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素蘭
我小的時候,爺爺一直替生產隊養著一頭黑牛。牛是集體的,爺爺只管喂,隊裡誰要使牛幹活,就到爺爺家裡來牽。別人來牽牛爺爺都放心,唯獨村裡一個石匠來牽牛的時候,爺爺總是不放心,怕他打牛,怕他犁田時故意把犁壓得深,讓牛吃力。只要石匠來牽牛,爺爺就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站在石匠的旁邊,囑咐他不要折磨牛,石匠當然不聽,爺爺就搓著雙手,說話結結巴巴,不知道如何是好。
牛老了以後,被生產隊殺了。爺爺後來再也沒有養過牛。
有一年,我去一個地方旅行,在賣紀念品的小攤上看到一頭雕刻的牛.這頭牛的造型是趴伏在地歇憩的樣子,就像我小時候看到爺爺的牛幹活累了,趴在牛圈裡休息的樣子。於是,我買下了這頭牛。因為我已經多年不見真正的耕牛了。即便在今天的鄉村,也已經很少有人用牛來耕田。我買下它的時候就想,什麼時候,我要給它寫個故事。
又有一年,我和兒童文學界的幾位師友到紫鵲界去看梯田,其中一丘最小的梯田叫「腳板丘」。「腳板丘」這個名字充滿趣味,我當時就跟朋友說,我要給「腳板丘」寫篇童話。
還有一丘田叫「橋板大丘」,也是我不能忘卻的。
爺爺年輕的時候當過長工,當過佃農,他和奶奶每天不吃晚飯,積攢了一點錢,買了我們村最大的一丘田——橋板大丘。我父親小時候讀書成績特別好,高小畢業後他想去讀中學,我父親的老師、校長和當時的村長都來家裡做我爺爺的思想工作,他們說你這個孩子聰明,是讀書的料,你應該把橋板大丘賣了,送他讀書。爺爺捨不得賣掉橋板大丘,我父親也就只好輟學去學木匠,父親後來特別看重我們讀書,就是因為遺憾自己沒有讀書。
現在,橋板大丘的一部分變成了鄉村公路,另一部分則種上了桑樹。據說是一個農業開發項目,有人投資,要在我們那一帶養蠶。蠶要吃桑葉,於是,過去的糧田全種了桑樹。投資的虧了,辦企業的人走了,只剩下滿田桑樹。 看著那些長著桑樹、無人打理的田, 父親痛心地說:「這些田都荒了。」
這一切的種種,或者都是我寫作《犇向綠心》的背景。
最初寫這個故事是2007年。那年我在魯迅文學院學習,因為從沒有參加過冰心兒童文學新作獎的投稿,便寫了《我們的青草公寓》和《蜻蜓》兩個短篇童話投稿過去。《蜻蜓》獲得了2007年度冰心兒童文學新作獎童話大獎,而《我們的青草公寓》我總覺得自己的表達沒有完成,便擱在那裡。幾年後,我繼續寫這個故事,且將「腳板丘」寫了進來,但還是沒有找到感覺,便又擱下了。
2018年冬天,我從電腦裡找出這個支離破碎的故事,下決心把它寫完整。
我寫了整整一個冬天,一直寫到2019年2月14日,終於寫完了它。
它是我寫作生涯中持續時間最長的故事,從2007年最初的想法,到2019年最後完成,整整12年。
它也是一部我對童話的探索之作。童話可以無限空靈和想像,但童話是否可以表現現實生活,尤其是表現我們生活中的重大題材和內容?20世紀60年代,隨著兩部美國童話《夏洛的網》和《時代廣場的蟋蟀》問世,讓生活撲進童話已是一個新的潮流,也是童話的一條新路。然而,現實題材的童話寫起來極為艱難。是否只有小說可以表現重大題材?關注現實生活?如何將童話的幻想、詩意,將兒童文學特有的兒童情趣、兒童想像、兒童願景,和我們的現實生活契合起來?我試圖打通現實題材和童話幻想的路徑,探索表達的可能。《犇向綠心》就是我努力的結果,也是我獻給摯愛的故鄉和今天的孩子們的一份禮物。
(《犇向綠心》湯素蘭 著 湖南少兒出版社出版)