京烤鴨真遺憾」的怨念;二是北京烤鴨吃起來有充滿儀式感的排場:片片削好的烤鴨如花瓣層疊白玉盤中,周圍錦簇著小盞荷葉餅、蔥絲、黃瓜條、蘿蔔絲、白糖、醬料。放眼望去一道菜就蓋了半張桌,顏色有紅黃綠白等煞是好看。以上是北京烤鴨最日常的吃法。有人會把甜麵醬換成辣醬,以至於藍莓醬也不甘寂寞地出場了;有人放棄蘸醬轉而蘸糖(又是一場甜鹹之爭),還有喪心病狂的吃客會把白砂糖換成跳跳糖,把黃瓜條換成哈密瓜條,各種花(zuo)式(si)吃法沸沸揚揚,好像離烤鴨本身倒是越來越遠了。以至於有不甘心的老字號跳出來說,正宗的北京烤鴨要有幾點:
喧囂之下,南京烤鴨這邊倒是波瀾不驚,但是沒有爭議可不代表不好吃喲。
與北京烤鴨比,南京烤鴨的吃法簡潔。現烤的鴨子,掛在店裡,色澤明亮。一隻或半隻賣,也可以分前脯和後座。案板上一刀切下去,肥汁四濺,油汪汪地耙在碗裡。烤鴨通常切成4-5釐米的厚度,澆上滷子,直接就著白飯吃。一口下去,鴨肉飽滿細膩, 外酥裡嫩。南京烤鴨比北京烤鴨肉質烤得更蓬鬆,正是吸收了滷水以後,鴨肉的汁水與滷水交融。撕扯肉絲的時候,吸收了的鮮香滷水又從鴨肉中釋放出來。並且油亮的汁水滲在飯裡,好像連帶著那碗米飯也變得神奇誘人,幾筷子扒拉就見到碗底。
南京烤鴨與北京烤鴨最大的區別就在於滷水,滷水的調製與烤鴨製作一樣講究。烤鴨子的時候,就需要在鴨腔灌水,一起入爐,外烤內煮。經過烘烤,鴨肉的精華也滲透到這汁水裡,鴨肉熟了,汁水也鮮透。烤爐這邊旺著,另一邊要架起鍋來,用生薑、蔥、桂皮、香葉、蒜頭、辣椒幹、十三香等等佐料十幾餘種,慢火熬製。等到鴨子出爐時,把烤出的汁水與鍋裡的滷子倒在一起,趁熱澆上糖色、米醋、精鹽,勾人心魄的鮮香味道隨烤鴨一起打包,都交與這一廂識貨的人。
「烤」字在古時又作「炙」。以整隻動物為食材,整體烤炙,割而食之的菜餚製作方法最早源自北方胡貊民族,故名為「貊炙」。「烤乳豬」、「烤全羊」、「烤全牛」,這些「炙貊」佳餚都是伴著北方遊牧人的最炫民族風傳來。將鴨子作為燒烤食材,最早見於南北朝的《食珍錄》,然而今天我們所嘗到南京烤鴨的做法,卻是源於明太祖朱元璋。話說朱元璋愛吃鴨子,定都南京之後,依仗這裡水系發達、湖鴨肥碩,以至於要「日啖一隻鴨」。水煮、紅燒、清蒸,各式做法全都吃遍,御膳房為了抓住帝王的胃,來抓住帝王的心,開始用炭火烘烤的方式來做鴨,後來又絞盡腦汁升級成燜爐烤鴨,即不用明火,而用爐溫烤成,天然綠色環保。南京百姓本來就有吃鴨的風俗,在王的帶領下,這股吃鴨熱更是掀起了新一波的浪潮。南京鴨餚與「古書院」(國子監)、「琉璃塔」(大報恩寺)、「玄錦緞」(雲錦)並稱金陵四絕。
明成祖朱棣遷都北京,一同打包去的不光有南京的文官武將,更有南方的美食大廚。南京烤鴨隨新王進入北京,從宮廷傳向民間。但由於水土不養鴨,北京的鴨子普遍較南方肉瘦,烤出來的鴨肉不夠滋潤,口感欠佳。為了養肥鴨子們,只好圈鴨於竹籠使其不得動彈,只留出鴨頭每日填喂,不出三個月,胖鴨子自然呼之欲出。這也是後來「填鴨」一詞的由來。
明代嘉靖年間,京城第一家烤鴨店「便宜坊」在菜市口南側的米市胡同開業,最早的店名就叫「金陵烤鴨」。從南京流傳過去的烤鴨店除了便宜坊,還有六合坊等,名稱上都帶有濃濃的南京印記,其中以「便宜坊」最為出名,也最廣受文人墨客的喜愛。
便宜坊店中關於烤鴨的掛畫
比如說,民國初年,魯迅住在宣武門南紹興會館時就是便宜坊的常客。 位於菜市口米市胡同31號的老便宜坊與魯迅所居的南半截胡同中間只隔一條丞相胡同,步行大約十分鐘的路程。1912年7月28日的《魯迅日記》:「晨稻孫來,午飯於廣和居,季菇、莘士在坐。飯後赴吳興館,夜又飯於便宜坊。」1913年8月日的《魯迅日記》說:「⋯⋯六時半抵北京,七時到寓。⋯⋯朱煥奎來,又飯於便宜坊。」
你在南方的燜爐裡,熱氣紛飛,我在北方的掛爐裡,四季如春。這標題加這配圖,為什麼我被感動了
你以為只有明朝的皇帝愛吃鴨子嗎?大清朝表示不服!據《五臺照常膳底檔》記載:乾隆皇帝本人於「二十八年,三月初五至十七」, 十二天內吃烤鴨達八次之多(明太祖說吼吼這算啥,我可是日啖一隻鴨的人喔)。清代御膳房專設立「包哈房」,簡單講就是成立了專門製作烤鴨的工作室;朝廷還把潮白河畔的「白河蒲鴨(北京鴨)」遷到地肥水美的玉泉山一帶放養,除此之外,清朝對烤鴨放的最大招是,將原有的燜爐烤鴨製法改進,發明了「掛爐烤鴨」。
燜爐鴨一般是用雙層鐵皮爐來燜,內填燃料。大一點的商家如「便宜坊」,採用磚砌燜爐,留有一門。燒到爐壁發灰時,將烤鴨放入,關上爐門,用爐內餘燼和熱爐壁燜烤成。烤鴨不見明火,受熱均勻,油水消耗少,自然外皮酥脆,內裡嫩而多汁。
燜爐鴨
而掛爐烤鴨是將烤乳豬的製法移植到烤鴨上。製作手法為:取一隻完整的北京填鴨,從割開處打氣,使其皮肉分離,開膛去內臟後用一根短木棍支撐胸骨,塗上糖與香料後風乾。然後將晾乾的鴨子肛門用木塞塞住(請忽視),掛在專用烤爐中,手邊常備一壺水以便隨時灌鴨,並且要不停翻動,保證受熱均勻,最後烤出的成品如同塗了棗紅的亮漆。木材選用以棗木最好,其次為桃、杏、梨木。
總結一下,燜爐派與掛爐派有三大區別:
只有燜爐烤鴨才有爐門封閉,以爐壁餘溫烤制。而掛爐鴨用棗、梨木等果木為燃料明火烤制。
掛爐烤鴨在烤制時是可以隨時檢閱的,要用挑杆常常給鴨子換位,以使受熱均勻。而燜爐鴨只能在放入爐子和覺得鴨子烤好時才能開關爐門,時間火候全憑廚師的經驗積累與判斷。
掛爐烤鴨受力明火,鴨子皮下脂肪化掉,烤成的鴨子皮較乾脆。燜爐烤鴨爐內溼度相對較高,烤出的鴨子皮肉相連,鴨肉較掛爐派更加彭松多汁。
是的,你造有座城市,被自豪地稱為「鴨都」嗎?金陵地的鴨餚之多,食鴨人之眾,可謂中國之最。根據南京鴨業協會的數據,南京年加工銷售的鴨子超過一億隻,鴨產業經濟總值超百億元!那麼問題來了,為什麼南京人那麼愛吃鴨?這裡請允許插播一條南京人耳熟能詳的關於明太祖的傳(謠)言。(朱元璋說,怎麼又是我?)
相傳洪武年間,朱元璋想建造南城門樓屢次不成,總是修到一半地基下陷,城門樓倒塌。於是在算卦謀士的指點下,去向當地土豪沈萬三借聚寶盆埋於城門下,來鎮壓闢邪,借時許諾說第三天的雞鳴前還。可是埋都埋了,還怎麼還呢?機智的璋璋下令把全城的雞都殺光光,不準南京城養雞,以防止打鳴,所以南京人就沒有雞吃,只能吃鴨了。
野史只供茶餘飯後笑談,南京人吃鴨的真正原因,恐怕一是歷史,二是水系。江南水鄉江水縱橫、河網稀布,適合鴨子的飼養。《吳地記》中即有金陵人「築地養鴨」的記載。而道光《北湖小志》中提到:「養鴨家,必駕小舟徜徉於二蕩澗,每成群多至百千。」
因為熱愛,所以吃的風生水起。除了烤鴨的做法,還有大名鼎鼎的鹹水鴨、醬鴨、板鴨、桂花鴨、水晶鴨等等,鴨身的每個部位,從鴨肝、鴨心、鴨腸、鴨腦,到鴨舌、鴨下巴、鴨掌,甚至鴨血(鴨血粉絲湯)、鴨油(鴨油月餅)都可以化身一道道好菜。「無鴨不成席」是南京人飲食的原則,家裡來了客人,必然有一道菜是鴨餚。而製作鴨餚的廚師高手,可以輕鬆做出一桌全鴨席來。
百科裡找到的某聚德的全鴨席(歡迎南京朋友提供當地全鴨席)
永樂十八年,明成祖遷都北京,在此之前他已下令開會通河,打通南北漕運。南京的燜爐烤鴨作為金陵地的口味印記,被陪同遷都的江南人帶到北京,並從宮廷走向民間。
清朝同治三年,清軍攻陷太平天國首都天京(南京),也是在這一年,北京前門外肉市旁新開一家「全聚德烤鴨莊」,就是如今「全聚德烤鴨」前身。全聚德的做法即是掛爐派,與便宜坊的「燜爐鴨」花開兩朵,構成如今北京烤鴨的兩大派系。
北京與南京,似乎總有羈絆,默默呼應著。獬執事大人在神文《土豆戀上大盤雞》裡曾經說過,「不同的雞傳承著不同的飲食文化與人文傳統,更熨帖著芸芸眾生的舌尖與腸胃」。而換做這裡,同樣烤鴨,在南京與北京的歷史巨變中,卻有了不一樣的食法與流派。變的是技法,不變的是對美食的熱愛。是傳播,傳承,還是演變,追根溯源比不過美(nan)食(bei)佳(chi)餚(huo)歡聚一堂。寫到這裡,南京北京的烤鴨之爭,也可以握手言和了。
【 國家人文歷史 】系頭條號籤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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